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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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響。
“蓮殃,我替你補全這畫可好?”雪兒稚嫩軟糯的聲音響起,依舊冷淡。
“為何?”月兒不答反問,倒不是不相信雪兒能將這畫補全,而是雪兒方才的反應,如果他沒記錯,方才那是雪兒第一次說疼。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隻是覺得我能將它補繪好。”雪兒水唇輕勾,語帶笑意,而後話鋒一轉打趣,接道:“還是說蓮殃怕我將你這畫毀了?”
如果雪兒沒有記錯,蓮殃還從未在意過何物,即便是他自己的命,他都淡然處之,為何唯獨珍視這幅畫,而這種珍視又到了何種地步,雪兒很好奇。
月兒聞言搖了搖頭,回以淺笑,道:“雪兒不會的。”月兒相信雪兒不會毀了此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隻是相信雪兒罷了。
況且,若月兒所料未錯,與那畫中鳥兒相襯之物雪兒已然成竹在胸。
“若我真是將它毀了呢?”雪兒仍是問。
“毀了便毀了罷,一幅畫而已,又不是什麼希罕物。”月兒笑著,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雪兒搖了搖頭,輕歎一聲,心道蓮殃未免也太狡詐了些,明明知曉自己不會毀了它,還故意作出不甚在意的模樣,真是像極了一隻狐狸般,兀自伸出手撫上畫,腦中描摹著靈鳥的模樣,與之相襯相配之物呼之欲出,手中茶盞還未放下,便又輕抿一口,道:“這畫自不是什麼希罕物,但出自蓮殃的手就另當別論了。”
“雪兒真是深得我心呐。”說完,月兒便接過雪兒手中的茶盞,轉身放於茶盤中。
“蓮殃先將這畫收好,待裝收拾好藥物之後,我要帶著它去竹林。”竹林間的竹屋乃是惑心和澤鐮為雪兒單獨準備,用以念書習字所用,平日除了無痕早晚會去略微打掃之外,平日裏都隻聞風聲鳥鳴蟲吟再無其他,很是靜謐,倒是不失為一個作畫的好去處。
“好,到時候我陪雪兒過去。”月兒一邊應著雪兒的話,一邊將畫卷起,末了還不知從何取出一方綢布將畫包裹住。
雪兒聞言頓了頓,而後才點了點頭道:“也好。”
“嗯,現在就隻差將分裝好的藥瓶放進藤箱了。”月兒將裹好的畫卷放在桌上,轉過身便拿起方才隨手扔下的藤箱,又將藥瓶一一擺放進去。
雪兒跟著月兒回到放瓷瓶的幾案邊,沒有說話,也沒有幫月兒擺放瓷瓶,隻是微微垂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時間往往在不經意的時候流走,不大一會兒,月兒就已經藥瓶全部擺放進了藤箱,“吧嗒——”一聲輕響,藤箱上的鎖扣應聲鎖住。
雪兒回過神揚起頭,還未開口,就聽月兒問道:“雪兒,下樓與我對弈一局如何?”
