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依舊一身黑衣紅邊，但平日純色的衣服卻弄得皺巴巴的，邊邊角角被燒得零碎，上半身又像是從水中撈出那樣，濕漉漉得貼著他偏瘦的身型，灰塵小石子盡被沾了上去，頭發也是髒兮兮的，發絲貼著慘白的臉，臉上黒漬又摻著紅色的血，完全遮住了原本那張英氣精神的模樣。
    皇甫掣大腦一片空白，渾身都僵住了。
    下一秒，他七慌八亂地的趕上前，鞋子摩擦地麵的聲音讓跪著的人一驚，皇甫掣半跪在地上，將地上的人扶起。他的手微微顫抖，幹淨的手擦去了鍾北霖半邊臉的汙漬，手指放在了鼻口處，去搜尋那不存不濟的氣息。
    薛三薛五兩人本還在掙紮著，見著皇帝這個反應，同著其他人都怔住了。
    在皇上跑向那個侍衛長時，眾人以為他要泄憤，卻不知冷漠如冰的帝王單膝著地將人慢慢扶起來。
    ——
    鍾北霖很痛，腰腹處是遭過棒打的痛，腦子是缺氧和藥物作用下的痛，眼前隻記得是火海，耳邊是燃燒的聲音，然後轟然消失。
    說起來可笑，橫行皇宮數月，無人能阻擋住他，現在居然敗在了嚴嬪手上。
    “皇上，臣妾也不曾想，妹妹竟然發生了此等災禍，但此事與臣妾無關，再說，臣妾被妹妹的侍衛重傷昏迷在床，這會兒才清醒，皇上怎麼能懷疑到臣妾身上！”
    “皇上，奴婢為證，你看娘娘身上的傷，這可都是辰妃娘娘做的，不能因為辰妃娘娘遇害就誤解娘娘呀！娘娘可都是為了皇上的顏麵，揭穿這侍衛的偷腥行為！”
    “住口！”
    “小將軍！”
    “飛兒？！”
    “瘋婆子血口噴人！辰妃娘娘與我自小認識，她什麼秉性我不知，你卻濫用私行傷了他的侍衛！”
    “飛兒！現在不是你胡鬧的時候，快回去！”
    “姑姑！”
    “那小將軍是指責我胡言亂語了，就算事實不如此，這侍衛對我大打出手，對主子心懷不軌，怎不可當場杖斃！”
    嚴萍萍刺耳的聲音讓鍾北霖徹底清醒過來，不知是她的聲音，蕪貴妃，嶽鵬飛的聲音也都在周圍，耳邊的聲音混雜，全身上下似散架了，鍾北霖用手微撐起身子，手摩擦的地，小石子劃得掌心生疼。
    “夠了！你們這一人一語是當朕不存在的嗎？！”
    一道氣勢冷硬的聲音在上方響起，聲音低沉，清晰，聲線渾厚有力，卻是冷若冰霜，帶著威嚴與怒氣，讓聽者膽顫。
    這是鍾北霖從未聽過的聲音，屬於帝王的聲音。抬頭拉開眼皮，卻黑漆漆一片，有什麼液體從眼中流了出來，他心中一驚，手指在眼前畏葸不前，什麼都看不到。
    “事情朕自會讓人調查……”皇甫掣嚴肅著臉，冷眼掃過在場幾人，他回身去看昏迷的那個人，卻見人已經醒來了。
    他看著他一臉茫然，兩邊的眼角都沿著臉頰兩側滑出血液。皇甫掣心中一怔，話到嘴邊的話突然忘記說什麼了。
    “南鬆！”嶽鵬飛見著鍾北霖這淒慘樣，嚇得趕忙跑了過去。
    鍾北霖感覺到嶽鵬飛碰到了他，他下意識的躲避了一下，肩膀被快速摟住。
    “你眼睛怎麼了？”
    “飛兒，皇上在這，你這……成何體統！”蕪貴妃看著也心驚，視線有意無意看著皇甫掣。
    皇甫掣卻隻是垂頭緘默，看著支起半個身子的狼狽侍衛上。
    鍾北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猜測此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他支起身子跪著，虛弱道：“少將軍，屬下……沒能救出辰妃娘娘……罪該萬死……”
    此話一字一句像是針刺般插入嶽鵬飛心上，但很快，嶽鵬飛卻感受到藏在底下的手輕輕碰了碰他。
    之前去見嶽鵬飛的時候，就告訴他有帶鍾婷出皇宮的想法，現在這個情況，也隻能依靠著他保住自己。
    嶽鵬飛張著嘴，呼吸一頓，這才驚措回道：“怎麼……怎麼會這樣……”
    皇甫掣見鍾北霖眼睛閉著，眼角還在溢出些許紅色的血滴。
    鍾北霖這時將身子轉到了方才皇帝的那個方向，額頭重重磕在了地上。皇甫掣心跳一滯。
    “南鬆任憑皇上徹查，不僅是給娘娘一個清白，也是讓娘娘在天有靈得到安息！”
    “南鬆！你敢說你和辰妃無私會，本宮臉上的傷也不是你造成的！”一旁的嚴嬪見著鍾北霖一身正氣道，氣得咬牙切齒反駁，方才已經被皇上懷疑過的她此時已經有些瘋狂。
    她不敢相信她一身狼狽拖著未處理的傷來同情鍾婷，卻不得皇上信任，控訴鍾婷與南鬆的所作所為，被皇上一句“逝者已逝，話少謹觀”敷衍過去，現在反而還被這侍衛倒打一耙。
    鍾北霖眼睛閉著，跪著虛虛晃晃，也沒因嚴萍萍挪動半分身子，他一字一板回道：“嚴嬪娘娘口下留德，若不是你傷了辰妃娘娘，她怎會頭暈目眩在床上昏迷，大火焚燒而醒不得？若屬下再不出手護主，娘娘叫來的那是十幾位侍衛也不會比這大火要凶殘少些吧？”
    “你！你與鍾婷在大會場上借口私會！還強詞奪理？”
    “屬下不知娘娘為何回宮休息，但是屬下為何回來，嚴嬪娘娘不知嗎？”
    嚴萍萍臉一陣青一陣白，她知道鍾北霖之後會說出什麼，但是沒有證據怎麼也說不清。
    皇甫掣：“那你為何脫離會場提前回來？”
    皇上突然出聲，讓嚴萍萍不可置信的看過去，這冷硬的聲音也讓鍾北霖一怔，他聲線穩定，恭敬道：“娘娘體恤玖清宮所有人，屬下身子骨有患，辰妃娘娘賜屬下幾片本骨貼治療，這被嚴嬪娘娘發現便以作文章，眾人皆知，嚴嬪娘娘身出藥家，對本骨貼再熟悉不過，便暗下毒藥令屬下中毒體虛。”
    皇甫掣眉頭微皺，下意識視線放在他的膝蓋上。
    “顛倒是非！”嚴萍萍嗬斥道，氣得雙腳都有些站不穩了，哪想鍾北霖還在“咄咄逼人”，“屬下為救貴妃娘娘傷了嚴嬪娘娘一掌，甘願受罰。但辰妃娘娘被眾侍衛圍堵，被嚴嬪娘娘出手傷害，致使昏迷在床，也請討出個公道！”
    眾人嘩然，齊刷刷的看著嚴嬪，方才有同情意思的人部分也倒戈相待。嚴嬪壓榨鍾婷的事在皇宮不是什麼秘密，麵對此時場景，或許他們更相信一個死裏逃生的侍衛是在為自己的主子伸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