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肝腸寸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7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阿瑪——”
胤禛紅眼回頭,卻見弘時一臉不可置信地站在石室門口,望著地上的屍首,目似噴火,怨憤道:“阿瑪殺了朱兄?”
胤禛回過頭來,並不言語,重重扔下手的劍,緩緩走向弘暷,扶起他的身子,將他緊緊擁在懷裏,緊閉雙目,清淚縱橫,口中喃喃歎泣:“阿瑪不怪你,阿瑪從來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怪過你……”
弘時急忙奔上前來,看著弘暷的屍身,疏了口氣:“不是朱兄,不是朱兄……可他怎麼穿著朱兄的衣衫?阿瑪,您怎麼會到這來了……”
胤禛憤憤地看著弘時,淚至唇邊,突然狠狠扇了弘時一個耳光。弘時被打得跌坐一旁,瞠大雙目,捂臉惱道:“阿瑪為何要打弘時?弘時究竟做錯了什麼?”
“滾——你給我滾——”胤禛手指門外,用盡全身力氣吼著。弘時捂住臉頰,呆立半晌,忽而哀苦幽怨地淒笑一聲,憤然扭頭離去。
胤禛抱著弘暷走到兮兮身邊,她的下身已血跡模糊,胤禛慟容的哭著,摟起她的身子攬在懷裏。就這樣,一個有著鋼鐵般意誌的鐵血男人,一手擁著他剛剛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的兒子,一手擁著他此生最愛的女人,一夕之間失去兩個孩子的女人,就這樣擁著他們,將他們緊緊擁在懷裏,閉上雙目,時而低泣,時而哭笑,時而悲痛,時而淚訴……
一夜將盡,雨也漸漸轉停,胤禛臉上的淚已經幹涸,可劃在心口上的傷痛,卻是終此一生,也愈合不了。
胤禛緩緩放下兮兮的身子,從懷中掏出火折,凝視著弘暷,淚,重又滴了下來。“弘暷,來生,定要再來找我,我還願再做你的阿瑪,你說過的,我們……從頭來過……”胤禛咽下滴落嘴邊的淚,摸上兮兮昏厥的臉,淒聲道:“我真的很對不起你,我們的兒子跟女兒,我竟是一個都沒能留住,你該恨我……你該恨我的……當日十三弟悔恨於多年前我們曾共同發誓,將用盡全力再不會讓一生至愛至親之人受半點委屈,掉一滴眼淚……豈止是他沒能做到,我更是連一分一毫也沒能做到啊……我多麼想你惱我、怒我、怨我、恨我,可我知道你不會,你從未跟我說過你心中的想法,你從未跟我說過你喜歡些什麼,你隻要我是快活的,便是你最大的滿足。我胤禛究竟何德何能,究竟好在哪裏,值得你這樣愛我一生……”
胤禛淒淒笑著:“弘暷,你額娘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你知道麼?來生,定要再做我們的兒子,阿瑪跟額娘,等著你……等著你……”
胤禛擦亮手中的火折,緩緩靠近弘暷冰冷的軀體,再一次撫上他的臉龐,雖然早已麵色青紫,可仍能看出,那是一張他二十年前的臉……
熊熊火焰將整個破廟都染成了紅色,那火光之中,弘暷的臉,念四的臉,隱隱若現,交錯閃映,像在訴說一個無聲的故事。
躺在胤禛身後的兮兮微微睜開了雙眼,望著胤禛寬闊顫動的背脊,望著那不住燃燒的無情烈焰,還有腹中以及下身傳來的陣陣劇痛,探首瞧見了那沒至腳踝幹涸的血紅,千萬般撕心裂肺的痛齊齊湧上心頭,在心葉上一刀一刀,殘酷地淩遲。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了肉中,嘴角也咬出了絲絲血跡,渾身顫抖,卻終是憋著、忍著,沒有發出一下聲音。胤禛似有察覺,緩緩轉身,看見兮兮咬著牙,嘴角滲血,發絲散亂,瞠大雙目,屏息凝神地瞧著那火光,再難忍住心中的疼痛,將兮兮一把摟在懷裏,慟聲哭了起來。
兮兮癡癡傻傻地淒笑著,將頭靠在胤禛肩上,拍著他的後背,輕輕說著:“不要哭,不要哭,你看,弘暷在看著我們呢,他在跟我們笑呢,他定是,定是快活的,他說他很累,他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終於……”
淩辰時分,胤禛駕著顧三叔與楊大哥留下的馬車,帶著兮兮趕回雍王府。馬車中的兮兮,緊緊抱著胤禛從廟中找來盛弘暷骨灰的瓦罐,貼上自己的麵頰,任由淚水盡情地流下,滑落,濕了她的衣襟。
“爺,這是怎麼回事?福晉派人找了您一夜了……”鈕祜祿氏匆匆迎了上來,急道。
“滾——”胤禛抱著緊緊摟住瓦罐的兮兮,雙眼布滿了血絲怒斥著,大步朝若水閣走去。
鈕祜祿氏望著若水閣的方向,心中怨憤難忍。胤禛突然停下腳步,回首厲聲道:“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瞧見了什麼!”
