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指鹿為馬  六、血脈相連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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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血脈相連
    陽光從屋外透進來,卻仿佛照不到香寶的身上,香寶就那樣站在陰影處,無聲無息。
    文種心裏一陣刺痛,莫離……又怎麼舍得留下她一個人呢……”
    莫離,那個倔強的女子,對她來說,再沒有什麼是比香寶更重要的了,她甚至可以為了不至拖累她而去死……她難道不曾記得,她是答應了要與他相守一生的……
    明明說好相守一生的……
    他看到她將那枚珠釵佩戴在發間的那一刻,是多麼的欣喜若狂……
    可是如今……
    她……又將他至於何地?
    文種慘然一笑,側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紅衣少年,這個少年就是莫離說的……可以代替她保護香寶的人嗎?
    就連最後一刻,她都為香寶做了最好的安排呢。
    “你是衛琴吧。”
    衛琴微微一愣,狐疑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你立刻帶香寶離開這裏,離開越國,越遠越好。”
    衛琴沉吟了一下,點頭。
    “姐姐的屍身……在哪兒?”香寶忽然開了口。
    文種靜默半晌,終是開口……
    “在我府上。”
    “我要見她。”
    “不行,你必須馬上離開這裏。”文種皺眉,“不要任性。”
    香寶咬唇。
    連最後一麵……都不可以見嗎?
    “你要好好活著,不要辜負了你姐姐。”文種抿唇,說完,轉身走出門去。
    香寶搖頭,上前一步,揪住文種的衣袖,“子禽哥哥。”
    文種停下腳步。
    “少伯……恢複記憶了。”
    揪著他衣袖的手微微一緊,香寶勾了勾唇角,眼裏卻是一片死寂。
    “子禽哥哥……”
    半晌,香寶緩緩開口,聲音很輕,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子禽哥哥,你說……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如果……一開始就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現在……我是不是還可以待在留君醉裏,當我的傻香寶……”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文種垂下眼簾,低低了說了句“保護好自己”,便大步出了門,躍身上馬,狠狠揚鞭策馬而去。
    香寶站在原地看他離開,一動不動,如泥塑的人兒一般。
    衛琴走上前,輕輕抱住她,“我會保護你的。”
    香寶沒有動。
    聽了文種的話,衛琴決定立刻收拾東西就離開這裏,隻是終究還是有些舍不得,原本破敗的農舍在他的打掃整理下,好不容易幹淨整潔,有點像個家的樣子了。
    四下打量一番,衛琴發現這裏什麼都帶不走,他帶著香寶兩手空空的來,如今也隻能兩手空空的走了。
    從始至終,香寶都呆呆地站門口沒有動過。
    看著她木然的樣子,衛琴下意識地捂了捂臉,臉上的腫塊剛剛消失……
    “香寶,你等等,我出去一下!”衛琴對著香寶說了一句,便衝出門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喊,“我一會兒就回!”
    香寶仍然沒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似乎要下雨的樣子。
    突然,有馬蹄聲越來越近。
    竟然是越兵,足有數百人。
    他們……竟然這麼快找來了。
    鼻尖忽然一涼,怎麼了?下雨了?
    仰頭看時,卻是漫天的雪花……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真早啊。
    看來,又是一個嚴冬。
    會很冷。
    香寶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在門前的籬笆處停下,那個籬笆是衛琴弄的。
    “隻在你一個人嗎?”為首一個,是史連。
    多達數百人的越兵,如果隻是為了帶回她,未免太過興師動眾,他們是為了製住衛琴而來的吧。
    “我隨你回去。”香寶忽然開口,“現在就走。”
    香寶意外的好說話,倒是讓史連有些驚訝。
    “怎麼?”香寶淡淡揚眉。
    “好。”史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許久,終於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再一次見到這個少女,他竟然覺得她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
    緩緩走出門檻,再回首望了一眼那個衛琴一點一點親手建造起來的家,香寶平靜無波的臉上有了一絲情緒。
    其實,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也不錯呢……
    ……如果姐姐沒有因她而死的話。
    “走吧。”香寶緩緩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醜八怪,你猜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忽然,衛琴的聲音遠遠的傳來,他揚著手,手中高舉著什麼,似乎很開心的模樣。
    他的臉上又添了幾個小疙瘩,紅紅腫腫的……
    似乎是看清了小屋周圍的越兵,那愉悅的聲音戛然而止,高舉的手緩緩垂下,衛琴臉上明朗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眼神突然之間陰鬱得有些怕人。
    沒有再開口,衛琴忽然快步衝到院前,將香寶護在身後,左手緊緊按住劍鞘,右手拔劍。
    史連定定地看了衛琴半晌,忽然大斥道,“好個賊人,色膽包天!私自帶走王的女人,竟然還敢現身,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四周的騎兵紛紛上前,將衛琴困在了中央。
    “住手!”眼見著衛琴險險躲過一劍,香寶冷聲道,“放他走,我隨你回去!”
