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的怡秋園，依山傍水，風景優美。這裏原先是一座葡萄莊園，前幾年被華美買下，將它改造成了一座高級莊園酒店。雖然不是開在鬧市區，還是在這有些偏遠的島上，但就是因為這獨特的地理位置和環境，周末前來散心消遣的當地有錢人和慕名而來的外地遊客就會來此住上兩天，嚐嚐美食，享受服務。平日裏，城裏的一些企業老板在此設飯局，交際應酬。
    方雨婷的外婆今天正好是八十大壽，子女們便在這怡秋園的豪華包房內為其慶生。外婆總共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兩個兒子一個從商一個從政；這裏重點說一下三個女兒。大女兒葉欣芬嫁給了任氏集團大老板任飛凡，也就是任孟正的父親；而二女兒葉欣芳嫁給其弟弟任飛常，任氏集團第二把手，任青舫的父親。小女兒葉欣麗則嫁給了如今已是縣委書記的方嘉華。一對才貌雙全的姐妹花先後嫁入任氏豪門，這在當地曾一度成為佳話。
    老人八十大壽，又逢小女婿上任縣委書記，這是喜上加囍的事情。一大家子，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加上曾孫，圍坐在包房裏的兩張大圓桌旁，其樂融融，熱鬧非凡。
    裴美琪一個月前就知道縣委書記及任氏兄弟的丈母娘要在此擺壽宴，這麼多有名望的人要來光顧她的莊園，雖然作為這家莊園的掛名董事長，她很少拋頭露麵管這裏的事，但這一次她親自操刀，從一個禮拜前便讓人開始著手準備，並且從包房布置，到原料采購，她都一一過問，生怕哪裏出了紕漏。這不，從宴會開始到現在短短半小時的時間，她已經殷勤地出入了兩次，噓寒問暖，詢問菜品是否合胃口，還需要些什麼服務等等。
    “二十年過去了，這女人還是這股子愛獻殷勤的狐媚樣，讓人看了就煩。”任飛凡的夫人葉欣芬無比嫌棄地瞥了她走出去的背影，衝著任飛凡嘮叨了一句。
    任飛凡似乎是沒有聽見，繼續堆著笑臉聽著孩子們的說笑聲。
    “大表哥，你還說他呢，他可比你強多了，人家青舫哥特地從北京趕來給我慶生，你呢，人在本地，卻都沒有過來陪我過生日，太過分了。“方雨婷撅著小嘴，擺出一副不滿委屈的樣子。
    “對不住啊，大表哥這幾日太忙了，實在抽不出時間，再說了，你們幾個小孩子開Party，我個大人去了怕是你們要覺得我無聊死了。“任孟正連連道歉。
    “借口，我們哪裏是小孩啊，都已經過了十八歲了，早就成人了好不好？“
    “好，是大人是大人，那讓我敬敬你這位小大人。“任孟正笑著端起酒杯。
    “雨婷，別不懂事，你應該敬你大表哥才對。“方嘉華喝住嬉鬧的女兒。
    “方大書記，別那麼嚴肅，磨滅了孩子的天性。“任飛常嗬嗬笑道：”這幾個孩子當中，我最喜歡雨婷爽朗率真的個性，機警聰慧，這孩子以後肯定是最有出息的。“
    方雨婷衝父親吐了吐舌頭，笑著轉向任飛常：“大姨父是最懂我的。“
    “雨婷以後想做什麼呀？“
    “我呀。。。“方雨婷偷偷看了一眼父親後道：”我想從商，像裴阿姨那樣，做個商界的女強人。“
    “有什麼好的啊？“葉欣芬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女孩子拋頭露麵的，賺錢的事就交給男人去做。。。“
    “大姨，您不懂，這叫自我價值的實現好嗎？都什麼年代了，您還這麼封建。“
    “雨婷，怎麼跟你大姨說話的？“方雨婷的母親葉欣麗出來製止她。
    任飛常接著話茬道：“好啊，有誌氣，等你去美國念完大學回來，就來大姨父這裏，如何？“
    “那大姨父可一定要好好栽培，多多點撥我吆。“
    眾人被她的話逗樂，一陣觥籌交錯後，方雨婷又將目光轉向任孟正。
