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正是軒雲客棧中最大的那間跨院。
    華青青長長歎息：她當然見過這跨院中的客人，那日她住進這客棧之時，差一點點就能住這間跨院了。隻是，那個人怎麼居然就是盛宸要找的人呢。
    事後她打聽過，住在這跨院中的人姓餘，早年也曾是官府中人，是因為不滿官府之中官官相護之風才離開的官府。如今，他是餘氏鏢局的總鏢頭，而這家餘氏鏢局，早就是縱橫北方幾省的大鏢行了。
    盛宸瞅了華青青一眼，又順著華青青的目光望進跨院，問道：“姑娘，認得這裏麵住的人？”
    “我也住在這裏”，華青青道。
    華青青的話，嚴格來說既算不上承認，更算不得否認。不過，盛宸也未再追問下去。他隻是輕輕道：“今日，我是特意來請將的。倘姑娘你感覺不方便的話……”
    “我與他素不相識”，華青青截口道，“你說不方便？你倒是具體說說哪裏不方便？”
    盛宸看著華青青，目中又帶上了笑意，道：“我看姑娘站在這裏不走，多想了。”
    華青青道：“我隻是有問題想問。”
    盛宸道：“先進去吧。待見到了人，姑娘的任何疑問，就都能解答了。”
    也許是因為他們在院門口站得太久，也許是因為那姓餘的鏢頭本就在等他們的到來。盛宸和華青青前腳剛走進院子，後腳那姓餘的總鏢頭已迎了出來。
    “公子”，餘總鏢頭快步走到盛宸麵前，認真一禮，道：“果真是您真來了。”
    這位餘總鏢頭和華青青記憶裏沒什麼區別，隻見他雙眸漆黑，劍眉入鬢，頭發梳得整齊，衣衫更是穿得整齊。總體來說，應該是還保留了身在官府時的生活習慣。
    盛宸道：“麻煩六爺在此處等我，盛宸實在是過意不去。”
    華青青瞧了盛宸一眼，有意咳嗽了聲。
    餘總鏢頭仿佛才注意到華青青的身影，他笑了笑，道：“這些年下來，一旦交了鏢，我這腦子就糊裏糊塗的，公子千萬莫怪。二位這個時辰過來，必有要事。還是進屋談吧。”
    盛宸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華青青四下打量著，歎了口氣。
    餘總鏢頭看著華青青，笑道：“姑娘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院子了，為何今日這般感慨。”
    華青青道：“那日，小女子剛剛進店，恰巧遇到總鏢頭一眾兄弟。總鏢頭讓兄弟們將鏢車往這院中一堆，其他人還真是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隻如今，總鏢頭一人在這裏，這院子立馬顯得又大又好了。”
    盛宸瞅著華青青笑：“真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有這樣的淵源。”
    “姑娘有所不知”，餘總鏢頭截口道，“我餘氏鏢局行鏢海邊一直在這條路上來往，每次路過中州都住這軒雲客棧，那店家早就將這院子留給了我們。走鏢的大多是粗人，那日若是對姑娘有所冒犯，餘某在此賠罪了。”
    華青青還禮道：“舌頭還和牙齒打架呢，凡事說清楚就好了，賠罪二字實在不敢當。隻不過，我還是很好奇。”
    “好奇？”餘總鏢頭瞅了盛宸一眼，笑道，“不知在下哪裏惹得姑娘好奇了？”
    華青青看了盛宸一眼，道：“他，他讓我對餘總鏢頭好奇了。”
    餘總鏢頭瞧著盛宸，認真道：“公子找我，定然不是僅僅為了見麵這麼簡單。”
    華青青道：“我們現在急需一個能一眼看出死人死因的人，而依他的說法，餘總鏢頭便是那個人。”
    餘總鏢頭苦笑：“是公子誇獎了。”
    盛宸忽然道：“這位餘六總鏢頭江湖人稱餘六爺，姑娘可知其最初的來由。”
    華青青搖搖頭，道：“我隻是聽說，餘總鏢頭早年身在官府，後來因為不滿官場黑暗才脫下了那身官服。”
    餘六接口道：“在下早年出身京城六扇門，”六爺”不過是江湖朋友的誇讚罷了。”
    “既然如此”，華青青道，“那這件事確實得麻煩你了。”
    餘六看著盛宸不說話。
    盛宸道：“你的耳目一向靈通，此事想必不用我再多說。”
    餘六看看華青青，又看著盛宸道：“是海沙幫的事情嗎？”
    盛宸不說話。
    餘六沉默了半晌，道：“這個忙，我幫了。隻是，有件事，事先我得和公子說清楚。”
    “請講”，盛宸凝視著餘六。
    餘六道：“江湖中人大多看不起幹鏢局的，隻因幹鏢局的，充其量隻有一隻腳還踩在江湖上。而我餘六，現在就是這樣子的人。能幫得上的，我餘六義不容辭。幫不上的，公子也不要難為於我。”
    盛宸道：“好。”
