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章:一念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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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兮兮將胤禔歿去的消息帶給了胤禛,胤禛呆呆地叫了聲“大哥”便沉默了半晌,爾後下令禮部厚葬。
這一年,又快結束了,明年就是雍正十三年了,兮兮的心開始時刻不安。她經常會整理一些以前的東西,回顧她與胤禛這一世的路,這一世的情緣。抱著弘暷的骨灰瓶,兮兮流著淚,輕輕摩挲著。我的兒子啊,我們一世母子,我竟隻養了你短短一個月,親眼見你在我的麵前引頸而去,我真的不是一個好母親。你說下輩子還要再做我們的兒子,可如果依然會是這樣的命運,我隻願你永遠不要再到我們身邊來,我隻願你能一生平安、快活……
還有念四,你在天涯的另一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相信,隻要你認為他在看著你,你一定會好好的……
兮兮的手中拿起了一幅畫,正是當年允禵從西北回京述職時給她帶回的倉央嘉措畫像。允禵,當初風聲水起的那幫花樣少年,如今就隻剩胤禛和他了,我該不該也去看看他?他就在景山壽皇殿。可是,胤禛會不會不高興?胤禛、允禵、德妃母子三人是一模一樣的硬脾氣,隻怕允禵現在還會一不高興便大罵胤禛兩聲吧,他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將軍王啊!但允祥已經不在了,我又能找誰幫我?允禮?雖然他接替了允祥的一切事務,但我與他往來不深,何況在我的心裏,也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允祥的。
哎,算了吧,我還是少做些事情吧。允禵,我知道你很快就會被弘曆放出來了,很快……
雍正十三年五月,胤禛命弘曆、弘晝、鄂爾泰等辦理苗疆事務。
兮兮的心,每天都在劇烈地顫動著,她萬分害怕那一天的到來,她也曾想過在那天到來之前帶走他,與他歸隱山林,從此不問世事。他精打細算攢了一輩子的錢卻不會花錢,他不分晝夜整頓了一輩子的朝綱吏治卻沒有好好地看過一眼他所統治的這片大好河山……
可是,每當她剛要提起的時候,胤禛總在奮筆急疾書道:“朕太忙了,朕沒有時間,朕還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了……”
他,終究是離不開的,他是屬於這片江山的,他是屬於大清的,他是屬於天下人的,他是屬於這個皇位的,他的一生,都要為了這些而奮鬥,永不停止,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可是,你又知道嗎?無論你現在建設的大清多麼強盛繁華,百餘年後,當你的子孫啃完你的老本,繁華落盡,江山一片瘡痍。
八月二十日,胤禛突然患病,但仍正常理政。
就在這一天,兮兮正急切地準備趕往九洲清晏,卻聞高無庸來報,養心殿二等侍衛弘晗求見。兮兮本想他也並無什麼要事,便欲推辭,豈料弘晗卻說事關重大,定要見她。
弘晗見到兮兮先是恭敬地下跪請安行禮,然後欲言又止地看了高無庸一眼,兮兮便命高無庸暫且回避。
“好了,什麼事,你快些說吧。”兮兮趕著去看胤禛,語氣有些迫不急待。
“娘娘……”弘晗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雙手奉上。
兮兮疑惑著接過信,拆開信封,卻驚呼了一聲:“幕鴻——”
隻見信上寫道:“報貴妃相救之恩,為皇上延壽續命,速來天津普同庵。此事機不可泄,否則聖命難測,萬分萬分緊當。”
幕鴻,信是幕鴻寫的,可她怎麼這麼快就知道胤禛生病了?她又有什麼辦法能夠救胤禛一命?她又為什麼要救胤禛?難道,真的隻是為了報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兮兮來不及細想,隻要一線希望或是絲絲毫毫的希望,她都一定要去嚐試。二十三日子時,還有三天,還來的及,但是……
“弘晗,這信你是怎麼得來的?”
弘晗拱手道:“是一位小乞丐送到府上的,原先是個較大的封信,裏麵用張白紙包住一封信,白紙上的內容竟然……竟然是八嬸寫的,說此事於皇上龍體要緊,要我們必將此信轉交貴妃娘娘。”
兮兮當即問道:“這麼多年,你們竟和她有聯係?”
