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土城之行 五、衛琴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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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衛琴歸來
第二日,吳相國伍子胥的車駕到了土城。
夫差剛剛用完早膳,便見伍子胥跪到了自己麵前。
“伍相國早啊。”夫差笑眯眯地飲了一杯溫酒,道。
伍子胥麵色有些難看,“老臣已將車馬備妥,請大王即刻返吳。”對於大王擅自到土城逗留數日,伍子胥是十分不滿的,聽說是迷上了一個名叫西施的女子,這更是不妥,自古紅顏禍國的例子比比皆是,這西施看來便屬此流。
正說著,勾踐一行已經匆匆趕來,勾踐先向夫差行了君臣之禮,這才看向伍子胥笑道,“伍相國遠道而來,微臣已備下酒菜……”
“不必了,大王要即刻啟程返吳。”伍子胥看也未看勾踐,隻一徑冷聲道。
勾踐一臉詫異,回頭看向夫差,“大王,為何如此匆忙?”
夫差渾不在意地轉了轉手中的酒鼎,“既是伍相國親自來接,那便回去罷。”
勾踐連連聲是,伍子胥的麵色這才稍稍好看了些。
“西施姑娘來了。”一旁,有人稟道。
聞言,伍子胥的臉又拉長了。
這西施姑娘,自然是便是香寶,一大早便被華眉玲瓏從床上拖了起來一番打扮。昨日夫差說要帶她一起回吳國不過一句戲言,她們卻都當了真,君夫人大概更是求之不得,好將她這禍水早早送出越國,送到吳王身邊去。
香寶睡眼惺忪地由著華眉玲瓏將她拖進屋,一進門便看到站在夫差身旁的伍子胥,立刻被嚇醒了,打了一半的哈欠被定格住,然後合攏嘴巴,縮了縮脖子。她當然害怕,當初在吳營時,她可差點死在他手上。
“美人早呀。”夫差仿佛怕她死得不夠快似的,還笑眯眯地打招呼。
香寶垂下眼簾,乖乖站在一旁當陪襯。
伍子胥一眼便認出眼前這個叫西施的女人分明就是那一日在吳營出現過的女子,他忍不住微微皺眉,看大王的樣子,對這女子的興趣怕不是一兩日便能夠解決的,若是讓她跟著回到吳國,那還得了。
“大王……”見夫差坐著不動,伍子胥出聲催促。
夫差挑了挑眉,在伍子胥再度開口勸諫之前,起身道,“吩咐下去,準備起程返吳吧。”
“是。”
“大王,西施姑娘她……”君夫人開口道。
聞言,夫差含笑看向香寶,香寶頭皮一陣發麻。
“美人身子弱,又受不得寒,寡人怎忍心看著美人一路受車馬勞頓之苦呢。”夫差上前一步,湊近香寶,態度親昵無比,“還是等明年開春,美人養好身子再隨越王一同來吳吧,寡人在吳國等你。”
一旁的伍子胥麵色陰沉起來,這個女人,果然留不得。
香寶感覺到伍子胥的殺人眼光,下意識地抖了抖。
好不容易送走了夫差,香寶感覺自己累得快脫了一層皮。
看著夫差的車駕漸行漸遠,香寶回頭看向範蠡,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伍子胥忽然來土城,跟他脫不了關係。
感覺到香寶的視線,範蠡側頭看向香寶。
香寶垂下眼簾,擋住了視線。
夫差離開土城後,越王勾踐和君夫人也回會稽城去了,範蠡和史連卻留了下來。範蠡留下來是因為放心不下香寶的病,至於史連……香寶一直認為是君夫人擔心她會開溜,留下監視她的。
但不得不說,夫差走後,香寶的耳根當真清靜了許多,至少不必擔心他隨時會從哪裏蹦出來一臉理所當然地揩油。
他當然可以理所當然,因為此時的她,已經被貼上了“夫差的女人”的標記。
範蠡每天都會帶不同的醫師來,但是再有名的醫師都查不出香寶不能說話的原因。然後他便常常在她房中一坐就是半天,趕也趕不走,卻也什麼都不說,隻是沉默。
範蠡越來越寡言,有時候香寶忍不住懷疑,到底她是啞巴,還是他是啞巴。
或者,是因為她不能講話,所以……他這樣懲罰自己?