    聽香寶這樣說,史連隻是大聲吩咐了一句“好生照顧西施姑娘”,連看都不看香寶,便又揮劍直直地斬向衛琴。
    “放過他,我隨你回去!”見衛琴腹背受敵,香寶有些急了。
    “這賊人不死,白白的玷汙了姑娘的清譽!”史連攻勢不減,“他非死不可!”
    香寶瞪大雙眼,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這該死的史連一定被她扒皮拆骨了。
    “史將軍住手!”
    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來,是文種,大概發現不對,又折回來了。
    史連卻是置若罔聞,劍劍都直刺要害。
    “史將軍住手,這少年並非色膽包天,他和香寶是……”文種翻身下馬,急急地道。
    “閉嘴!”衛琴忽然厲聲大吼,一個分神,悶哼一聲,左肩被史連的劍狠狠刺穿。
    香寶愣愣地瞪大眼睛,看著殷紅的血自衛琴的肩上四下濺來,究竟是什麼?究竟是什麼秘密讓衛琴寧死也不願說出口?
    “住手!他們是姐弟!”眼見衛琴受傷,文種終於厲聲大喝。
    香寶微微一愣,姐弟?
    “鐺”的一聲,似乎是劍掉落在地的聲音。
    香寶回頭,看向衛琴。
    他低垂著頭,連手中的劍掉落都毫無所覺,可是,香寶看不見他的表情。
    “文大夫說笑了。”史連冷哼,滿臉不信。莫要說他,連香寶都不敢置信。
    “莫離告訴我,衛琴的左臂上,有一個標記。”文種淡淡開口。
    史連揚眉,忽然飛身上前一把扯下衛琴的衣袖,衛琴竟然毫不反抗,隻是木木的站著。
    那一刻,香寶覺得如果此時史連一劍刺死他,他也定然不會有什麼反應的。
    再度看到衛琴左臂上有些眼熟的紋身,有一段幾乎閉塞的記憶忽然之間便通暢了。
    ……那個紋身是要離家的標記,傳男不傳女。
    衛琴,是她的弟弟。
    原來……弟弟還活著。
    看著眼前的紅衣少年,有一股暖流在她已經冰涼的心裏緩緩漾開,原來……她還有親人。
    “果然呢。”史連大笑,隻是突然之間,他眼中一寒,拔劍便刺向衛琴。
    衛琴悶哼一聲,口中溢出血來。
    香寶張了張口,都是什麼都喊不出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衛琴在她麵前緩緩倒了下去。
    一切,仿佛是一個無聲而冗長的慢鏡頭一般……
    雙腿無意識地衝上前,香寶跪坐在衛琴身旁,兩眼幹澀地看著衛琴滿臉是血的模樣。
    衛琴有些困難地將手伸入懷中,似是在找什麼。
    香寶會意,將手輕輕探入他懷中,指尖觸到一片粘膩……
    香寶收回手,在她掌中的,是一個奇奇怪怪東西,像是揉成一團的枯木,卻散發著香甜的味道……
    那個味道她記得,很甜……
    隻是,那上麵沾滿了他的血……
    “好不容易摘來的……弄髒了……”衛琴微微皺眉,他口中溢出血來,卻仍是喃喃自語。
    他特意去找那個的嗎?
    香寶將那粘了血的蜂巢掰下一塊,送入口中,腥甜的味道在唇齒之間一點一點擴散開來……
    身後忽然一寒,香寶回頭,看到史連的劍竟然刺向她。
    她了然,他這是想為哥哥史焦報仇呢。
    再沒有去看那閃著寒光的利刃,香寶隻是伸手將衛琴抱在懷中,低頭看著衛琴。衛琴也看著她,隻是粘稠的血模糊了他漂亮的眼睛,香寶抬手溫柔地拭去他眼角的血珠。
    背後那一劍終於沒有砍下……
    “西施姑娘,請隨在下回去複命。”身後,史連收劍回鞘,冷冰冰地開口。
    香寶沒有開口,隻是看著衛琴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明明意識已經漸漸模糊不清,即使這樣,他還是不願放開她嗎……
    他,是她的親人,她的弟弟啊。
    “弟弟……”香寶喃喃,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衛琴微微一僵,唇微微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是終究無力。
    “西施姑娘若再不隨在下回去複命,休怪史連徹底了結了他。”史連看著香寶,再度開口。
    香寶微微咬牙,小心掙脫開衛琴的手,轉身看著騎在馬上的史連,“剛剛為什麼沒有殺我?”
