和曙色降臨之前的夜空總是最黑一樣，夜霧，在消散之前，也總有一段時間是特別濃的。今夜，夜霧最濃之時，正是現在。
    華青青還站在原地，凝望著盛宸消失的方向，怔怔地。
    事實上，早在盛宸撲進夜霧的那瞬間，華青青就冷靜了下來。她本不信鬼神，往日裏也不是這麼輕易就會被嚇到的。定是今夜這夜霧，令她也開始疑神疑鬼了。想著，不自覺中歎了口氣。
    “姑娘因何歎氣？”
    華青青後背下意識一僵，緊接著，就放鬆了下來，她轉過了身。待得看清了站在她身後的人，華青青已笑了：“沒看出來啊，你居然能自你家公子手中逃脫，堂堂的魔教大司尊，果真是名不虛傳。”
    “姑娘說的，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司岩皺眉，道。
    “那大司尊因何而至？”華青青皺眉道。
    司岩看著華青青，連聲問道：“難道不是我家公子傳訊讓我速來一見的嗎？我家公子呢？出了什麼事了？”
    華青青這才恍然大悟，指向天空，問道：“你指方才那個……不好意思，響箭是我放的，不是你家公子。至於他，早先我們在此處說話，偶然發現有人在暗中窺視，他去追了。”
    是的，盛宸撲入那夜霧之後，她便將盛宸給她的傳信之物放上了天。隻是，司岩遲遲未到，加之盛宸又久久未歸，讓她有些恍惚，麵對司岩，居然將這麼大的事情忘了個一幹二淨。一定是這夜霧的緣故，讓她變得糊裏糊塗的。肯定是這夜霧的緣故。
    司岩點點頭。
    “事實就是”，華青青停頓了下，才繼續說道，“我原本是找你家公子談的。可是，你家公子卻告訴我，此事理應由你處理，而且，他亦早就吩咐過將這件事交給你處理。是以，讓我親自找你談，而且，不論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他都不會過問。”
    司岩凝視著華青青，片刻，緩緩道：“既如此，姑娘隻管講便是。”
    華青青又沉默了半晌，苦笑道：“這事兒確實沒法子說得委婉，我就直說了。”
    “請講”，司岩道。
    華青青道：“聽說，這些年來，秦家小公子秦晉私底下冒充魔教大總管在中原武林替魔教做了不少惡事。”
    司岩道：“算是吧。”
    華青青道：“你早就知道？”
    “算是吧”，司岩隨口應著，想了想，又解釋道，“姑娘知道秦小公子冒充魔教大總管在中原武林為惡，那姑娘可知他做的最惡之事是什麼嗎？”
    華青青搖搖頭，不說話了。
    司岩道：“這幾年，魔教大司尊數次現身中原，時而為善時而作惡，不僅令得當事人惶恐不安，更是搜集了不知多少江湖中人的私隱和機密。”
    華青青目光閃爍，遲疑道：“難道，他是想……”
    “這幾年，我家公子之所以權作不知”，司岩截口道，“一是因為在大多數人心中，他是在替我們做事。身在公子的立場，實在是懶得和他計較。二來，我們一開始確實也沒有費心去追查冒充之人是誰。”
    華青青截口道：“可是，你們還是查了。”
    “是的”，司岩笑了笑，緩緩道，“前不久，你們遇到了一個假的大司尊。之後，公子便說，終於到了一探究竟的時候了。
    華青青歎了口氣，道：“怪不得。”
    “怪不得？”司岩挑眉，笑道，“怪不得什麼？”
    華青青瞅了司岩一眼，道：“當時，你家公子曾對我說，假的，一旦出現了第一個，就是有第二第三，甚至更多個。”
    司岩又笑了笑，問道：“姑娘找我，不會隻為了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這麼簡單吧。”
    “我找你”，華青青搖了搖頭，道，“其實是因為你家公子說秦家小公子既然喜歡扮成你，那他就將秦晉的權力交給你。”
    司岩點頭應道：“確實如此。”
    華青青看著司岩不說話。
    司岩笑了笑，道：“姑娘這麼看著我，是想秦晉活，還是秦晉死。”
    華青青還是不說話。
    司岩道：“姑娘可知，在逍遙宮，倘弟子未經允許偽裝成我，會遭到怎樣的下場。”
    “你是說宮規”，華青青沒有正麵回應司岩的話，她喃喃著，“都說你們奇怪，你們還真是奇怪，非要抓著一個非弟子用宮規正典型，還真是很奇怪。”
    司岩凝視著華青青，半晌，確定華青青不再喃喃自語了，才開口道：“倘若那樣做，無疑坐實了秦家和逍遙宮有關，那樣，整個關中秦家將就此不得安寧。”
    華青青目光閃爍。
    “現在的中原武林，早就不是以前的中原武林了”，司岩有意容得華青青想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姑娘聰慧，就在中州城中的所見所聞，想必也早已有了判斷，無需在下多言。”
    華青青點點頭，道：“可是……”