可是,這有什麼意義呢?
就像現在,都已經是下午了,香寶還是窩在榻上,裹著厚厚的被子懶得動彈。範蠡便坐在她窗前的凳子上,默默地看著她。
香寶轉身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西施,前院來了一男一女,說是吳王派來給你治病的!”門忽然被打開,華眉喘著氣跑了進來,急急地道。
夫差派來給她治病的?那個家夥倒是有心。可是,夫差離開土城不過幾天而已,這麼快便有人來?香寶睜開眼睛,還有,隻是治病而已,華眉跑這急幹什麼?
“史將軍……史將軍似乎跟那兩人有過節……前院氣氛不太對勁!”華眉喘了喘氣,又道。
跟史連有過節?香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腦中浮現那張沒有表情的死魚臉。唉,他果然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人物啊。
“說了是什麼人嗎?”範蠡忽然開口道。
華眉搖頭。
範蠡略略皺眉,夫差在土城的消息,是他故意放給伍子胥的。伍子胥是個忠臣,但卻十分頑固,又一向視女人如禍水,若是他知道香寶的存在,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香寶入吳。這是他所期望的,可是……也不排除伍子胥會對香寶下殺手。
“讓人問問吧。”
“是。”華眉隻得又走出門去。
香寶起身坐在榻上,看著範蠡,有些疑惑。
過了一會兒,華眉又一陣風的跑了起來,“不好了不好了,史將軍和那穿紅衣的人要打起來了!”
穿紅衣的?香寶略略一怔,會不會是……
“香寶,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來。”範蠡起身。
香寶也要起身,她要去確認一下,那個人是誰。
見香寶要起來,範蠡忙去扶她。香寶頓了一下,隻是啞了而已,又不是全身癱瘓,不至於嬌弱到連走個路都需要人扶吧。轉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滿麵急切擔憂,香寶生生地抑製住了想要推開他的衝動,最終任由他親手給她裹上大氅,扶著她向前院走去。
“大王都說隻是啞了而已,又不是什麼絕症,幹什麼一路那麼趕,都累死人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似乎在嗔怪著什麼人。
香寶由範蠡扶著拾階而上。
院子裏,史連正和什麼人在吹胡子眼睛。
那人正背對著香寶,但是香寶卻是愣住了。
那一襲燙目的紅衣,果然是他嗎?
“小琴!你說話啊!別和這個死人臉大眼瞪小眼了!”說話的少女見被冷落,又嚷嚷道。
死人臉?香寶失笑,好比喻。
“閉嘴,吵死了。”史連回頭冷冷瞥了那少女一眼,隨即回過頭繼續與那紅衣男子大眼瞪小眼。
“誰是醫師?”範蠡皺了皺眉,有些沉不住氣地開口。
聞言,那紅衣男子回頭看了過來。
果然是他……是衛琴!
他……還活著!
香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衛琴,眼眶微微發紅。
衛琴看到香寶,也是微微一愣,眼中有一抹不知名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令人看不清,隨即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竟然笑了起來。
“是你?!”範蠡鬆開香寶,忽然拔出佩劍便衝上前去。
衛琴舉劍擋了一下。
香寶急急上前,拉住範蠡的衣袖。
“是他,那一日在崖邊,是他刺殺我,令我掉下懸崖的!”麵上溫和的表情消失不見,範蠡怒氣衝天。
他怎能不氣,他怎能不氣,若不是掉下懸崖,若不是失去記憶,他與香寶……怎麼走到今天這步!
都是他!都是他!眼中殺意盡現,範蠡舉劍便要刺去。
眼見著兩人廝殺,香寶急得直跺腳。
“喂喂!不準你欺負小琴!”那少女嚷嚷著,拔劍向指向香寶,“再不住手,我便殺了她!”
“放下劍!”兩個聲音齊齊道,竟是範蠡和衛琴。他們雙雙住了手,瞪向越女。
越女委屈極了,那個白衫的男子瞪她還情有可原,可是衛琴幹什麼瞪她,難道她看不出來她是在幫著他嗎!
