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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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清晨,雪兒如同在聖櫻穀時一般,早早就起了身,喚來無痕,一同尋了個無人觀景台,打坐練功。
幾個周天過後,雪兒收勢起身,又往花園走去,小徑薄霧微露,漸濕衣擺,雪兒卻不在意,尋了個僻靜低矮處,折了幾枝玄機彤兒最喜愛的山茶,然後往回走。
待玄機彤兒來尋他用早膳時,他已回房換了身無痕替他準備的幹淨衣物,正理著衣擺,就聽房門被輕扣。
“雪兒。”玄機彤兒剛踏入房間,就見那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乖娃娃,握著幾枝她最喜愛的山茶花向她走來。
“娘親晨安。”雪兒欠身見禮,然後將手中的山茶遞了過去,接道:“我見它開得好看,就折了幾枝回來送給娘親。”
“娘親很喜歡,雪兒最乖了。”玄機彤兒接過花,然後蹲下身把雪兒擁入懷裏,隻覺滿腹滿腔的感動激蕩著逆流而上,霎時,她那雙如同秋水的眸子起,水汽氤氳。
此時此刻,不,準確的說,是在有雪兒的無時無刻,都讓玄機彤兒感受到了無比的驚喜與慶幸。
驚喜於雪兒的乖巧懂事。
慶幸於雪兒的安然無恙。
天無絕人之路,熬過最艱難的時光,總會得到一些幸福的垂憐。
回臥房取了好看的花瓶將山茶插放妥帖,玄機彤兒才牽著雪兒往爹娘住的小院走,今日,玄機老怪和奶奶就要起程回沛州的玄機堡,早膳,應當是為二位踐行。
飯桌上,玄機老怪如往常一樣,仍和幽冥赫說著一些不深不淺的江湖事,玄機彤兒就時不時的替奶奶和雪兒夾菜,一家人難得的團聚溫馨,真是令人身心舒暢。
起初,雪兒才剛回幽冥宮的時候,他其實並不知道,要如何與玄機彤兒和幽冥赫相處,才不會傷了他們等待了自己這幾年的心。
但好在玄機彤兒把他照顧得很好,麵麵俱到的同時,又不會太熱切的讓他感到不安,他們二人真心的關切和實打實的在意,就像一池暖春水,讓雪兒冰冷的外殼融化的防不勝防,待雪兒再回過頭來看時,他已然找好了最合適的方式去回應玄機彤兒和幽冥赫。
血脈相連的存在的意義,本就是讓獨立的人和人,有了不一樣的羈絆。
所以雪兒慢慢的學會了跟著心自然而然的放鬆,要是開心了,就露出淡淡的笑,要是不喜了,就輕輕蹙眉,這是他的家,這裏沒人會覺得他嬌縱,更沒有人會覺得他有半點不好,因為在家裏,做自己就最好。
玄機老怪和奶奶的行李並不多,除了玄機老怪那個不離身的鐵箱之外,就隻有一個裝了兩人衣物的包袱,此外,再就是玄機彤兒和幽冥赫為兩位老人準備的幾個大小不一的錦盒,錦盒裏也不是什麼別的東西,都是一些滋補的藥材和給奶奶定做的首飾。
“乖孫子,爺爺奶奶過些日子再來看你。”玄機老怪摸了摸雪兒的頭,然後對玄機彤兒和幽冥赫接道:“回去吧,我跟你娘這就起程了。”
“爹。。。”玄機彤兒正欲說些什麼,就聽玄機老怪又道:“丫頭,多的就不必說了,隻要哪日你們若是得了空閑,能讓臭小子帶你和我的乖孫來沛州看我和你娘就好了。”
玄機彤兒無奈一笑,還未出聲。
就聽幽冥赫見禮應道:“嶽父大人和嶽母大人盡管放心,小婿省得的。”
“哼~省得就好。”玄機老怪不甚在意的揮了揮手,道:“走了,回去了。”
說完,就見蝶柒將奶奶扶上了馬車。
玄機老怪也欲轉身,卻不料衣擺一頓,回過頭了然,原來是被雪兒抓著,當下他就回身蹲下柔聲道:“乖孫子?”
