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赤雪和無痕帶著無傷下了山，本欲直奔藥齋尋個大夫給無傷診治，但奈何先前山上駭人聽聞的聲音告訴他們，那加害玄機老怪和奶奶的凶手似乎還並未離開，他們眼下若是直奔藥齋，就難免不會中了他們的圈套。
    可是，無傷身上的傷勢，並不樂觀。
    “不能再拖了。”幽冥赤雪端坐在馬背上，回過頭對無痕道：“必須馬上去請個大夫來替無傷診治。”
    “可是少爺。。。”無痕心裏自也著急，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分不清眼下的形勢，隻見他偏過頭蹭了蹭無傷的額頭，之後才道：“屬下不能。”
    無痕說：“屬下不能讓少爺去以身犯險。”
    幽冥赤雪不料無痕竟會拒絕。
    救命之恩和手足之情哪個更為重要？無痕也說不清。
    但是無痕就是不想在如此險境之中，再讓幽冥赤雪去替他和無傷冒險。
    畢竟，他們兄弟的命，從很早之前就屬於幽冥赤雪。
    當然，“必須馬上去請個大夫來替無傷診治。”這個提議原本就是幽冥赤雪提出的，所以就算無痕應下，倘若當真出了事，他也有替自己的開脫的借口。
    可是，無痕就是不願意，因為那樣做真的，太自私了。
    無傷的命是命。
    幽冥赤雪的命難道就可以不顧了？
    這沒有道理。
    沒有這樣的道理。
    無痕無法這樣做，即使無傷真的會因此不測，他也不願。
    幽冥赤雪側過身隔空拉住無痕手中的韁繩，他道：“無痕，你先聽我說，無傷的傷勢真當不能再拖。”
    “一會到前麵尋個方便落腳的地方，然後我再去城裏尋個大夫出來。”
    無痕拉緊韁繩馬兒頓步，他偏頭過看著幽冥赤雪，一字一句道：“少爺，恕屬下不能從命。”
    “無痕！”幽冥赤雪臉色漸沉，他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請少爺贖罪。”無痕甚至彎了彎唇角，他看著幽冥赤雪道：“屬下真的不能這樣做。”
    無痕說：“屬下相信如果受傷的是我，傷兒也絕不會同意讓少爺你去以身犯險的。”無痕的話，幾近於溫柔，他說完，又輕夾了下馬腹，緩緩的往前走了。
    幽冥赤雪怔愣在原地，看著那馬兒上如同一人的雙生子，竟是一時無話。
    也是，幽冥赤雪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這時幽冥赤雪但凡再多說一句，他都覺得，他就是在糟踐無痕無傷兄弟二人的心意。
    而後請大夫與否，幽冥赤雪與無痕都十分默契的沒有再提。
    天色越來越暗，前行的路一片漆黑，幽冥赤雪和無痕知道，這路眼下已是不能再趕了，莫說他們還帶著無傷這個人事不省的傷患，縱是他們自己，也再也沒有趕路的精力了。
    兩天兩夜的不眠不休，縱是鐵打的身體也該承受不住了。
    所幸，幽冥赤雪和無痕行了沒有多遠，就發現了一處很是視野開闊的平地，也正好離這塊平地的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河流過，他們二人便當即翻身下馬，打算在此稍作休息。
    無痕將無傷輕輕的放在地上，而後又從馬鞍上解下裝著幹糧的包袱和水囊遞給幽冥赤雪，隨後他自己也取了一些席地而坐吃了起來。
    夜裏的風帶著微微的涼意，今天也沒有月亮，耳畔潺潺的水聲蓋過了深深淺淺的蟲鳴和蛙聲。
    幽冥赤雪盤著腿半闔著眼，無痕從身上撕下在塊衣擺，去河裏浸濕了回來給無傷擦臉，如此往複數次，似乎不知疲倦。
    周遭暮然靜了下來，幽冥赤雪豁然睜開眼，很是警惕的四下探尋著。
    “雪兒。”是惑心的聲音。
    果然，待幽冥赤雪起身往聲音看去，就見惑心與澤鐮並肩玉立於暗處。
    “惑心、澤鐮，別來無恙。”幽冥赤雪欠身見禮。
    “無痕見過兩位前輩。”無痕亦是躬身。