    “大表哥，你們製衣廠裏是不是有個叫林香兒的女職工？“
    任孟正猛然聽到她提林香兒的名字，不由一愣，正想回答，一旁母親葉欣芬搶先說道：“你這孩子，這麼大一個工廠，你大表哥怎麼可能隨便什麼人都認識？”
    方雨婷調皮地眨眨眼：“聽說人長得很漂亮，漂亮的女職工大表哥一定印象深刻一些，說不定還認得。”
    任孟正笑笑，“認識，她就在我部門裏，不過，你是怎麼會知道的？“
    “她是我一個同學的姐姐，學校裏在傳他倆的事，有些好奇，隨便問問。怎麼樣，她真的長得很漂亮嗎？”
    任孟正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問道：“傳什麼？”
    “說是他和他姐姐不是親姐弟，還說他暗戀他姐姐。”
    任孟正的臉色頓時一凝，腦子裏閃過顧之暉看他有些敵意的眼神，訥訥道：“是麼？”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任青舫突然來了興致：“是你生日那天來的那個同學嗎？叫。。。顧之暉的？”顧之暉那日給任青舫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因為記得他說過要留在這裏念大學，好方便給姐姐過生日的玩笑話，加上周采晶不依不饒追問他會給姐姐什麼生日禮物，任青舫不難猜測出方雨婷說的有可能是他。
    “真不愧是北大高材生啊，”方雨婷誇讚了他一句。
    “是那個孩子啊，”葉欣芳接口歎息道：“挺聰慧的一個孩子，長得又好看，可惜投錯了人家。”
    那日任青舫表演魔術，顧之暉連破兩個，在座恐怕沒有人不歎服。宴會結束後，葉欣芳還特地問了女兒關於顧之暉的一些情況，知道他還住在山上的危房內，和母親姐姐相依為命，球鞋很破，成績很棒。
    “大表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長得沒你漂亮啦，”任孟正故作輕鬆地一笑，想拿這話堵住方雨婷的嘴，可是善於觀察的方雨婷已經捕捉到了他臉上微妙的表情。
    “大表哥你好像有點緊張哦，這表明你剛才說的是謊話。算了。。。”方雨婷突然識趣地將話題結束，舉起酒杯給外婆敬酒獻賀詞去了。
    四月清明時節，天氣陰沉晦澀。
    顧之暉扭頭看了下窗外，感覺天馬上要下雨了，想早點回去，於是收拾了桌子上的書，起身離開教室。
    大步走到學校的停車棚，剛開了車子的鎖想往外推，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顧之暉，你可以送我去附近的郵局嗎？我要寄一封掛號信，等一下郵局就該關門了。“
    說話懇切的正是方雨婷，喘著大氣，看樣子是見他出來，在他後麵一路猛追所致。
    方雨婷今天身穿藍色海軍領校裙，白色棉質長襪，黑色圓頭平底皮鞋。頭發沒有紮成馬尾辮，而是披了下來，在耳邊各抓了一小撮頭發挽在腦後，然後用發飾固定住。
    “好啊。“附近有個郵局，騎車過去五分鍾，而且人家還邀請自己去她家參加生日派對，顧之暉不好意思拒絕。
    到了郵局，趕在關門之前，把信寄了出去，方雨婷說她剛剛出來得急，在教室裏拉下了東西，請他將她送回學校。
    “高考結束後，我就要去美國讀書了，到時就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再見了，估計是要等到十年後同學的聚會了。“方雨婷坐在他身後，一隻手扶在他腰上，話語有些惆悵。
    顧之暉的注意力顯然沒有在這上麵：“去美國讀書？那你還需要參加國內高考嗎？“
    “嗯，哈佛大學有部分名額是留給讚助商的，不用報考，直接申請，然後看高考成績就可以了。“