“沒有。”弘晗驚懼著解釋道:“我們一直當八嬸早在四年便歿了,但嫡額娘說這確是八嬸的字跡,又跟皇上有關,所以奴才也不敢懈怠,收到信後便即刻呈交貴妃娘娘。”
胤禔早被圈禁,他的生母惠妃是允禩的養母,他二人從小便關係親厚一些。胤禛登基後,允禩又將惠妃接到自己的廉親王府奉養,於胤禔而言,自是有恩,幕鴻之所以選擇他們來投信,想是也在賭他們不會忘恩負義將自己出賣,她賭贏了。
信紙的反麵便是從京城到天津普同庵的地圖,兮兮折好信,麵色凝重地塞進袖中,對外麵的高無庸大聲吩咐道:“快備馬,我跟皇上求道旨意要出……”
話還未說完,便聽見蘇培盛氣喘噓噓地聲音急道:“奴才求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皇上有旨,宣娘娘即刻覲見……”
“正好,我正要去見皇上,快走吧。”兮兮急切地掀開簾子出去。
“娘娘。”弘晗叫了一聲。
“弘晗,你先回府去吧。”兮兮鄭重叮嚀道:“這件事萬不可讓任何人知道,要永遠的守口如瓶,要永遠的爛在肚子裏,如若讓人知道了,你們這一支……”
“奴才明白,奴才府中僅有數人知曉,定當悉數守口如瓶,永遠爛在肚子裏!”
“嗯,如此你先回府吧,我要去見皇上了。”
“奴才告退。”
正欲離去,弘晗卻又叫了一聲:“娘娘……”
兮兮轉過頭來:“什麼?”
弘晗甩開馬蹄袖跪下道:“皇上與娘娘定會萬壽千秋的。”
兮兮濕潤了眼角:“謝謝你。”
趕往九洲清晏的路上,兮兮便能察覺出蘇培盛的異態,問他可是皇上又為什麼事發怒了,他欲言又止,想說卻又不敢說的樣子也是憋得極其難受,兮兮見他此狀,便也不再為難他,放下轎子上的窗簾,心神不寧的不斷催促太監們把轎子抬得再快些。
到了九洲清晏,隻見胤禛一臉鐵青地坐在龍椅上,額上青筋畢露,似是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
“皇上,龍體好些了麼?”兮兮急急走了上來。
“放肆!見到朕也不行禮!”胤禛深不可測的目光緊緊盯著她,怒聲道。
“什麼?”兮兮心中一驚,他今天怎麼……又是非典型性更年期症狀?
“你想造反是不是?為什麼不行禮?”胤禛接著怒問道。
兮兮被他嚇得有些不知所措,隻得曲膝福身道:“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胤禛苦笑了兩聲,緩緩搖頭道:“朕有你這樣的女人也能萬歲?朕隻怕立時便能被你活活氣死過去!”
“皇上!”兮兮幾欲哭了出來:“皇上你這是怎麼了呀?臣妾到底哪裏做錯了?臣妾到底哪裏惹皇上生氣了?皇上說出來,臣妾一定會改的……”
“你居然還有臉哭?”胤禛從禦階上下來,一步步逼近她,沉聲道:“我問你,那妒婦郭絡羅氏現在何處?”
兮兮頓覺如五雷轟頂,他知道,他居然知道了!
“皇上如何得知的?”兮兮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你承認了?”胤禛用力抓起兮兮的手臂。
“皇上,我……”兮兮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你……”胤禛搖搖頭,悲憤萬分地甩開她的手,背過身去,痛道:“你居然敢欺騙朕,你居然敢背叛朕!四十年了,朕對你愛護有加,情深若此,想不到你居然跟阿其那是為一黨!為什麼是阿其那?為什麼偏偏是朕最最痛恨的阿其那?你——你瞞的朕好哇——”
“皇上——”兮兮哭著撲到胤禛身上:“皇上,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
“不許你碰朕!”胤禛推開兮兮,眼中也有淚滑落,他唇邊的胡須顫動著:“想不到,唯有皇後與皇貴妃,待朕始終如一……”
“不——皇上,你要相信我——”兮兮伸出雙手,想要擁住胤禛。
胤禛閃過身去:“相信你?你叫朕相信你?哈——哈哈——”胤禛苦苦笑道:“你身世、行為、言辭、舉止、麵貌處處可疑,你竟以為朕都全然看不出來麼?朕是愛了你一生,護了你一生,沒未有片刻對你查探追訪,那是因為朕相信,你是朕的人,你的心裏隻有朕,唯獨你與十三弟,對朕決沒有二心!可你是怎麼做的呢?要不是有人向粘稈處告密,朕將一輩子被你蒙在鼓裏!你還幹了多少對不起朕的事?你說——”胤禛用力搖晃著兮兮的身子,恨道:“你知道嗎?連皇後的身邊亦有朕的耳目,唯獨你沒有,唯獨你沒有呀——”
兮兮不住流著淚,聽到胤禛此言,心下起了不小的震動,他竟連舒蘭的身邊也安插耳目,對自己卻……片刻後,兮兮苦笑一聲,深吸了口氣,抽泣道:“那高無庸呢?高無庸是不是皇上放在臣妾身邊的耳目?”