“爺爺,雪兒會去看你的。”融化了冰冷的外殼,雪兒的心,柔軟的與尋常家的孩童一般無二。
“好,爺爺在沛州等著你來。”玄機老怪伸出手,很是慈愛的抱了抱雪兒。
雪兒鬆開衣角。
片刻。
玄機老怪放開雪兒站起身,頭也未回的上了馬車,揮手示意車夫起程。
駿馬揚蹄,車輪滾滾,二老帶著幽冥赫和玄機彤兒與雪兒最真摯的祈願,此去沛州一路,必定當順風平安。
晨風煦煦,驕陽不燥,今日的伴江城,天象依舊很好。
而另一邊,地處水雲西南方的鑄靈城,正雷雨陣陣。
紫光剛剛從天穹閃下,就聽“啪擦——”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開,瓢潑似的雨瀑從天空高高落下,“噼裏嘩啦——”砸在屋頂、樹梢和花草間,轉而又落在地上,激起一個又一個的水泡。
江湖中最神秘的禦月門,就矗立在鑄靈城城南,高聳入雲的飛躍山山腳下,一幢幢簡潔氣派的樓宇圍著山腳的雙月湖蜿蜒錯落,此時在雨幕裏若隱若如畫,現美輪美奐。
禦月皓塵著一身月牙白錦衣,獨自坐在寂靜書房裏窗欞邊的書桌後,那雙與月兒一般無二的紫眸,望著窗外無比朦朧的景致,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雨霧絲絲縷縷隨著風從窗欞外蔓延進來,帶著些晨間特有的冷,夾雜著雨天獨有的濕。
矮桌上精致的香爐裏沉香未燼,禦月皓塵手邊的茶,卻早已涼透,但他卻不在意,尤自靜靜的望著窗欞外,任那俊美的容貌在天穹閃下的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忽的。
書房門外有腳步響傳來。
“門主,山下傳話上來,有一個自稱為聖醫男子求見。”一個衣擺盡濕的婢女在書房門外躬身稟告道。
“啪擦——”又一道驚雷在天邊炸開,婢女本能的瑟縮了一下,而後又似想到什麼更可怕的事,又立馬恭敬的站好了。
因為沒有聽到門主禦月皓塵的聲音,小婢女遲疑了瞬,就小心的抬起頭瞄了一眼書房,待發現禦月皓塵的身影,才似定心般將視線收回,專心的等待吩咐。
“滴滴答答——”
婢女聽雨聲不斷,主人的吩咐仍未傳來,就壯著膽又開了口,“門主。。。”
“帶他進來。”禦月皓塵徑直打斷婢女的話。
“是。”婢女躬身,領命下去了。
禦月皓塵終於將視線從窗欞外收回,而後端起手邊涼透了的茶,喝了個幹淨。
山門外。
辭離撐著油紙傘,一人長身玉立於風雨中,麵上仍覆著那麵銀色麵具,盡管一身藍色輕衣薄衫被雨淋濕大半,看上去有些狼狽,但他周身優雅矜貴的氣度仍未消減半分。
他靜靜的看著幾步外,山門裏通傳小廝去了又回,神色不動。
又過了會。
一個撐著傘的婢女從門裏跑出,在看門小廝邊說了什麼,就見那小廝立馬就迎了上來,很是恭敬的道:“聖醫裏邊請。”
辭離沒有看小廝,也未答話,隻是邁開步子往山門裏走去,跟著帶路的婢女往裏走,一路上,兩人穿過幢幢樓宇,卻再未見到其他人影,仿佛這整個禦月門內,就隻有自己和帶路的婢女。
但即使如此,辭離也絲毫未敢放鬆,因為在他的記憶裏,禦月皓塵,哦不,應當是聖蓮皓塵,可不是表麵上那般粗枝大意的人。