    “這樣啊，挺好的。“顧之暉想著有這樣有錢有勢的父母還真是無所不能，不過聽陸俊宇他們說過，方雨婷的成績還算可以，在國內考個一本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其實像你這樣在國內考個名牌大學更好，”方雨婷似乎想安慰他，但轉眼又勸導他：“我知道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但好學校師資力量更強，資源更豐富，你的人生包括你以後的人脈，工作機遇會因此而大大改變，而且我相信，你不會在高手如雲的好學校裏默默無聞被埋沒，相反，那樣的環境一定會激發你更強的戰鬥力，讓你這塊金子在火焰堆裏發出更耀眼的光。所以我勸你，遇到好的機遇，千萬別錯過，這樣以後才不會後悔啊。”
    方雨婷的這番話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可能是受父母說教多了，心智顯得特別成熟。顧之暉笑了笑，沒有接話。
    “對了，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方雨婷看著自己腳上的皮鞋道。
    “什麼事？”
    “那天給你請帖的時候，因為擔心你不會來，所以。。。
    方雨婷話說到一半，天空中突然飄起了雨，而且雨點越來越密。
    “糟糕，要下大雨了，坐穩了。”顧之暉說著，兩腳用力踩腳踏板，車子急速往前駛去。方雨婷則兩手抓著他的腰，將頭埋在了他背後。
    離校門口也就隻有一百多米的路，一眨眼便到了。顧之暉直接將車騎到傳達室的屋簷下，一腳踏地將車停穩，方雨婷從後座跳了下來。
    “哎呀，你都淋濕了。”方雨婷從口袋裏取出一塊手帕，伸手擦顧之暉臉上的雨水，卻見他滿臉驚愣之色，不由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扭頭看去。
    離他們四五米遠的傳達室對麵，站著一個秀氣的女孩，一身透明的雨衣下依然能看出她嬌柔勻稱的身材，寬寬的額頭下一對眉眼格外清秀，腦後一根粗大的麻花辮子，頭發被霧氣打濕，顯得有些淩亂，但配上那張白皙的臉龐，卻有一種異樣的美。
    她扭過頭，笑著問：“她就是林香兒啊？”
    顧之暉沒有回答，隻快速說了一句“我先走了”，便推著自行車朝著林香兒走去。
    林香兒什麼話也不說，將手中的雨披遞給他之後，跳上自行車，飛一樣地往前騎去。
    顧之暉趕緊穿上雨披，緊跟而上。
    “姐，你騎慢點，雨天路滑。”顧之暉追上她，想叫住她。
    但林香兒就像是沒有聽見，狠命地向前踩著車。
    “哐當”一聲，就在快到家的馬路邊上，自行車倒了，林香兒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讓你騎慢點，你看摔跤了不是，我看看摔哪裏了？”顧之暉趕緊將自行車丟在一旁，上前焦急查看她傷勢。
    “別碰我。”林香兒甩開他的手，衝他大聲吼了一句，就自己掙紮著爬起來。
    顧之暉看到她眼中的淚，一下慌了神：“很疼嗎？是不是傷到脛骨了？”
    林香兒沒理他，忍著疼痛，一瘸一拐上前扶起籠頭已被摔歪了的自行車。
    “別管它了，我先背你上去。”
    林香兒還是不理他，用手使勁掰著車籠頭，想把它校正過來。
    “等下我來弄，我先背你上去，快點。”
    顧之暉催促她，她卻一扭頭自己上了台階。
    “你怎麼那麼倔呢？”顧之暉上前一把將她攔腰抱起，蹭蹭往家裏走去，任她一路打鬧著要下去都沒撒手。
    “哎吆，這是怎麼了？”母親在院子裏看到他抱著林香兒，跑出來問。
    “姐剛剛摔了一跤。”
    “怎麼搞的？怎麼摔成這樣？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母親見林香兒眼睛紅紅的，一臉痛苦的表情，還以為她摔得很嚴重。