雪兒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偏過頭看向窗欞之處,這窗欞雖未打開,卻也能透過麻紗估摸著時辰。
片刻之後。
“哪一種?”雪兒問。
“天元。”月兒答。
“好。”
待雪兒好字落地,月兒就已經拎起藤箱轉身向外走去,又取過畫卷與藤箱一並拎起,才又牽過雪兒的手往外走去。
出了房門,不等月兒反應,雪兒就鬆開了手徑直將門掩上,末了又轉身將方才鬆開的手牽起。
默契無言。
兩人並肩走在回廊裏,背影漸漸消失在轉角處,是已轉下了樓去。
這藥齋一共三層,頂層又分三間,辭離和月兒煉藥各一間,餘下的一間儲放藥材,中間一層也是三間,又被兩人各自用以小憩之用,餘下一間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醫書,底層則略顯空曠,碩大廳堂隻沿著窗欞處擺放了幾方小幾案。
幾案上放的器具也是各異,有諸如玉棋、天元、桔柯、遼戲此類用於博弈的盤,也有如同九蓮環、莫奈何、拓撲路等十分考驗人心思的小玩意兒。
前者是棋類,屬於水雲四藝之一,講究的是心與天遊,神與物會,無非就是一個靜字,而後者則屬藝,機巧精妙,百怪千奇,講究的卻是一個活字。
月兒將藤箱和畫卷放在一邊空著的矮桌上,轉而徑直走向放有天元器具的幾案,他與雪兒對坐,因窗欞大開,淡淡的餘光便灑了進來,落在了兩人身上,一地微光。
美景如斯,兩人卻沒有欣賞,而是雙雙從玉盤上各自取了一個玉簍。
月兒執黑子。
雪兒執白子。
黑子先白子後。
這天元玉子乃是用上好的雲石所製,執於指尖,略微的涼,月兒卻想到了雪兒手掌的溫度。
隻聽“啪嗒——”一聲,黑子落於玉盤之上。
雪兒隨即也落下白子。
而後清脆的啪嗒聲首尾相連,幾乎沒有間斷。
窗外隨著驕陽的西下,蟲鳴鳥叫也漸漸停歇,碩大的廳堂裏除了雲子與玉盤相觸的脆聲之外,很是靜謐。
起初的時候,兩人落子很快,似乎都不假思索,玉盤上黑白兩色的雲子很快便糾纏了起來,而後慢慢的,落子聲就緩了下來,兩人皆是略微思忖,而後才將手中的雲子落下。
過了一會兒。
“不錯,蓮殃你進步得很快。”雪兒略微讚歎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廳堂中原有的寂靜。
月兒聞言抿了抿唇,似乎笑了笑,而後卻稍顯平淡的答道:“我進步得再快,也還是差了些許。”
雖未到局終,月兒便已有所感,也倒並非是泄了氣,而是貴在自知,他心知此時的自己要想贏過雪兒,不說不無可能,但終歸是有些難。
雪兒微微搖頭,雖未答話,卻回想起了第一次與月兒對弈,那一次月兒輸的更為徹底,腦中也不由地浮現出那時月兒的表情,雪兒水色的唇角就彎了幾分。
其實,倒不是月兒天元之藝太差,而是他那時見雪兒太過年幼便掉以輕心了,當然,這也不全是月兒的錯,畢竟那時的月兒,怎麼也不會想到雪兒的感知竟不似孩童。
“不過我相信,雪兒也終會有輸給我的那一天的,所以我並不著急。”說話間月兒又落下一子。
“哦?那我就靜候佳績了。”話音剛落,雪兒手中的雲子也隨之落下,而後他抬眼看向月兒,水色薄唇漸漸勾起,笑靨如花,絢燦緋紅。
這就是雪兒,生性薄涼,但每每麵對月兒的打趣,他亦能回以淺笑,生來便有著成人的感知,天生傲人的資本,所以無論是赤焰那樣的靈鳥,抑或是辭離那樣的聖醫他都不怎麼看在眼裏,他的眼中和心底似有著他自己的一把尺。
紅發,赤目,冷凝,薄情,雖是生得美豔了些,但雪兒無論怎麼看,都像極了那開在三塗河畔不詳之至的死亡之花,甚至他的感知也都與常人不同,雪兒到底有什麼好?月兒也曾不止一次的這樣問自己。
但直至今日,月兒也沒有弄明白雪兒到底有什麼好,亦或者不好,但月兒唯一清楚肯定的是,自己無法再放開他,即使眼下兩人都還如此年幼。