    “雪兒你過來。”惑心看著幽冥赤雪輕聲道，而後從袖中掏出了兩個瓷瓶遞了過去，他道：“這兩瓶藥可以用來治無傷身上的傷。”
    幽冥赤雪沒有問惑心與當鐮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亦沒有問他們，他們是如何得知無傷受了傷，幽冥赤雪隻是將藥接過，然後欠身向二人道謝，他道：“多謝。”
    “多謝二位前輩！”無痕又是躬身。
    幽冥赤雪將兩個瓷瓶遞給無痕，無痕便接過便徑直往無傷走去。
    惑心仔細打量著幽冥赤雪，他發現眼下的幽冥赤雪盡管因為疲憊而顯得有些狼狽，但看幽冥赤雪的眼中，依舊是有著光亮，幽冥赤雪似乎並沒有因為玄機老怪和奶奶的逝去而變得一蹶不振，為此，惑心與澤鐮都很是欣慰。
    天道懸於頭頂，很多事，此時惑心與澤鐮都沒有辦法予幽冥赤雪說明，但，隻要是他們能力範圍之內，隻要是他們能夠出手幹預的，他們就不會坐視不管，畢竟他們二人的劫，要說起來，與他們二人還有些關係，當然，這都是後話。
    “雪兒，接下來的路，你便要自己走了。”惑心沉聲道。
    “。。。。。。”幽冥赤雪聞言沉吟了一瞬，而後才抬起頭來望向並肩而立的二人，問道：“一定要如此嗎？”
    幽冥赤雪沒有言明這如此，究竟又是如何、如此。
    但惑心卻就是知道幽冥赤雪問的是什麼。
    惑心答道：“人生在世，便是如此。”
    竟是人生在世便是如此嗎？
    幽冥赤雪就不再問了，他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而後道了一句，“那雪兒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不待惑心再開口，幽冥赤雪又道：“雪兒在此謝過惑心、澤鐮了。”
    惑心聞言亦是點了點頭，而後二人的身形便在幽冥赤雪的眼中慢慢隱去。
    就像是一陣被風吹散了的煙，讓人恍覺他們二人是否真實出現過。
    惑心給的兩個瓷瓶裏，一個裏麵裝著藥丸，另一個裏裝著藥膏。
    無痕先是給無傷喂了一粒藥丸，而後又取了些藥膏敷在了他的傷口上，過了一會兒，無傷便輕咳了一聲，竟然是醒了過來。
    無痕見狀大喜道：“傷兒？！”
    “少爺，傷兒他醒了！”
    無痕握住無傷的手，輕聲問道：“傷兒你覺得怎麼樣？”
    “傷口疼嗎？”
    “哥。。。哥哥。”無傷呢喃出聲，而後又看著幽冥赤雪喚了一聲，“少爺！堡主和奶奶有危險。”無傷說著，竟是要掙紮著起身。
    無痕連忙按住了無傷，而後看著幽冥赤雪道：“少爺，這。。。？”
    幽冥赤雪見狀蹲下身來，而後看著無傷安撫似的道：“已經沒事了，你先好好休息。”
    幽冥赤雪話音才落地，無傷便又昏了過去。
    “今夜，我們便就先在此歇息罷。”幽冥赤雪看了看無傷道。
    “是，少爺。”無痕將無傷輕輕放在自己腿上，心下於終是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幽冥赤雪在河邊尋了塊凸起的青石坐下，望著眼前潺潺的河水，思緒漸漸飄向了遠方，他心想，眼下爺爺和奶奶已經沒有了，那爹和娘親呢？幽冥宮還好嗎？
    其實，幽冥赤雪原本不願去想這些一亂得像一團沒有頭緒的亂麻的事，但事實上卻是你越是不願去想的事，便越是在你腦海中揮之不去。
    沛州距伴江城本不算太遠，若是今夜不在此地休息的話，連夜趕路翌日午時便可至，但幽冥赤雪聽過惑心的話卻是不想再趕了，抑或是說，他就算是趕去，怕是也已無用了。
    幽冥赤雪一夜未睡，隻是在天快要大亮的時候隨手掬了一汪河水洗了把臉，而後便轉身往無痕走去，他查看了無傷的傷勢，發現除卻那條折了手臂之外，身上其他的傷口都已然愈合結了痂，便在心下暗道了一聲，”還好惑心與澤鐮趕來的及時，如若不然，無傷的命便隻得由天定了。”