“是。”鈕祜祿氏低下頭,恭敬地應聲。看著胤禛離去的背影,一股幽幽的恨意湧上心頭。又是因為那個女人,她有什麼好,為什麼爺的心裏真正裝的,就隻有她一個?為什麼隻有她可以直呼爺的名諱?為什麼爺隻有對著她才會快活地笑出聲來?為什麼?她究竟有什麼好……
胤禛將弘暷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換到平素最為喜愛的羊脂白玉圓瓷瓶中,再交還給兮兮,任她終日抱著。她不哭不鬧,卻也不食不寢,隻靜靜抱著她的弘暷,默默發呆。
再說弘時當日依稀記得自己與朱子複飲了幾杯之後便不省人事,待醒來之即已身處一間石室之中,且地上還躺楊大哥的屍首。他匆忙步出石室,卻瞧見外間破廟還躺著顧三叔及與朱子複身形衣飾俱似之人,那人到底是不是朱兄?阿瑪為何會在那出現?果真是阿瑪惱我不求上進,便設計殺了朱兄他們?好似姨娘當日也在,她倒在地上,可是受了傷麼,我這便去問問姨娘……
弘時在若水閣門口徘徊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進去,卻見兮兮癡癡地抱著一個羊脂白玉圓瓷瓶坐在窗口,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弘時放輕腳步,小心呼喚著:“姨娘……”
喚了幾聲,兮兮仍是什麼也反應也沒有,弘時憂慮著輕道:“姨娘莫不是生病了?我這便去叫大夫。”說完,緩緩轉身離去,剛跨出兩步卻又回過頭來,頓了頓道:“姨娘可記得八月十六那晚,在城郊破廟……”
“八月十六……城郊破廟……”兮兮聽到這幾個字眼,突然睜大雙眼,又驚又懼,如同鬼怪上身,立馬摟緊瓷瓶尖聲大叫起來:“啊——不要——不要——我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要——不要啊——”
“姨娘,你怎麼了……”弘時急急問道。
“誰讓你進來的?”胤禛一臉怨氣地站在門口,攥緊拳頭,怒視著弘時:“出去!以後再不準你進來!”
“阿瑪……”
“胤禛,我怕……”兮兮放下瓷瓶,急切地哭號著向胤禛伸出雙手:“我怕……”
“莫怕,我來了。”胤禛匆忙奔至兮兮身邊,將她攬在懷裏,疼惜道:“莫怕,我來了,不管發生什麼,我總在你身邊……”
兮兮趴在胤禛懷裏,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溫暖而又踏實的氣息。胤禛怒向弘時:“還不滾出去!”