    顧之暉沒有回答，將她放下來，替她脫了雨衣，自己也脫下雨衣，然後抱她進了房。
    “你到底是怎麼啦，跟誰在慪氣啊，發這麼大脾氣，你看手掌皮都破了。”顧之暉從櫃子裏取出棉花球和消毒酒精，幫她擦拭。幸好穿著雨披，手肘和膝蓋處沒有發現破皮。
    “有沒有傷到哪裏？哪裏覺得特別疼？”
    林香兒紅著眼睛，神情呆滯，她沒有覺得哪裏疼，隻是覺得心特別地疼。自從顧之暉上了高三，就開始對她說一些曖昧的話語，做一些親昵的舉動，她從沒介意和反感，隻覺得他還是個孩子。原先她也不清楚自己對顧之暉是什麼感情，是姐弟情，還是超出姐弟親情的男女之情，但就在剛才她看到他和漂亮女孩在一起的親密畫麵，覺得內心像被螞蟻啃噬般難受的時候，她明白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超出了正常的姐弟情。
    “沒事了。”她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終於淡淡地開口說了一句。
    “你這個樣子像是沒事嗎？說，你到底是為什麼事情生氣？”
    林香兒側了側身，扭開頭去，眼眶又開始濕潤。“
    “小暉啊，你姐姐她要緊嗎？“屋外傳來母親關切的問話。
    “哦，應該不礙事的。“
    “那你們兩個洗洗手出來吃飯吧。“
    “哦，就來。“顧之暉衝屋外喊了幾聲，轉回身看到她眼中噙著的淚水，一下又慌了神，邊幫她擦淚，邊問：”你到底怎麼了？不會是剛剛看到我跟方雨婷在一起就不高興成這樣吧？“因為她不開口，顧之暉隻好做猜測，但是按照他的邏輯，她就算是看到自己和漂亮女生在一起，這反應也過了吧，不會是有其它什麼不順心的事吧。
    “你愛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跟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這像挨了槍子說出的話，顧之暉就算這方麵再遲鈍也知道她真的是為這個事生氣，心中反而一陣歡喜。
    “我就送她去了趟郵局，回來正好趕上雨，我們在那裏躲雨呢。我和她可什麼事都沒有，隻是普通的同學關係，我可以對天發誓。”
    “誰讓你發誓了，我說了跟我沒關係。”
    “你看著我說，”
    顧之暉將她的臉轉過來麵對自己，林香兒倔強地又轉了回去。
    顧之暉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信誓旦旦：“我這顆心裏，裝的隻有林香兒，這輩子，永永遠遠，就算死了做了鬼魂，也隻會喜歡你林香兒一個人。”
    林香兒害羞了，不想聽他汙言穢語，急著抽手出來，不料嘴唇被對方的滾燙的唇壓住，輕柔地索吻著。她驚愕地瞪大眼睛，左右不是，手足無措。
    “小暉啊，怎麼還不出來？在磨蹭什麼，飯菜都涼掉了。”
    廚房裏又傳來媽媽的催促聲，林香兒趕忙起身推開他，臉色卻已緩和了許多：“吃飯去了。”說罷低著頭紅著臉逃出了房間。
    “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快吃吧。“
    母親看著她紅腫的眼，往她碗裏夾了點炒蛋。
    顧之暉跟著往她碗裏夾了塊紅燒肉，隨後往母親碗裏也夾了一塊。
    “我們小暉長大了，知道疼姐姐了，想當初你姐姐剛來咱家的時候，你盡欺負她，惹她哭。“母親樂嗬嗬說道。
    “媽，陳年爛芝麻的往事，您還總提它幹嗎？“顧之暉偷偷看姐姐，見她臉色恢複了平靜，這才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