    “姑娘一路和我家公子走在一起，有一點想必早就看出來了”，司岩截口道，“若說古怪，連我自幼就和他一起長大也不得不承認，我家公子確實是個性十分的古怪，但他也根本不是中原武林口中的大魔頭。”
    華青青道：“你是說，他是不想看到江湖大亂的。所以，一旦江湖有大亂的趨勢，他也會出手阻止。”
    司岩笑了笑，道：“公子果真沒說錯，姑娘確實是聰慧過人。”
    華青青凝視著司岩，還未說話，司岩突然抬手做了個手勢，低聲道：“有人來了。”
    “有人？”華青青回頭去看，果見不遠處，秦玉鳳正走出夜霧，緩緩向她走來。
    華青青掃了眼司岩，哪裏還能看得到司岩的影子，不由搖頭苦笑，繼而定了定神，迎了過去。
    “秦姐姐”，華青青說著，盈盈一禮。
    秦玉鳳詫異道：“你如何在這裏？”
    華青青嫣然道：“秦姐姐這話說得有趣，秦姐姐不是也一樣在這裏嗎？”
    “是我用詞不當”，秦玉鳳怔了怔，笑道，“我是想說，天尚未全亮，你如何起得這麼早？難道，出了什麼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嗎？”
    華青青道：“要是起的這麼早就好了。”
    秦玉鳳目光閃一閃，不說話了。
    華青青嫣然道：“秦姐姐也說時辰尚早，這麼早過來，必有要事。既如此，便更不能隻站在門口說話。走，我們回屋說。”
    這個時辰，點燈已然有些浪費，若不點，屋子還是有些黑的。
    華青青看著燈火，良久，長長地出了口氣。
    秦玉鳳看著華青青，輕輕問道：“青青，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華青青道：“昨晚，我偶然發現有人窺視。一來二去得，就折騰了整晚。不瞞秦姐姐，我不是起來得早，而是壓根就沒有睡。”
    “窺視？”秦玉鳳皺一皺眉，道，“可知道是誰幹的？”
    華青青道：“他去追了，也不知道追去了哪裏，居然天都要亮了，還未回來。”
    秦玉鳳問：“還未回來？”
    華青青搖搖頭，又點點頭。
    “你放心”，秦玉鳳安慰道，“盛公子的武功那麼高，他不會出事的。”
    華青青看著秦玉鳳，片刻，又點點頭，歎道：“我自然知道他不會出事，隻不過，越是臨近英雄大會，我越是容易心慌。”
    秦玉鳳不說話了。
    “算了，不說我了”，華青青歎了口氣，道，“秦姐姐一大清早過來，必有要事，還是先說正經事吧。”
    秦玉鳳笑了笑，道：“我的事，也算不上什麼正經事。我呢，充其量隻不過是為了自家的利益奔忙罷了。”
    華青青目光微微一閃。
    “青青”，秦玉鳳道，“人海茫茫的，那個人，除非他自己願意出來，憑我們的力量是很難找得到的。”
    華青青問：“秦姐姐這麼說，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那日”，秦玉鳳道，“和你談過之後，我又前後仔細想了想，這才意識到，我弄錯了重點。整件事的真正問題，並不在那個人的身份上。”
    “那……”華青青道，“在何處？”
    秦玉鳳道：“是時機。”
    “時機？”華青青目光一閃，道，“我不懂。”
    秦玉鳳道：“他選這個時機，選得實在是太過巧妙了。這樣的人，即便我們當真有這個本事將他從人海中挖出來，也不可能從他心中挖出真正的秘密。”
    “秘密？”華青青又問。
    秦玉鳳道：“秦晉自問這些年來行事十分周密，如今事發連他都十分驚訝居然為人所知。”
    華青青道：“秦姐姐是說，你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如何得知秦晉的秘密的。”
    秦玉鳳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緩緩道：“我很好奇，他既已沉默了很久，緣何偏偏在這個時間點將這件事捅了出來。”
    “那也得見到那個人啊”，華青青道。
    秦玉鳳目光閃爍。
    華青青道：“秦姐姐，是你說的，即便你不在乎秦晉的下場，你也決不能允許秦家的聲譽因為這件事而一落千丈甚至於麵臨更嚴酷的處境。”
    秦玉鳳還是沒說話，不過，這次她點了點頭。
    “我認為”，華青青道，“要達到這個目的最簡單易行的辦法，就是讓那個人來證明秦晉是遭人栽贓了。隻不過……”
    “青青”，秦玉鳳問道，“你是不是……”
    華青青截口道：“如若此番秦家不能全身而退，之後會麵臨的處境姐姐你比我要清楚得多。為了秦家的將來，也為了晉少爺能全身而退，秦家怕是不能如秦姐姐你之前說得那般獨善其身了。”
    “我明白”，秦玉鳳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