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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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將軍送來的蓮霧。”小侍女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水晶盤上幾顆小壽桃似的水果,粉白鮮嫩,如美人凝脂的肌膚。
“勞慕將軍費心。”盛陽淡淡,眸光隨著風舞起的紗簾起伏。
“將軍說,剛用冰泉裏的水鎮了些時候,現在吃最是解暑。”
盛陽不語。小侍女放下水晶盤,施禮退下。
蘇陌如拈起一顆蓮霧,放到盛陽嘴邊,笑道:“慕將軍真是殿下的好朋友,吃的玩的,事事都想著殿下。”
盛陽咬了一口,冰甜可口,汁液極多。
蘇陌如走到琴旁,彈了首小調,青白麵具下眼光微閃,開口:“臣知道殿下心煩所為何事,臣在這裏給殿下賠禮了。”
聲音低沉渾厚,赫然是慕寒的聲音。
盛陽噗嗤一笑,“好個蘇陌如,竟然打趣起慕將軍來了。讓他知道,定不會饒你。”
蘇陌如淺笑,啟唇低唱,是一首《從軍行》。男子略帶磁性的聲音,魅惑般的在心底響起,低低訴說,撩起你百般柔情,萬縷幽思。指尖輕挑,聲轉鏗鏘,將軍號令,萬軍追隨,金鐵交鳴,沙場豪情滿在胸腔。幽聲又起,頗覺哀怨,鐵血柔情盡在他一歎之間。
“亭弟,腰間傷口可還疼痛?都怪我太過大意,害你至此。”語氣間滿是自責。
“世人詬病算得了什麼,我在意的從來都隻是你的眼光。亭弟,你告訴我,你心裏是有我的,是不是?”語聲含悲,沙啞低沉,卻不失男子魅力。
“你若願意,我……”
“夠了!”桌上的水晶盤打著旋兒滾落到他腳邊,嘩啦啦碎作一地。
盛陽站起,怒視著麵前的男子,眉梢微抬,冷笑道:“蘇陌如,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敢指著本公主的鼻子罵本公主!你……給我滾出去!”手臂一揮,指向門外。
蘇陌如垂首行禮,轉身時抬手扶正臉上的青白麵具。
“蘇陌如,你可知為何我遣散伶人三千,卻單單留下了你?”
推門的手微頓,不見盛陽說話,手下使力,蘇陌如出了錦繡樓。他輕抬右手,擦去眼角滴落的淚珠……
盛夏初始的時候,駙馬衛亭隨慕將軍征戰南夷,官封中郎將。南夷趨退後,與慕寒鎮守邊疆,歸期未知。
秋末冬初,公主府突然張燈結彩,因為盛陽公主有了身孕。
盛陽躺在貴妃椅上,微眯著眼睛看樹椏間灑下的點點金黃。一隻蝴蝶逃不過秋季的肅殺,耷拉著翅膀,掉在了地上。
頸間的貂裘有些癢,她用臉蛋蹭了蹭。
“他是在秋天的時候回來的,是一天夜裏,外麵兵馬吵雜,很亂。沒有點燈,他說不要點,他坐坐就要走。”她笑了笑,眼中的明媚一閃,晃傷了誰的眼睛。
記得那天晚上,他很溫柔,在耳邊說著她在夢中才會聽到的情話,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夢。直到那深入靈魂的痛襲來,她才確定,不是夢,真的是他,是他。
他躺在她身旁,指尖撫摸著她的脊背,對她說:“對不起。”
她笑,回抱住他,幽幽道:“我行事多有不羈,世人都以為我不知婦道為何。”歎息一聲,“但我既然嫁做你的妻子,此身此心都隻給你一人。”
一生一世一對人嗬。
“陌如。”她轉頭尋找身旁的男子,蘇陌如忙繞到她麵前,將手交給她。
“扶我去屋裏吧,這裏好冷。”
這一年的冬天不知為何竟是比以往要來的冷。熏籠裏的銀碳灼灼的燒著,盛陽還是覺得冷,將手爐放在臉邊,貪戀那微弱的溫度。
蘇陌如命人又加了幾個火爐,燃燒起來,火光彤彤,映在人臉上。
“陌如,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盛陽望著火光,幽幽問道。