香寶卻是開始打量這個提劍指著自己的少女,她此時正鼓著腮幫子,一臉生氣的模樣,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容貌俏麗,很可愛的樣子。
“她是越女,來給你治病的人。”衛琴指了指她,雙唇一彎,對香寶道。
見他如此,香寶微愣,他……真的是衛琴嗎?為何……她總感覺哪裏不太一樣呢。
那樣固執桀驁的少年,那總是別扭臉紅的少年……如何會笑得一臉的溫和?
隻是見他笑得溫和若此,不知為何,香寶心裏竟然有些不舒服,那如火一般熾烈的紅衣少年,曾幾何時,竟笑得如水一般沉靜了?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咦,你便是那個要我看病的漂亮啞巴?”越女放下手中的劍,好奇道。
漂亮的啞巴……
“快看看她吧。”衛琴也放下劍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琴!三天路你並作兩天趕,人家都快累死了啊!”越女苦著臉,一臉的不甘願。
“對不起……”衛琴笑了笑,似是有些歉疚的樣子,“她是我的故人,所以有些心急。”
越女二話不說,立刻捉起香寶的手把脈。
故人?香寶微微一愣,她是他的姐姐啊。
為什麼……他不肯認她?
“寒氣入體……”越女微微皺眉,“你本就是畏寒的體質,為何還不注意,寒氣入體可大可小,若是一個不好,喪了命也是有的。”
“那她現在如何?”範蠡一時也顧不得衛琴,急道。
“寒涼之氣雖然使她的體質大不如前,但卻並非是不能發聲的主因。”握著香寶的手,越女微微閉目凝思半晌,道。
“那她為何至今不能開口講話?”範蠡皺眉。
“是心病。”
“心病?”衛琴不解。
“可否講清楚一些。”範蠡也道。
“她不能出聲並非是因為她喉部有傷,而是因為她不願開口。”越女煞有介事地解釋,“此病無藥可醫,可能自醫。”
香寶點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可是理解是一回事,真正能夠克服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將暴露在空氣中的雙手縮回衣袖內,香寶微微抽了抽鼻子,將雙手在胸前合攏,才微微感覺到一絲暖意。
看了看衛琴,香寶心裏總算放下一樁心事,衛琴沒事,實在太好了。
香寶想靠近他一些,隻是剛剛抬腳,才發現自己的腳竟然已經有些麻木了,想來是剛剛在寒風中站了太久的緣故。果然自懸崖下那一夜後,她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正想著,微微一個趔趄,香寶的身子微微一歪,重心不穩,便要往地上栽去。
香寶正暗暗叫糟,卻忽然感覺有人一左一右托住了她的雙臂。靠著那力道站穩了身子,香寶微微歪頭,左邊的是衛琴,他仍是眯著漂亮的眼睛,讓她無法看清他眼中的神情,右邊的……她緩緩回頭。
原以為是範蠡,結果竟是史連。
見香寶看他,史連立刻撇開頭,順便習慣性地低低咒了一句,“白癡。”隻是手仍然緊緊握著她的右臂,沒有半分鬆開的跡象。
“放手。”衛琴眯了眯眼,似是溫和,實則咬牙道。
史連仍是揚頭,絲毫不理會衛琴,完全當他不存在。
香寶忍不住失笑,原來衛琴還是衛琴,沒有變嘛。
“放手。”衛琴咬牙,再度開口。
“不放。”史連終於開了尊口,隻是說出的話難免令衛琴氣結。
“史將軍好不善忘,那一日在小屋之前,史將軍為了領功可是差點欲至她於死地呢。”衛琴笑著開口。
原來衛琴是記著那日的仇了。如果不是史連……那一日也不會……
隻是如果不是史連,那又如何?君夫人終究還是會派出其他人馬來捉她的。
史連的神情似是微微一僵,半晌才敬道,“敗軍之將,又有何麵目責問於我?”
