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土城之行  七、入吳之路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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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入吳之路
    夜已深,範蠡一個人坐在房中,沒有點燭火。
    黑暗中,有人推開房門。
    “誰?”範蠡低喝。
    “範大夫,對於那日行刺之人,是否心中有數?”開口的,是史連。
    範蠡沉默了一下,半晌,才緩緩道,“史將軍以為呢?”
    “與範大夫沒有半分關聯麼?”史連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你是什麼意思?”範蠡略略皺眉。
    “吳相國伍子胥,不是你引到土城的嗎。”
    範蠡沒有反駁。
    “可是因此,卻至那個白癡於危險之中了呢。”史連的聲音如同門外的月色一般,淡淡的,“伍子胥現在視她如眼中釘,此次入吳,必定危險重重。”
    “有史將軍在,又有何懼。”範蠡的聲音是一貫的平緩溫和。
    史連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範蠡起身,緩緩走到門邊,望著月色出神,麵色是難得的清冷。
    第二日,越王府前,文武官員皆長長跪拜於地。
    越王入吳,眾官員本應送至江邊才是,但勾踐卻是執意拒絕了。想來也是,聰明如勾踐者,又怎麼能讓吳王看到一絲的破綻呢?如今他是亡國之君,此時他與君夫人雅魚都衣著樸素。相較之下,站在越王身後的一眾佳人反倒衣著光鮮,明豔照人。
    “文先生”,勾踐看向文種,“寡人此去吳國遙遙無期,越國境內大小事物一概勞煩先生了。”他開口,語氣溫和,仿佛隻是交待一件小事,而非以國相托。
    “文種必不負所托。”文種雙手抱拳,跪拜於地。
    此時的文種,已非當日的文種。當日的文種,總是手搖羽扇,眼帶桃花,見人便是三分笑,一身寬袖長衫,怎麼看都隻像是一個混跡於市井的風流雅痞而已,但誰又知他心中的家國天下,鴻鵠之誌呢?如今卻是麵對了莫離的死,麵對了越國的破落。
    雖然一切都十分艱難,但所謂亂世出英雄,對於文種來說,這也許正是他大展抱負的機會。
    拜別眾人,馬車直奔江邊。
    大船揚帆待發,香寶隨眾人靜靜地立於大船甲板之上。早春的風拂得人困意連連,更何況她是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的,結果剛剛入睡,便被華眉拖出了被窩去梳裝打扮,此時便不由得半眯著眼,倦意朦朧。
    耳邊忽然傳來陣陣哭泣之聲,香寶緩緩睜眼,這才看清岸邊竟是站滿了人。
    或老或少,個個都紅著眼,流著淚,爭先恐後地揮手致別。
    見到此情此景,香寶微微清醒了些,隻是微微有些悵然,連在她內,共十名女子赴吳,他日能夠全身而退的,又有幾人?
    華眉玲瓏她們皆是美眸含淚,泣不成聲,連一貫清冷淡漠的鄭旦也是淚眼婆娑。岸上該是有他們的父母親人吧,離別總是令人心酸的。
    香寶看著人群,不期然對上一雙眼睛。
    西施夷光?
    沒有錯,是她。
    夷光正站在岸邊,定定地看著香寶,眼中含笑。
    她在笑什麼?笑即使沒有她,香寶和範蠡也不能在一起嗎?笑即使沒有她,香寶依然要背負著西施名字入吳嗎?
    香寶淡淡看著她,不期然在她眼中看到一絲淚光,她的視線依然緊緊糾纏著範蠡。於是香寶側過頭,不再看她,看什麼,也不過是個被命運左右可憐女人而已。
    何苦為難她。
    “你看到了嗎,夷光在那邊。”鄭旦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香寶身邊,低低地開口。
    香寶沒有看她,隻是低頭,不知道看著什麼出神。
    “我知道你不是西施,可是你既然背負了這個名字,你就不能做出對不起越國的事情,你要記得自己是誰,要記得入吳的目的。”鄭旦的聲音依然清冷。
    香寶側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帶笑。
    鄭旦剛剛的眼淚還沒有擦掉,一時被香寶眼裏滿是嘲弄的笑意弄得發怔,隨即皺眉。
    香寶卻是再不看她,繼續回頭盯著波光粼粼的江麵出神。
    太陽緩緩升高,眼看著即是漲潮之時,此時應是行船的大好時機,這艘滿載著越人眼淚的船隻即將駛向吳國了吧。
    “收纜揚帆,準備起航!”史連冷聲下令。
    聞得此言,人群哭聲更甚,甚至於送行的人群中竟有人跳下水麵,緊緊握住了那纜繩,死死不願鬆開。
    一時之間,人群開始混亂了起來。
    香寶冷冷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些人此前該是均認為以國為重,才會送自己的女兒姐妹入吳的吧,既然已經如此,如今事到臨頭,又為何反而拖泥帶水,又如此不舍呢?
