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又意識開始，我就一直以人類口中鬼的形式而存在著，不記得前世種種。我曾經碰到過其他和我一樣的鬼魂，他們都或多或少的能記起前世一些東西，連說自己活了上千年的鬼也能記起些，不像我般，找不起死前任何的記憶的存在。
    飄飄蕩蕩，記憶漸漸完善，以前尋尋覓覓的生前記憶，倒顯得那麼得無所謂了。
    我喜歡在茶館裏聽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有江湖傳奇，有千古佳話，還有聊齋異事，鬼怪傳說。無論哪一個，我都聽得津津有味。那些，填補了我空白的記憶。
    從發現這個繁盛的城市時，我就愛上了這裏，特別是這裏的花——牡丹。牡丹花，尤其以殷紅為美，我踏著牡丹花而來，尋至這間茶館——人間。我喜歡這裏，因為這裏的後院有著許多美麗的牡丹花，也有各種傳說和細聞，不管真假，對我而言，那能添補我的生活，讓我的生活漸漸充實起來，我不像在每天無意義的飄蕩了，所以我在這安居了下來，住在後院的牡丹花叢裏，那裏的牡丹花很歡迎我，晚上閉上眼睛的時候，花瓣還會親吻我的眉間。
    從住進茶館之後我很少再見到其餘的同類，每次都是晚上匆匆一瞥，想上前與之談話，他們卻總是搖頭拒絕。
    茶館裏的生意很好，好到掌櫃的再請了一個夥計。濃眉細眼，皮膚黝黑的一個女人，大約四十之間徘徊，較為耐看。她希望別人叫她陳嬸，她很能幹，也很會與人打交道，不過我不太喜歡她，別問我為什麼，誰都有看不順眼的人，當然，也有看不順眼的鬼。
    聽茶館的其餘夥計說，陳嬸沒有任何的家人，是前些日子才搬過來的，還戲說掌櫃的看人家長得還不賴，就請了她當夥計。聽到這裏，我也不由得笑了，前些日子見掌櫃的在樓上對著樓下跑堂的陳嬸喃喃自語時，也明白了些。隻是掌櫃的若是見著了豔鬼，那還不急著撲上了人家的床。
    當晚，在茶館門口散步的我遇見了一豔鬼，紅衣散發的女豔鬼。她的容貌身姿沒有辜負人賜予她的名，一個字——豔。眼角含媚如春絲，嘴角微揚，似乎永遠都在勾引著誰。我向她微點螓首，她向我含媚一笑。我聽見自己說——“要不要進來聊聊？”
    豔鬼停下行走的腳步，踮腳看看無幾人的茶館，在看看我，“有什麼聊的嗎？”
    我語帶欣喜的說道：“聊聊你的事吧，我喜歡聽別人講故事。”
    豔鬼皺了下那細致的眉，抬步向我走來，羅裙下是三寸金蓮。豔鬼的腰扭的極為放蕩，我覺得她像剛化為人的蛇精。
    我帶著豔鬼來到了後院的牡丹從，豔鬼和我坐於屋頂上，隨便的聊了起來。我問她名，她回答的很詳細，生前名歡喜，死後名豔鬼。問之為何為豔鬼，豔鬼癡笑了一聲，青蔥玉指輕點我的眉頭，“傻丫頭，無論是人是鬼，那些個東西都是禁忌，不能在那人麵前提起的，不然會生氣的。”
    我傻愣愣的說：“那你呢？”
    歡喜一笑，不知是我恍惚還是怎的，那一笑，竟感覺如此單純。歡喜說：“我倒是無所謂了，幾十年來，無論是人是鬼，都沒那麼直接的問過我呢。”
    我看著她，等待她再次的細語，我一直都認為，我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映著眼前明亮的月光和院前的牡丹從，歡喜開始訴說她的故事。
    歡喜，歡歡喜喜，每人的名字都寄托了爹娘對子女的希望，顯然，歡喜的爹娘希望女兒歡歡喜喜。歡喜十四歲前是個幸福的孩子，在這個重男輕女、男尊女卑的社會，縱使下麵有一個弟弟，父母對她的疼愛還是那麼那麼的深，甚至遠遠超過了弟弟。
    歡喜是個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種，從小除了纏足讓她疼痛外，爹娘沒有再讓她受一點委屈。她才華傲人，她琴藝絕倫，雖未露麵，卻被外人稱之為絕世美女。府邸的門欄誇張些，險些被踩爛。王府子弟，官宦世家，無論誰的求見，誰的聘禮，歡喜的家人都會拒絕，直至皇帝的慕名前來。
    歡喜說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有著一個小肚子、皮膚白嫩的皇帝，一看就知道從小尊養，山珍海味的。歡喜是傲然的，她對財富、權利從來不在意，定然看不上皇上，她要的是配的上她的人，縱使是九五之尊，她仍覺得配不上她。看啊，多麼傲然的女子，在皇帝一道旨意招她為妃時，她驚著了，不願。那時，她還不懂皇帝的權利。
    皇帝離開後，爹娘問了她的意見，她定是抵死不從。爹娘心疼她，幫助她潛逃，卻在後門前被弟弟一言激醒，那淡淡的一句，如噩夢般纏著她隨後的日子——你若走了，這個家就會被炒了，滿門抄斬。
    弟弟被打了，爹娘神情傷痛的催促著她走。不用說也明白，歡喜留下了，為了愛她至深的爹娘，為了這個家和府邸裏幾百口人的生命。
    大紅嫁衣，歡天喜地的熱鬧，精致的妝容，絕美的容顏。皇宮的雄偉，皇後的氣勢淩人，百官的恭賀，那日婚禮，也終日糾纏著她，甚至連死了都不曾放過她。
    那晚，她告訴自己，為了家人，要學會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那晚，也與皇帝行房。隔日渾身疼痛的告訴自己，皇帝終究會厭煩的，那時，她便自由了，精神上自由了。歡喜說到這時還在笑，說自己那時真是天真，身於後宮，永無寧靜之日，更何況受寵的她。
    那一月，皇帝每夜每夜的來，直到太醫診斷了她有喜。皇帝已三十，後宮嬪妃無數，多少也為他誕下十數龍子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