    “說好了”，餘六道，“這便走吧。驗屍之事，終究宜早不宜遲，隻是，不知屍身現在何處？”
    盛宸和華青青互換了個眼色。華青青一字字道：“房家莊。”
    夜霧蒼茫。遠遠地響過更鼓，三更三刻了。
    “那裏，就是尚有燈火那裏”，華青青遙遙一指，道，“就是靈堂。”
    餘六沉吟著道：“隻是，房家莊中的機關消息天下聞名，我們這般跳下去，會不會正好掉進陷阱之中？到時候豈不是正中別人下懷？”
    盛宸長長出了口氣，道：“入莊之後，你們定要記得，我踩何處，就踩何處。千萬不要踩錯了，一旦機關發動，誰也不曉得會遇到什麼情況。”
    華青青眼睛亮了亮，看了餘六一眼，隻是點點頭，道：“聽你的，帶路吧。”
    靈堂上，燈火長燃。其他人早就離開，隻餘下兩個丫鬟打扮的少女在結伴守靈。
    “噗”、“噗”。
    那聲音實在太過細微，若不是那兩個少女都倒在了地上，華青青都沒意識到她聽到了什麼。
    “公子做了什麼？”說話的人，是餘六。
    盛宸道：“六爺放心，她們隻是被我點了睡穴。待她們明日睡醒，也隻會記得她們守夜之時睡著了。”
    餘六歎道：“我進去了。”
    “請吧”，盛宸看著餘六，點了點頭。
    華青青看著餘六的身影，忽然道：“你確實，他能看得出來？”
    “嗯”，盛宸隨口應著，“確定。”
    華青青瞅了盛宸一眼，沉吟道：“可是……”
    “什麼？”盛宸看向了華青青，緩緩問道。
    華青青搖搖頭，不說話了。
    盛宸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大約十年前，京城發生了一樁公案。此案牽扯之廣堪稱駭人聽聞，甚至連六扇門都遭到了清洗。”
    華青青緩緩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盛宸瞅著華青青不說話。
    迎著盛宸的目光，華青青反倒是愣了愣，道：“怎麼這麼看著我，我說錯了？”
    “沒有”，盛宸道，“你說的很對。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人在江湖，應有此誌。”
    華青青看著盛宸，沉吟著問道：“你說的那件案子……”
    說話間，餘六已重新向外走來。盛宸和華青青互換了個眼色，都不說話了。
    餘六一路走到了盛宸麵前，徑直問道：“走還是說？”
    盛宸溫和道：“六爺來定，我們聽六爺的。”
    餘六瞧了華青青一眼，又看著盛宸，緩緩道：“那死者的情況，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還是先離開此處吧。”
    盛宸和華青青又互換了個眼色。盛宸點點頭，道：“好。”
    茶，清茶。
    雖是清茶，但很香。茶香彌漫之時，堪稱沁人心脾。
    餘六接過茶盞，順勢一禮，這才垂眼喝茶。
    華青青不及盛宸耐心，餘六的這杯茶還喝了半杯，她已忍不住開口問道：“那邱守禮，究竟是怎麼死的？”
    餘六抬起眼，淡淡一笑，道：“那金絲楠木的棺材，很有意思。”
    “棺材？”華青青皺眉道，“我問你人是怎麼死的，你說什麼呢？”
    盛宸忽然喚道：“青青。”
    華青青一怔。
    盛宸溫言道：“你莫急，且讓六爺先說。”
    “哦”，華青青還是怔怔得。
    餘六看看盛宸，又看看華青青，放下了那茶盞，解釋道：“自本朝開朝，皇室便大規模整修宮殿。楠木的使用費用便水漲船高。老百姓自然不再能用楠木蓋房子，漸漸地，連身後之事能用得起楠木的也非富則貴了。普通楠木尚且如此珍貴，金絲楠木的身價更是貴中之貴。”
    盛宸道：“據我所知，如今，這金絲楠木，除了皇親貴族，已經沒有人能用來做棺槨了。”
    華青青截口道：“可那確實是副金絲楠木的棺槨。”
    餘六看了華青青一眼，道：“姑娘所言不差，那棺槨確實是金絲楠木所製，而海沙幫的邱守禮，也不是什麼皇親貴族。但這副棺槨真正的有趣之處還不在這裏。”
    華青青看了盛宸一眼，道：“請教。”
    餘六也隨著看向盛宸，有意停頓了下，才開口道：“那棺槨，是用過的。”
    “你說什麼？”華青青一愣，聲音不由就大了些。
    餘六道：“姑娘沒聽錯，那副棺槨珍貴是珍貴，但它真正的有趣之處並不在於它的珍貴，而在於它是用過的。非但如此，它還是泡過水的。若我沒猜錯的話，泡過的，是海水。是有人精心處理過，之後才用來收殮海沙幫的邱守禮的。”
    華青青微微一怔，不自覺就看向了盛宸。
    盛宸道：“六爺確定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