    史連微愣,隨即道,“西施姑娘說笑,史連如何敢傷害姑娘。”
    香寶淺淺的笑,“倘若今日不殺我,以後你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史連看著香寶,麵上無甚表情,“多謝姑娘關心。”
    “史將軍,他日,你定會因我而死。”有風吹亂香寶的長發,她淡笑著微微仰頭,望天灰暗的天空飄下那無盡的雪花,半晌,才又緩緩開口,“你信麼?”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一個人,但是現在,她真的恨不得將這個騎在馬上,不可一世的家夥扒皮拆骨!
    史連微怔。
    不知何時,雪突然大了起來。
    漫天的雪花揚揚灑灑,不一會兒,便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明明才是秋天啊……這雪怎麼下得這樣早……
    及地的裙擺忽然一緊,香寶緩緩回頭。
    衛琴染血的手指緊緊地握著她的裙擺,他有些吃力地仰頭看她,咬牙困難地吐出三個字,“不準走!”
    香寶低頭看著衛琴,那些淩亂的發絲散落在額前,她的臉頰陷入陰影之中。
    “我不會死……我決不會留下你一個人……不可以走……”斷斷續續,衛琴吃力地道,但是,他卻連氣息都開始不穩。
    決不留下她一個人……
    香寶微微笑開,隻是這樣聽聽,就已經很溫暖了呢……可是,如若她不走,那便正好給了史連一個絕佳的借口來殺衛琴,還有……她自己。
    如今隻剩下他了,唯一一個對她不離不棄的人呐,她怎麼能親眼看著他因她死去而無動於衷?
    半晌,有一顆溫熱晶瑩的液體從她的眼角滑下,打落在衛琴染血的臉上。
    感覺到了臉上那一滴溫熱,衛琴微微一怔。
    “我的弟弟……”香寶緩緩蹲下身,拭去他臉上的血汙,“你是我的弟弟,唯一的親人了……我要保護你,就像姐姐保護我一樣……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如果連你都離開我,我不知道會怎麼樣……”
    聞言,衛琴微微一怔。
    香寶已經站起身,走到文種麵前,“子禽哥哥,請你幫我照顧他。”
    文種怔了片刻,點頭。
    “西施姑娘請上馬。”史連有些不耐地催道。
    “無人相扶嗎?”香寶轉身,看向史連。
    “扶姑娘上馬。”史連吩咐一旁的侍衛道。
    “他日的吳妃,越國的英雄,莫非不配將軍親自相扶麼?”香寶淺笑盈盈。
    史連一愣,似是沒有料到香寶會如此囂張,但他很快回過神來。
    “姑娘言之有理,恕史某大意了。”他翻身下馬,半跪於香寶的馬前,“姑娘請。”
    狠狠踩著史連的膝蓋上馬,翻身在馬上坐定,香寶回頭看向衛琴,他也在看著她,神智似乎已經開始有些模糊,隻是……他仍是固執地看著他。
    再不去看衛琴那令人心痛得無以複加的眼神,香寶狠狠一鞭抽在馬背上。
    風雪刮在臉上,生生的疼。
    香寶終究忍不住回頭……
    漫天飛雪,大地一片銀妝素裹……香寶的視線膠著在那一棟遠遠被拋在身後的小屋,以及小屋前那一抹豔麗的紅色,漫天的飛雪,天地間仿佛惟剩那一片殷紅,紅得刺目……那孤獨的紅衣少年讓香寶的心彌漫著徹骨的疼痛。
    我的弟弟,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馬兒在雪地裏飛快地奔跑,那小屋眨眼間已經不見了蹤影。
    衛琴趴在雪地裏,看著香寶漸漸遠去,蒼白的唇微微蠕動著……
    他在說,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我不要做弟弟……
    我喜歡你……
    可是,香寶,聽不到。
    她……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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