月兒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起有了這種想法,可能是從見到雪兒的第一麵開始,又或者是從雪兒第一次喚自己”蓮殃”開始,亦或是與雪兒一起渡過的所有時光,才將雪兒的模樣一絲一縷都浸透到自己的世界裏。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月兒想,當自己心底銘刻上雪兒的名時,當自己的靈魂中都烙印出雪兒的模樣時,自己就已經明白,眼下再去追究那可有可無的前因再也沒有任何意義。
過去了的,就讓它留存於記憶,未來未知的,才是真正值得去期待的。
“我還不知雪兒離穀之後要去何處?”月兒看著盤中縱橫交錯的雲子,眼底一片沉靜。
“我也還不知道。”雪兒亦是,紅眸眨也不眨的觀著玉盤中糾纏不休的黑白兩子,無比的認真。
“雪兒怎會不知?”月兒微訝道。
“待離穀之時再去與惑心問個明白也不遲。”自己身世如何,雪兒其實並不怎麼好奇,因為不論好壞,他自己的路,也是要由他自己來走。
“也就隻有雪兒你才會如此的淡然了。”月兒搖頭輕笑,雲子起落間絲毫不敢大意,他而今可不再會認為雪兒會有意謙讓於他。
“那蓮殃你可也會覺得我性子冷凝了些?”雪兒一邊與月兒交淡,一邊又將手中白色雲子毫不猶豫的置入月兒的黑子中,這時,白子的陣勢霎時就棄明投暗逆轉了過來。
對弈之時,雪兒並不打算相讓於月兒,因為這沒有意義,也無甚必要。
“哪會?我反倒覺得雪兒這般性情,真是妙不可言。”即使精心布的局被雪兒看穿扭轉,月兒的神色仍是認真平淡,蓮瓣眼底亦是一片清明,不焦,不躁。
“蓮殃此話何意?”雪兒並未因為扭轉了陣勢而大意,反倒愈發的認真謹慎起來。
“無論雪兒的性情如何,於我而言都無甚區別,而於他人而言,我自是希望雪兒你愈發難以接近的好。”冰冷也好,薄情也罷,且不說月兒自己都未覺雪兒性子冷,哪怕就算有,也沒有什麼大礙,因為雪兒於自己而言,就是溫暖的,而於別人,自然是越冰冷,越難以接近的好,因為那樣,雪兒就仍隻是自己的”唯一”豈不妙哉?
雪兒聞言無奈的搖頭淺笑,而後抬起眼看了眼正注視著盤中局著月兒,又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轉瞬,他的視線又回到棋局之中,又才應道:“蓮殃你說的也是。”
“那我呢?”
“雪兒又是怎麼看我的?月兒抬起頭看著雪兒,一臉認真的問道。
“蓮殃你於我而言,自然也是特別的。”雪兒應聲並未抬頭,仍是看著棋局,甚至連落子的動作都未停頓。
“如何特別?”月兒沒有動作,甚至沒有重新取子。
月兒聲音清脆平穩不見起伏,模樣更是波瀾不驚,但雪兒卻暗自品出了幾絲執著的意味來,抬眼看去,不出所料的從月兒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道:“而今的我還未離穀,便已經與你許下此生為伴的諾言,可還不算特別?”
不說同為男子有違倫常,也不論現世之俗念,甚至不顧穀外還有何種風景,雪兒便已與月兒許下今生相伴的諾言。
所以特別與否暫且先不論,雪兒不是如孩童般的感知也先不說,單單是說雪兒的感知不似孩童,所說的更不是什麼年幼之時的童言無忌,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願意棄聖櫻穀之外的萬種風情不顧,甘願將今生許給月兒。
這意味著什麼?
這就意味著月兒日後長大之後,還可以當他這時的話隻是戲言,而變卦退卻,但雪兒卻是不能了,他生而便有著成人感知,他眼下說的話也不是戲言,他就是認真的,沒有退路的,與月兒許下了今生。
所以縱使聖櫻穀外羅裙嬌媚,青絲成髻,也就算時光荏苒,白駒過隙,雪兒也仍然不能後悔願將今生許給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