    範蠡站在纜繩邊,單手按劍而立,遲遲沒有收纜。
    他在幹什麼?他心軟嗎?
    嗬嗬,是啊,他是如此的重情重義,如此情景,他又如何能夠狠得下心?就如他放不下越國,又放不下她,總是夾在兩難之間,苦苦喘息。
    緩緩地,香寶走到他麵前,仰頭直直地看著他。
    範蠡低頭,靜靜地看著香寶。
    香寶垂下眼簾,緩緩伸出雙手放在他按劍的手上。
    他的手,很溫暖。
    感覺到香寶手心的溫度,範蠡怔了一下。
    沒有再猶豫,香寶緊緊握住他的手,借著他力道拔出劍來,在如火的霞光之中,劍身泛著微微的寒光,反射著香寶與範蠡身影,就如同曾經在竹簡上並列的那兩個名字。在那如鏡一般光亮的劍身之上,香寶與範蠡的身影是那樣的靠近,就仿佛……仿佛那一日在範府門前,那黑衣少年與絕色少女相擁而立。當時,那樣的畫麵應當幸福得可以讓周圍一切的景物都黯然失色吧……
    隻是如今,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再沒有猶豫,香寶緊緊握著他的手,咬牙狠狠斬斷了那纜繩,就如同斬斷了他們之間最後一絲聯係……
    範蠡,我知道你的兩難,與其讓你難以決擇,與其讓你萬分痛苦……不如,我來幫你斷……
    我來幫你斷開這一切。
    一時之間,風順水急,船身立刻順利駛出了幾十米遠。
    緩緩鬆開範蠡的手,香寶轉身背船而立,看著那站在湍急的江水之中,滿麵淚光的人們,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
    江水略寒,香寶微微瑟縮了一下,看了看茫茫一片的江麵,便撇下眾人,獨自一人回船艙歇息。昨夜一夜無眠,早晨又被華眉擾醒,她該好好補眠一番呢,否則……她哪有力氣逃跑?
    該吃的吃,該睡的睡,香寶的心態好得離奇,倒是反觀其他越女,都食欲不振,有人暈船,有人思鄉,也有人害怕入吳。
    範蠡有些受寵若驚,因為自從開船之後,香寶居然不再對他不理不睬了,仿佛回到了在留君醉的時候一般,總是憨憨的樣子,給她一塊糕點,便能讓她高興半天。
    他哪裏知道今日的香寶早已不是當初的香寶了。範蠡在等一個時機,香寶也在等一個時機。範蠡在等伍子胥動手,香寶呢,在等衛琴的消息。
    範蠡料準伍子胥一定不會讓“禍國妖孽”入吳,一定會在途中截殺,隻要把握好時機,便可以借著這個契機讓香寶假死,然後將她偷出去。
    隻是因為怕香寶有什麼意外,範蠡幾乎不敢讓香寶離開自己的視線,大船駛入蘇州河的時候,範蠡更是恨不得把香寶揣入懷中方便保護。
    範蠡等待的時機來得很突然,突然得……令他措手不及……
    那是一個中午,陽光微微,和風暖暖,一切平靜而美好。
    香寶早已按捺不住,自從船進了蘇州河,她便開始頻頻注意外麵的動靜。這一日中午,香寶遠遠看到有一艘船向著大船駛來,船上揚著紅布,那一塊紅布,如一團火苗,點然香寶的希望。
    是衛琴!
    衛琴來接了她了!