“敗軍之將?”衛琴怒極反笑,磨牙著拔出劍來,直直地指向史連。
史連劍眉微凜,不甘示弱,也即刻拔劍出鞘,指向衛琴。
“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衛琴眯眼笑道。
“彼此彼此。”史連絲毫不讓。
兩人一觸即發,旁邊還有一個對衛琴恨之入骨的範蠡……
香寶下意識地張口,想叫他們住手,卻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見香寶張口,衛琴和史連立刻同時回頭望向她,動作出奇的一致,見她隻是愣愣地張著口,他們倆便又毫不猶豫地直直地舉劍便刺向對方。
一時之間,兩人竟然是鬥得難解難分。
香寶怔怔地看著衛琴,仿佛看到他在比武場殊死搏鬥的模樣,隻是……感覺怪怪的。
“小琴好棒!”越女竟是笑著鼓起掌來,完全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
衛琴劍頭一挑,便在史連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史連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卻是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香寶。
香寶微微一愣,不好好打架,回頭看她幹什麼?
腦中靈光一閃,香寶忽然間茅塞頓開,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轉身便走。
“別打了,她走了。”是史連的聲音,竟然是絲挫敗的感覺。
“嗬嗬,我就知道……她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會上當呢。”衛琴的聲音竟是帶著幾分驕傲的,“不過……想不到為了讓她開口,你竟然願意陪我演戲,還負傷呢……”
“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傷我的。”史連冷哼。
“當日我被你刺得差點連命都沒有了,你那點小傷算什麼。”衛琴不屑地道。
“就知道你是乘人之危,故意的……”
身後你一句我一句,辯得不亦樂乎,香寶徑直回房。
衛琴活著回來了……真好。
房內燒著爐火,十分的溫暖,香寶坐在鋪了厚厚毯子的木榻上,將凍僵的雙手放在爐火前。
望著爐內熊熊燃燒的火苗,香寶舒服得忍不住在心底喟歎一聲,有什麼滴入火苗之中,發出“嘶嘶”的聲響。
香寶往後挪了挪,抬手輕撫臉頰,卻撫到一手的淚痕。
眼前忽然一暗,香寶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感覺有什麼拭去了麵上的淚痕。待她睜開眼睛,看清麵前站著的人,是衛琴。
“哭鼻子啊。”衛琴嘻嘻一笑,在她身旁坐下。
香寶幹脆轉過身,盯著他看。
“怎麼了?”見香寶一直盯著他看,衛琴稍稍有些不自然地道。
香寶忽然伸手,一把抱住衛琴,衛琴僵了一下,卻沒有掙紮,任由她抱著。
“是越女救了我,然後我回了吳國……我是吳王的刺客,一直為他辦事的。”
那麼當初刺殺範蠡……是夫差的意思嗎?
兩國交戰,當時的情況下,若是範蠡不能出戰,那麼對於吳國無疑是大大有利的。隻是香寶此時不知道衛琴當時的私心,在衛琴心裏,香寶是他的,誰若搶她,他便殺誰。
隻是……刺客……
衛琴他,又要走爹爹的老路嗎?
感覺到香寶的僵硬,衛琴頓了頓,放軟了聲音,帶著些討饒的意味,“好好,大不了以後我都不再亂跑了……”似是無奈地,他小聲咕噥。
香寶這才鬆開手。
衛琴忽然瞪向門口,香寶順著他的視線下意識地看去。是範蠡,他正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香寶幾乎是跳了起來,護住衛琴。
範蠡的眼睛裏滿是傷痛。
“你好不公平。”半晌,範蠡緩緩開口。
香寶僵了一下。
是,她好不公平。她怨他失去記憶,她怨他忘記她的存在,她怨他忘記他的誓言。可是這一切,都是因為衛琴害他墮崖……
“嗬嗬。”衛琴忽然輕笑出聲,“諸多借口。”
範蠡麵無表情地看向衛琴。
“就算你忘記了香寶的存在……那麼如果是一個陌生的女子,你便可以因為西施病弱,便要一個無辜的女子背負著西施的名義入吳,還因此害得莫離喪命?”衛琴的笑容有些冷,“那麼香寶被困懸崖,又失去聲音的帳,又該記在誰頭上?”
香定怔怔地看著衛琴,這樣的衛琴,有些陌生。
“不要再找借口了,即使你記得香寶又如何?你想當英雄,便注定了要舍棄她。”衛琴看著範蠡,漂亮的眼睛都是殘忍,感覺到香寶的手緊緊扯住自己的衣袖,才住了口。
範蠡看了一眼香寶,轉身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