蘇陌如身形一震,眼中閃過一層霧氣,卻是笑著說:“殿下胡說什麼呢,您和小公主都會長命百歲,奴會侍奉你們一輩子。”
“你怎麼知道是小公主?”盛陽笑,蒼白的麵頰有了一絲顏色。她伸出手,“你過來。把手給我。”她眼眸含笑,仿佛又有了一絲往日的驕縱。
蘇陌如走過去,手還未伸出就看到她眼眸一合,重重向他倒來。她倒在他懷裏,渾身冰冷,沒有一絲生意,蘇陌如心神俱裂,一瞬間天地傾塌的感覺莫過如是,“太醫!快去請莫太醫!來人啊,人在哪裏?快來人啊……”
他想他的聲音已經不是他自己,那麼曲扭,痛楚,失去她的驚恐太過巨大,他找不到自己。
他找不到自己……
蘇陌如突然痛恨起自己來,用手擊打柱子,恨聲:蘇陌如,你是個懦夫!你是混蛋!拳頭落在柱子上,一下一下,直到血水混合著雪水流下。
蘇陌如抬頭,又開始下雪了,雪落進眼裏,冰冰涼涼的痛……
屋外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盛陽轉頭,對局促不安的產婆安慰道:“你是宮裏最好的產婦,不要怕,如果真的救不了兩個人,就保住我的孩子吧。”
見她點頭,盛陽低歎一聲,閉上了眼。
高公公將嬰兒抱給蘇陌如的時候,蘇陌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是個小公主,雖然是早產,但是哭聲嘹亮,乳娘說嗓子真是好,長大了定能一曲名動天朝。
蘇陌如轉身去看床上的盛陽,她閉著眼睛,仍舊昏睡。
盛陽醒來的時候是二月的一個下午,她笑望著蘇陌如,開口:“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這些年沒有看夠麼?”錦衾下的麵容蒼白如雪,她的血全給了那個孩子,所剩的隻有唇上那抹嫣紅。
蘇陌如笑,“一輩子必是看不夠,想著下一世還要去尋你。”
盛陽掩唇。
“外麵陽光很好,我抱你去外麵看看可好?”
手伸出,卻被她抓住,“怕是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呢。陌如,再給我彈一次琴吧。”
“好。”努力不讓她聽出自己聲音裏的顫抖,蘇陌如走到琴旁,輕挑慢撚,彈了一曲《廣陵恨》。
這一次,是用他自己的聲音。
溫雅含蓄,優柔內斂,最能撫慰人心。彈至廣陵君為情所傷,斷崖棄琴時,低沉的聲線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微微的,如蝴蝶振翅,翕翕合合間,道出不盡幽恨。
這便是蘇陌如啊,她的蘇陌如……盛陽合上雙眼,眼角滾落一行淚珠……
三月到來的時候,她死了。
蘇陌如望著天家的儀仗隊走出去好遠好遠,他隻是站著。起風了,揚起漫天的白花,他伸手,一隻紙蝶落在手心。
身後一聲歎息,蘇陌如回頭,是高公公。
“我讓人為你備好了馬車,阿紫……也在上麵。”
蘇陌如垂頭,“為什麼?”
“駙馬早在去年夏天收複南夷的時候就已經陣亡,慕將軍為情所殤,自願鎮守邊關,守候他的遺骨。此事皇上秘而不發,是怕公主傷心。”
蘇陌如不語,半響,青白麵具下吐出一句:“您一定很恨我。”
高公公搖頭,低歎:“你以為公主真的不知?聲音可以假冒,但你每日侍奉左右,是她最為熟悉的人,舉止行為,體態身形,她一眼怎會認不出。”
心中苦意一層層翻滾上來,蘇陌如口中如嚼黃連,“可是她仍舊願意為我生下阿紫。”
“她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但她的心思我有時也看不明白。”高公公擦了下眼睛,“你走吧,好好照顧阿紫。她走了,這裏也沒有什麼令你牽掛的了。”他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蘇陌如抬頭,天似乎陰沉下來,冷風一吹,要下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