“你居然這樣想?你居然這樣想?”胤禛抓著兮兮肩頭的手開始用力,他凝視著兮兮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朕是怕你胸無城府,於深宮之中不懂自保,怕有人暗地放矢傷害你,才將深諳此道的高無庸派到你身邊去給你保駕,你居然,你居然認為朕是在監視你?”
兮兮的肩頭似要被他捏碎了,眼淚傾泄不止,她掙紮著:“皇上,皇上先放開臣妾好麼?臣妾要出宮一趟,必須出宮一趟,待臣妾回來,皇上要殺要剮,臣妾絕無一句怨言!”
“你要出宮作甚?”胤禛怒吼道:“你被朕揭穿了,想要去跟阿其那的黨羽彙合麼?”
“皇上,原諒我,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為什麼要出宮,但我一定會回來!”
“你若走出這九洲清晏一步,此生此世再不用回來!”胤禛狠狠地盯著她,重重撂下這句話。
兮兮閉了雙目,淚又滑落,她咽下唇邊的淚,顫聲道:“皇上……”
“你哪也不準去!給朕好好的悔罪!”胤禛盛怒至極,說完便已劇烈地咳嗽起來。
“皇上!”兮兮連忙扶著胤禛的身子,給他拍打後背,急聲道:“皇上,不能再耽擱了,臣妾必須得走,馬上得走!”
胤禛的臉咳得通紅,他費力地開口道:“你可是要去見阿其那之妻麼?”
“是……”兮兮低下了頭。
“好……好……”胤禛不住地咳著,笑著,淒然道:“這就是朕愛了一生,護了一生的女人……好……”說著,胤禛從明黃的龍袍中掏出一張紙,慢慢理開,道:“你瞧見這是什麼了麼?”
那是康熙三十七年,在喀爾喀,她用一手“鬼篆”寫下的同為他們二人生平第一封情書的我儂詞:“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們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四十年了,原來他竟一直留著,他從未說過,但他卻四十年來一直留著,兮兮的心,早已不知是何種滋味了,隻覺百般、千般的痛。
“你真的要去見阿其那之妻麼?”胤禛的手用力捏著那張早已發黃的紙,捏出了道道裂痕。
兮兮咬了咬牙,直把口中咬出血來,腥苦滿腔,終是忍著沉聲道:“去!”說完,便站起身來,狠心跨開兩步。
“好!”胤禛仰首笑了兩聲,眼中流下淚來,大聲道:“好——你去吧,朕不攔你——”說完,便揚起手來,將那張我儂詞撕了粉碎,扔向頭頂。
紙片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落,仿若那一年喀爾喀的雪,那一年喀爾喀融化了他一顆心的雪。而如今的這雪,卻是撕碎了他和她,他們共同的心。
心要碎了,兮兮能感覺到一種通向四肢百骸的徹骨的淒涼與疼痛。可她不能留下,她還不能留在這裏哭,哭著解釋一切求他原諒她,她必須要去救他,哪怕隻有一線的希望,哪怕再飄渺,再渺茫,她也都要去嚐試。
“皇上……”兮兮抬手拭去眼淚,可馬上又被新滑下的淚浸濕臉頰,她泣聲哀道:“等我……等我……”
說完,便狠心轉身跑出九洲清晏,不管胤禛在背後悲憤萬分地失聲怒吼:“你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放她走——都放她走——”
望著她絕然離去的身影,胤禛再也支撐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濃濃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