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指鹿為馬 一、入水逃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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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水逃生(上)
天氣一天比一天更熱,夏天來了。
剛剛下過一場雨,香寶蹲在王帳前,托著腮幫子發呆。
檇李之戰至今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如今吳王夫差已經揮軍直下,占領了越國的都城會稽,而越王勾踐卻被逼得隻剩下五千餘人困守會稽山。
姐姐逃出去了,現在應該還好吧。
範蠡他……
香寶搖了搖腦袋,還是不要去想了。
雖然剛下過雨,可是太陽卻是一點都不含糊地散發著光和熱,曬得人暈暈的。
“香寶姑娘,大王請你去大營。”
香寶抬起腦袋,眯了眯眼睛,陽光有點刺眼,“幹什麼去?”
“屬下不知。”侍衛的口吻有禮卻疏離。
在吳兵眼裏,她是越人,卻又是大王寵愛的女人,這般有禮卻疏離的口氣是再適合不過了。
香寶便也不再多問,站起身扯了扯因為蹲太久而有些起皺的裙角,跟著那人走,但是大概因為真的蹲得太久了,腳有些麻,一時使不上力,香寶趔趄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剛巧跌進一個水沆裏,雖然汙水濺了她一身,倒也不痛。
領路侍衛看也不看她,徑自往前走,香寶也渾不在意,爬起來繼續走。
一進大營,便看到夫差高高地坐在首位,此時的他雖然仍是一襲明黃色的長袍,但卻發髻高聳,甚是威嚴,與香寶平日所見的那個喜怒無常邪氣十足的男子判若兩人。
見到香寶一身狼狽,他微微皺眉。
“香寶。”一個溫和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卻不是夫差。
……宛如和風過耳一般的聲音。
香寶愣愣地扭頭,看向不知道什麼站在旁邊的白衣男子。
在那雙溫和的眼睛裏,香寶看到一個滿身狼狽的自己,像一個迷途的孩子。
“怎麼如此狼狽?”白衣的男子走上前,遞上帕子。
香寶呆呆地接過帕子。
這場景……如那一日街頭初見,那一個白衣的少年也是這樣溫和微笑著遞上帕子……
“你……認得我?”香寶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看著他,輕聲問。的5705e1164a
“當然認得。”
“我是誰?”香寶看著他,心跳驟然加快。
災難終於過去了嗎?老天爺願意放過她了?
“你是香寶啊……”白衣男子微笑。
你是香寶啊……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仿佛咒語一般,解開了香寶眼底的陰霾。
香寶眼裏的死寂一點一點散去,驀然煥發出生機。
“如今寡人讓你如願見到完好無損的美人,那麼……”一直沉默的夫差忽然開口,打斷了範蠡的話,“寡人的條件呢?”
“請大王明示。”範蠡轉身,看向夫差。
“勾踐已失半壁江山,如今隻剩最後一擊,以範大夫的才智,定能明白何人才是明主。”
“多謝大王抬愛,隻是範蠡一向胸無大誌,並無逐鹿天下之心,隻願保得一方太平便於願已足。”範蠡淺笑道。
被範蠡拒絕,夫差不怒反笑,隻是側頭看向香寶,眼中看不出是喜是怒。
“既然如此,寡人也不便勉強,請。”
範蠡行了一禮,看了香寶手中的帕子一眼,轉身離開。
香寶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
範蠡回頭看向她,眼底眉梢是一貫的溫和。
“美人……”身後一個陰沉沉的聲音讓香寶冷不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下意識地便鬆開了手,眼睜睜看著範蠡離開。
直到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香寶仍然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在想什麼?”夫差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耳邊響起,香寶嚇了一跳,猛地回過神來。
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
夫差彎腰拾起。
“寫了字哦。”夫差揚了揚手中的帕子。
帕子上有字?!香寶抬手想搶。夫差卻是笑著抬高了手臂,任憑香寶怎麼撲騰都夠不到。
“你猜上麵寫了什麼?”夫差眯著眼睛笑道。
香寶哼了一聲,甩頭不理他。
“猜不猜?”
“四個字。”香寶嘴角微翹。
“哦?”夫差看了看,揚眉,“果然是四個字。”
當然是四個字,因為她隻認得那四個字,香寶篤定的笑。
“入水逃生。”夫差將帳子展在香寶麵前,輕聲念道。
笑意驀然僵在唇邊,香寶呆住。
執著帕子,夫差輕輕拭去香寶臉上的汙水,原來範蠡是打的這個如意算盤,他從頭到尾壓根沒想過棄暗投明,隻是利用這個機會將香寶傳遞這個消息。
香寶呆呆地任由夫差替她拭去臉上的髒汙,明明是夏天,她卻忽然感覺很冷。
“你在害怕麼?”見她瑟瑟發抖,夫差勾了勾唇,湊近了她道。
“不是他……”香寶喃喃。
“什麼?”
“不是他……”香寶抬頭看向夫差,眼中沒有懼意。
她的眼裏什麼都沒有,空空洞洞,一片茫然。
“你怎麼了?”夫差皺眉,抬手撫向她的額,一片冰涼粘膩,竟是一腦門子的冷汗。
“他不是範蠡……”香寶喃喃,竟如被夢魘住了般,“範蠡知道我不會認字的……他隻教了我四個字……”
他隻教了她四個字……香寶和範蠡。
如果他仍然是她的範蠡,他怎麼會不知道她根本不會認字,他怎麼會在帕子上寫這麼四個字……
他根本沒有記起她,他忘記了她。
毫無預兆地,香寶一頭栽倒在地。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香寶左顧右盼了一番,沒有看到夫差,便悄悄起了身。
走出王帳,外麵星光滿天。
躡手躡腳地沿著崎嶇的山路,香寶腳不沾地地往外逃,在吳營不遠處有條河,既然範蠡叫她入水逃生,那他應該會在那裏接應她吧。
她要親口問問範蠡,為什麼要忘記她!為什麼獨獨忘記了她!他發過的誓,許過的諾言難道僅僅因為一句“不記得”就可以一筆勾消嗎!
夜晚的河水有些陰沉,月光在水麵渡上一層碎銀,香寶站在岸邊,望著那似乎深不見底的河水,微微有些發怵。
一步一步走進水裏,香寶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個站在黑暗中的頎長身影。
看著那個義無反顧踏入水中的女子,夫差淡淡揚唇,範蠡是她命中的劫呢,隻要他一出現,便輕易讓她方寸大亂。
“大王,您為何……”隨侍一旁的侍衛疑惑地問了一句,隨即忙乖覺地住了口。
“為何故意放她離開?”夫差不甚在意地輕笑,“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有趣……”那侍衛下意識地接了一句。
“嗯,很久沒有遇到這麼有趣的女人了。”夫差眯著眼睛笑道,“有趣到讓我不忍就這麼讓她香消玉殞。”
夏日的晚風並不寒涼,可是那侍衛看著站在陰影中的王,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是啊,真有趣。
黑色的長發在夜風中肆意飛揚,夫差看著那個緩緩淌入水中的少女,唇角的笑意漸漸加深。
今日,你拚了性命也要從我手中逃走。
真想看看你被自己所愛之人親手送入我懷中的表情呢……
“大王,她好像不會遊泳……”那侍衛忽然驚呼。
夫差好整以暇地瞥向那個在水中沉浮的小小身影,淡淡啟唇,“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