他比誰都清楚,在這看似無人守衛的禦月門裏,有多少要人性命的狂暴之徒藏於暗處。
突有風來,夾雜著冰涼的雨水,帶路的婢女瑟縮難免,但辭離卻宛若閑庭漫步,身姿輕盈自不必說。
“門主。”婢女停在書房門口,躬身稟道:“聖醫來了。”
禦月皓塵遙遙的嗯了一聲,又道:“你下去吧。”
“是。”婢女又躬了躬身,然後側身向辭離作了個請的姿勢,恭敬道:“聖醫裏麵請。”
這時,辭離吝嗇無比的視線的才輕輕落在婢女身上,卻仍未開口,但是微微頷首。
婢女便退下了。
辭離卻未動作,他佇立於書房門前,似在想些什麼。
“怎麼?聖醫都不遠千裏的走到這一步了,眼下又還來遲疑些什麼?”聽聲音,禦月塵皓似乎在笑,但再仔細去聽卻又沒有,隻有淡淡的冷。
聞言,辭離終是有了動作,隻見他抬手一撩衣擺,大步邁入書房,麵色被掩於麵具後看不清神色,但那雙露在麵具外的眼,既亮,且冷,又如霜寒,還似冰冷。
辭離在離書桌三步之外站定,然後看了眼禦月皓塵,薄唇輕啟,道:“辭離,見過禦月門主。”辭離站得很直,聲音很淡。
“嗬—”禦月皓塵似笑了聲,繼而接道:“聖醫你還稱本座為禦月門主?”
不待辭離答話。
禦月皓塵又狀不在意的搖了搖頭,他道:“罷了,也無所謂。”然後話鋒一轉,他又接道:“其實這麼多年來,有個疑惑一直在本座心中揮之不去,今日,恰逢才貌無雙的聖醫大駕光臨,本座便想向聖醫請教一個二。”
嘴上說著請教,可禦月皓塵的連語調都未曾有過起伏,見辭離不答,便又道:“還望聖醫能不吝賜教。”
“門主有何疑問。”明明是個疑問,辭離卻道得直接。
“七年前,本座曾經托一個人去替本座辦一件事。”禦月皓塵似在回憶,他道:“那人也曾信誓旦旦的讓本座相信他,相信他一定會將本座交待的事辦好。”
“本座也信了他的話,本座。。。真的很信任他。”回憶帶著禦月皓塵重回故裏,那時,族裏上下與世無爭一條心,目光所及之處,也盡是繁花錦簇綠樹成蔭。
“可是,最後他卻失約了,他一去不返。”記憶裏,有失落,也有遺憾,但禦月皓塵卻在笑,笑得無比諷刺,他道:“但無所謂,本座可以等他。”
“等啊等,等啊等,這一轉眼,本座就等了他七年!”光陰像從指尖劃過的水,流逝悄無聲息。
“聖醫你說,依你看,本座托那個人的事,那個人,到底有沒有替本座辦好?”禦月皓塵仍在笑,可半分笑意也未達眼底,握著茶盞的手指漸漸泛白,又似卸了氣,隨意放在桌上,他道:“你說,如果那個人。。。而今又出現在本座麵前,本座還該不該殺了他?!”
辭離的記憶,就像狂風中的柳絮,你不想去想起,可卻由不得你。
七年前。
剛出生的聖蓮伊月得聖蓮族聖物認主,作為族長,又同為父親的聖蓮皓塵為了保全族人,選擇將伊月抹殺。
聖醫辭離——當年的聖蓮辭離,貴為聖蓮族祭司,理應為族長分憂,所以他接下了聖蓮皓塵的命令,將還是嬰兒的蓮主帶去族內禁地。
聖蓮族禁地有什麼?
蛇窟?
蟲窩?
還是毒屍林?
不重要,不外乎全是要人命的東西罷了。
不提其中葬送了多少身手不凡的驚世高手,單憑其能被傳聞是魔族後裔的聖蓮族列為禁地,就知其凶險程度。
剛出生的蓮主——聖蓮伊月,一旦被帶入禁地,必定死路一條!