    無痕也醒了過來，他也去河邊洗了臉，再回來時，發現無傷也醒了過來。
    三人坐在河邊就著水囊裏已經不多的水啃了些幹糧，這才又重新上馬往伴江城趕。
    “少爺，我們這是要回幽冥宮？”無傷照舊坐在無痕身後，他一手攬著無痕的腰，一手垂在一側。
    “嗯。”幽冥赤雪頷首。
    “堡主和奶奶。。。？”無傷開口有些遲疑。
    “傷兒，玄機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幽冥赤雪還未開口，無痕倒是先按捺不住的開口問道。
    無傷思索了片刻，待理清了頭緒之後才開口道：“七日之前，堡主收到了尊主傳來的密信。”
    “尊主密信上說，他安插在聚賢莊外的眼線傳回消息，說上官臨城似與外族人勾結，要取尊主手中信物，且要對玄機堡不利。”
    “堡主收到信之後，就命堡內所有的人嚴陣以待。”無傷頓了頓，又才接道：“就在三日前，我奉堡主之命出門打探，卻不料那群凶徒來得是那般的快，他們一身黑衣又都蒙著麵，我與他們在山下遭遇了，但若是單打獨鬥，他們的身手遠不及我，可是豈料，他們竟然會用毒。”
    “用毒？！”無痕眉目緊蹙，若是上官臨城真與外族人勾結，那麼此事。。。可能會比他們預想中還要糟得多。
    幽冥赤雪倒是十分平靜的模樣，他問道：“他們怕不隻是用毒罷？”
    “少爺說得是。”無傷點了點頭，而後又接道：“不止是毒，他們之中，還有人會馭蠱和馭獸。”
    “少爺。。。那我們昨日在山上聽到的聲音。。。該不會就是。。。？！”無痕沉著臉遲疑道，他想，他和幽冥赤雪昨日在山上聽到的那些動靜，該不會就是那些還未離開的蠱蟲和毒獸罷？
    “應當是了。”幽冥赤雪卻是肯定般的點了點頭，而後又偏過頭看了一眼無傷，他道：“你怎麼會人事不省的躺在後門外的樹叢裏？”
    不怪幽冥赤雪有此一問，實在是因為無傷會人事不省的躺在樹叢中一事，屬實太過令人匪夷所思了些。
    因為以無傷的身手，無論他是要與那群凶徒動手，亦或是趕回玄機堡報信，他應該都能從容應對才是，更何況，玄機堡後門的樹叢與玄機堡隻有一牆之隔，幽冥赤雪不相信無傷若是負傷倒地，堡裏會沒有人發現他，除非。。。除非他身上的傷是在他昏倒之後負的，那麼這其中的原因。。。就值得人深思了。
    當然，幽冥赤雪會有此問，全因不解，倒並沒有半分懷疑要無傷的意思。
    無傷無痕兄弟二人是幽冥赤雪自己挑的，幽冥赤雪對自己的眼光也一向很有信心。
    “對啊。”無痕也疑惑的開口，他道：“傷兒你怎會昏倒在後門外的樹叢裏？”
    “。。。。。。”無傷很是詭異的沉默了一瞬，而後略顯艱難的說道：“是堡主用手杖敲暈了我。。。。”
    “。。。。。。”無痕沒有料到竟會是這樣。
    “。。。。。。”幽冥赤雪亦是沒有料到。
    無傷接著說道：“那日我發出信箋之後，堡主的本意是先讓我帶奶奶走，他自己則要留在堡內靜待形勢變化。”
    “可是奶奶不願意走，奶奶執意要留下！”少年夫妻老來伴，奶奶又怎麼可能願意拋下玄機老怪一人在堡裏，自己卻先跟著無傷走？
    且別說奶奶，就是無傷也不願意走。
    “我便是更不可能走。”果然，無傷如此接道。
    那日，玄機老怪得到無傷的回稟之後，便直覺大事不妙，他當機立斷的吩咐無傷，想讓無傷先奶奶離開，豈料那個陪了他數十載的夫人，一如當年年輕時那般嫻靜的看著他，對他說：“老頭子，我都這把年紀了，你讓我走，我又能走到哪裏去呢？”
    奶奶對玄機老怪說：“今日即便是死，我也是要和老頭子你在一起的，我不會走的。”
    電光火石間，玄機老怪思量了片刻，他同意了奶奶的話，也不再說讓無傷帶著奶奶走。
    但是這時，玄機老怪卻是抄起手邊的怪杖徑直敲暈了無傷，而後他把暈過去的無傷直接從後門隔著牆扔了出去，這便是雪兒與無痕會在後門的樹叢裏找到無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