    香寶開始雀躍。臨行前的那一天晚上,香寶指手劃腳了半天,衛琴才弄明白她的意思,她讓衛琴先她一步入吳,然後她當著眾人的麵“不小心”掉進河裏,屍骨無存……
    當然前提是得看到衛琴的信號,她還不想真的屍骨無存呢,還好在土城的時候,她悄悄學會了泅水。想起那一日在吳營旁的河中等待範蠡來營救的痛楚,她便渾身發寒,為了克服恐懼,她可費了不少功夫。
    她再也不要依靠任何人,她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隻有能夠保護自己了,她才能保護衛琴。
    而且,她不想入吳。
    為了這件事,她失去了太多。失去了姐姐,失去了留君醉,失去了聲音。她沒有任何理由背負著那個女人的名字,代替那個女入吳。她不是英雄,何以背負英雄之名。
    君夫人手中已經沒有可以要挾她的把柄了,而且她也不想衛琴再回吳國,再做刺客,再走爹爹的老路……
    她要讓“西施”當著眾人的麵死去,她要變回快快樂樂的香寶。
    範蠡端了甜湯給香寶,推開艙門的時候,她不在。
    幾乎是下意識的,一陣慌亂湧上心頭,手中的甜湯潑落在地,他便轉身衝出了船艙。
    “有刺客!”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然後船艙亂了進來,史連立刻去保護君上和君夫人,不經意回頭,卻看到一個華衣的女子向著安靜地站在船頭。
    是香寶!
    香寶看著數十個黑衣人從另一艘船上串了上來,還暗暗誇讚衛琴聰明,讓黑衣人引起混亂,這樣她的“死”,才能更逼真。
    範蠡衝出船艙,便看到幾名黑衣人將香寶團團圍住,手中的大刀寒光閃閃,幾乎耀痛了他的眼睛。
    “香寶!”範蠡的叫聲清晰的傳來。
    香寶下意識地轉身,看著那一個白衣男子滿麵焦急地衝向自己。
    範蠡驚恐地瞪大眼睛,看到一名黑衣人舉刀砍向香寶,香寶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快逃!”範蠡嘶吼著飛身上前。
    香寶正欲跳下河,忽然背上一痛,便直直地墜入了河中。
    意識斷開的前一刻,香寶有些疑惑。
    為什麼……會這樣?
    香寶墜入河的那一刹那,水麵飄起一縷縷鮮豔的紅……
    然後那紅緩緩四下裏散開,漸漸變淡……
    是她的血。
    “香寶!!!”範蠡嘶吼著跟著躍入河中,去抱香寶。
    華麗外袍在水中飄浮開來,如一副豔麗的畫,範蠡隻抱住了那件彩衣,香寶卻深深地沉入了河底。
    這是香寶的計,那衣服沒有係緊,原是打算迷惑範蠡的。
    如今,卻害了自己。
    他們誰也沒有料到對方在想什麼。
    上天再一次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誰也沒料到,衛琴會和伍子胥同時出現。
    於是,他們的如意算盤,都落了空。
    遠遠的那艘船上,一道火紅的身影躍入河中,深深地潛入河中……
    衛琴瞪大眼睛,在水下尋找著,直到看那一個隻著白色單衣的身影。
    “香寶……”他驚喜地喚著快速遊了過去,嘴邊冒出一串氣泡。
    白的衣,黑的發。
    香寶雙目緊閉,在水中沉沉浮浮。
    衛琴將她抱住,浮出水麵,回到了自己的船中。
    “香寶,醒醒。”衛琴一手抱著她,一手輕拍她的臉,發現她的臉蒼白的可怕。
    抱著她的手感覺到一片濡濕,不是水的感覺,衛琴抖了一下,換了一隻手抱她,原先抱著她的那隻手上,殷紅一片……
    “香寶!香寶!香寶!你在哪裏!應我一聲!應我一聲啊!”
    範蠡的嘶吼聲傳來,衛琴抱著香寶,麵無表情地站起身,看向那個仍在水中尋找的男子。
    “公子,這位姑娘傷得不清!”船公看著那個俊俏的紅衣男子懷中的白衣女子,忍不住開口道。
    衛琴低頭,看著香寶。
    她的呼吸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衛琴忍不住低頭,輕輕一吻印上她冰涼的額。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入吳,可是……隻有她能救你。”
    “我……不想你死……”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所以,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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