天道無情,因果莫測。
傳聞中的天外之人兩次出現,澤鐮和惑心將月兒救下,還封住了辭離的部分記憶,將其一起帶走。
從此,聖蓮族祭司——聖蓮辭離消聲匿跡,聖醫辭離橫行於世。
“你說什麼?!你是什麼意思?!”優雅矜貴的聖醫辭離難得失態,一雙宛若深潭的眼泛起巨浪,他道:“你讓那個人做的事,又是什麼事?!”
封住的記憶,被包裹在薄繭裏,看似觸手可得,卻又難以捉摸。
“哦?”聖蓮皓塵挑了挑眉,似乎不滿辭離的反應,他道:“本座什麼意思。。。聖醫,哦不,是祭司大人,真的還不清楚嗎?”
“本座的意思是。。。聖蓮伊月他現在,死了嗎?”聖蓮皓塵的話像毒蛇一般糾纏著辭離那被封在繭裏的記憶!
“!!!什麼?!!!”辭離麵色驚駭,腦袋似被利刃憑空劈開,瞬間,全身鮮血停止流動,俊美的臉唰的一下就變白。
什麼意思?
他什麼意思?!
自己為什麼要帶聖蓮伊月去禁地?!!
月兒。。。月兒為什麼要死?!!!
記憶在狂風中翻轉,薄繭中的真相卻如同浪湧,掀翻所有偽裝與平靜!
“我不信!!!”辭離不信!不信記憶裏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會是親手送月兒去死的人,他道:“我沒有!我不是!!”
“啊——!”辭離抱著頭,銀色麵具後俊美的五官扭曲成崩潰。
但也就此如此,所有想不通的事,才都有了前因後果。
薄繭碎裂,被封住的記憶裏的真實隨之而來,足夠擊潰辭離一直以來的自持與方寸。
“啪——!”的一聲,覆於麵上的麵具掉落在地,銀色寒光裏,映照出淡辭離有些許慌亂的臉。
聖蓮皓塵勾了勾唇,似乎嫌辭離此般模樣還不夠,他道:“嘖,祭司大人真是無愧才貌雙絕這四個字啊,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容貌竟還未變半分。”
“你住口!”辭離三步並成兩步撲向聖蓮皓塵,抬手就將書桌上的卷宗與壺盞掃落在地。
“咯嚓——”一聲,破碎的瓷片四下散落,離得近些的卷宗被溢出的茶水浸濕。
聖蓮皓塵見狀麵色微沉,卻也不看散落一地的狼藉,而是略帶疑惑的說道:“祭司大人還沒回答本座的問題呢!”
“聖蓮伊月他現在。。。究竟死沒死?”嘖,血脈這個東西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你說它羈絆溫馨吧,是真實的,可你要說它殘忍吧,那亦真是要人命的。
“我不是!我沒有!”
“我!。。。。。。”
“我——!”
辭離似乎還沉浸自己差點親手將月兒送上死路的記憶裏。
很痛苦。
是呢,那可是自己一直捧在手心裏的人,怎麼可以受到傷害?
誰都不可以傷害他!
即使是自己,也不可以!
“月兒他。。。。”辭離喃喃出聲,然後緩緩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月兒他。。。”辭離暮然抬起頭看聖蓮皓塵,一字一句的道:“死。。。不。。。月兒他。。。已經不在了。”疼痛讓人變得清醒,隻見辭離忽的站起身,慢條斯理的整理起衣衫,待最後一絲褶皺變得周正,亂麻般的記憶,也在巨大的疼惜之心下變得乖巧。
辭離心疼月兒,亦愛惜月兒。
他一直以為他可以將他的心控製得很好,可這七年來的點點滴滴,讓他早已無法將月兒從心中剝離。
平生唯一的想要。
半生最後的珍惜。
所以,即使是“月兒他死了!”這種簡單謊話,他都不想說。
辭離想,如果月兒活下來,聖蓮族人就必須死去的話,那麼,自己也就算把命給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