弘時幽怨地苦笑一聲,轉身離去。
“胤禛……胤禛……”兮兮緊緊地抱著他,胤禛也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用下巴抵著她的額,溫聲道:“我在,我在,莫怕,不管發生什麼,我總在你身邊……”
整整半年,兮兮沒有踏出若水閣半步,胤禛也不準任何人來打擾她,包括福晉那拉氏。半年間,除了胤禛親自哄著喂著,兮兮才會吃兩口飯,無論白天晚上,更是不能聽見打雷,否則便會如臨地獄,顛狂大叫,驚懼萬分。這個時候,無論胤禛人在哪裏,都會匆忙趕來,將她護在懷中,直到這個受盡人間苦楚的女人在他胸前靜靜睡著。
半年過去了,兮兮已經能夠將弘暷的骨灰偶爾放在一邊,輕輕靠在胤禛的肩上聽他說著念四的事情。念四在某日某時某刻笑了,笑了幾聲,怎樣笑的,又於某日某時某刻吃了幾碗飯,吃的什麼飯,事無巨細,一一說給她聽。
“你瞧,念四都會笑了……”胤禛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輕道:“這是我派去的侍衛所畫下的念四笑時的樣子……”
兮兮緩緩轉動眼眸,看著胤禛手中的畫紙,卻不由澀澀地苦笑了一聲,哽咽道:“誰畫的?這樣醜!我們的念四明明美若天仙。”
“畫的是難看了些,這幫侍衛從小習武,哪懂得什麼筆墨,下次換個會畫的去畫。”胤禛說完,便又將那畫紙揣回懷中。
“給我。”兮兮伸手將畫紙拿了回來。
“你不是嫌難看的麼?”胤禛將畫紙交到兮兮手中。
“難看也總比沒有的好……”兮兮仔細端詳著,一顆顆淚珠打在了畫紙之上,她深吸一口氣,將畫紙緊緊貼上自己的胸前。
“念四,也會笑了……”胤禛長疏了口氣,從背後將兮兮攬在懷裏:“你可得做好準備,興許哪天她就回來了,你可不能讓她看到你這個樣子,你也要學會笑啊,知道麼……”
笑?你又怎知念四的笑是否是發自內心開懷的笑?她定是瞧見了和倉央嘉措相似的人吧,或是想起了他們從前快樂的時光,抑或是聽到有人在讚頌倉央嘉措,又或者是有人念起了倉央嘉措的情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她怎麼可能真正忘記他,從而快樂幸福的生活?不可能,永遠不可能!那樣的人,是在心裏生了根,生了芽,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終此一生,是如何也不可能從心中拔去的。就好像,就好像你對於我一樣。胤禛,我是絕不能承受沒有你的生命的,這一生,我為你而來,為你而活,我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愛你,包括生下我們的兒女。弘暷與念四雖是我的孩子,可更是你的骨肉,你生命的延續,隻因為你,他們於我,才有著更勝於血脈之上的意義。所以,你莫要擔心我從此消沉不濟,我是要陪伴你一生的,我會為了你的快樂而快樂,為了你的憂愁而憂愁,為了你的傷心而傷心……我,我隻是需要時間。離開的人不見了,留下的人還要繼續;逝去的人離開了,活著的人也要繼續……你還有那樣長的一段路要走,你還未開始你的雄心壯誌,大刀闊斧地整頓江山,還未開始在飽受天下人心不古、流言蜚語的中傷與汙蔑中艱難地繼續著你永生不悔的事業與信念,我不會離你而去,我要一直陪著你,陪著你走完你人生中每一段讓人心疼的悲歎歲月,陪著你,一直走到最後……
“胤禛。”兮兮輕輕地喚著。
“嗯,我在。”胤禛溫柔地回應著。
“我還能再為你生孩子麼?”兮兮低低地問著,其實,她又何嚐不知自己當日小產後非但沒有好好保護反而糟蹋身體可能帶來的後果?
胤禛默不言語,胸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劉太醫也說,她是不能再有身孕了,可……
“能,隻要你養好身子,一準兒能。劉太醫說的。”胤禛將兮兮的雙手放至唇邊,嗬護著。
兮兮微微笑了笑。謝謝你,胤禛,我知道你是怕我傷心,怕我難過,可你這樣待我,我不會傷心難過的,隻要還在你身邊,我就會是快活的。不能再有孩子,也許並不是件壞事,我們的兒女,會不會就是因為我的執念,因為我的強求,才遭受了這樣淒慘的命運?如果是這樣,我情願他們從來都沒有來過這世上……
“胤禛。”兮兮眼角流下一滴淚,扶著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臉,微閉雙目,輕輕道:“bisimbebuyembi……”
胤禛將兮兮深深埋在自己懷裏,哽咽著:“bisimbebuyembi……bisimbebuyemb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