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六年前被瑟拉斐救贖的時候，我以為我不會再心痛了。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成為他的唯一。我隻希望能成為他的驕傲，為他做他希望的事情。所以我忍受著討厭的訓練，忍受著被人玩弄的痛苦……我想我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變得麻木的……
    但是有一樣東西是不會改變的，那就是我的野心。與其說我成為瑟拉斐謀反的幫凶，不如說那原本就是我的心願。我想扳倒創世神，到那時我要將他踩在腳下，然後質問他，為什麼天使之間有等級之分，為什麼有些人生來就是被人尊敬的，而有些人就算窮其一生也不能變成高貴的天使？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沒有了瑟拉斐，我什麼都不是，甚至不能做回人。我的生命停止在了那一天，就像一隻狗，就算死了也仍然是狗。我失去的東西必須在我失去的地方找回來，包括……尊嚴！
    望進空空的屋子，隻有一個孤單的身影，背對著我，看向窗外。那是瑟拉斐的習慣，不讓別人看見他的悲哀，他永遠都不允許失敗，就算失敗的人是自己也還是一樣。在瑟拉斐的詞典裏，失敗就等於死亡。
    “你還是來了，我的安格烈！”轉過身來，瑟拉斐銀色的長發飄落在肩上，掩住了半邊的臉。長長的傷痕爬在他遮住的臉上，讓人心碎的表情，仿佛他從未做錯過什麼。
    “很漂亮的傷痕吧？這是曼威給我的禮物！”
    “是你自己要走這條路的，怪不了別人。”
    “到了今天，你還是相信天數？”
    “不，我不會再相信什麼，能救贖我的人隻有我自己。”是的，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可是，如此濃厚的悲哀，是我的心發出的嗎？我還迷惑什麼？
    “看來，那個家夥教會了你很多東西。”
    “至少他讓我知道什麼是變異亞種，什麼是恥辱……而你什麼都沒有教過我。我……隻是你的工具嗎？”
    “你變得複雜了，太過於複雜的東西並不好控製啊！”
    “既然看不起我，又為什麼要救贖我？難道你的救贖中就沒有對我的愛嗎？哪怕隻是一點點？”
    “愛？天使是不可以有愛的。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也隻能是對創造了他們的創世神的愛。這個世界是不需要愛的，有了愛隻會讓人變的脆弱。就算是生你的阿曼比爾也沒有真正的愛過什麼人，他隻是迷戀這種幼稚的東西罷了！而我是不會迷戀的。從頭到尾你都隻是我的工具……永遠都是。”
    “夠了。”我後退了幾步，心好痛啊！我從這男人身上到底得到過什麼？羞辱嗎？這個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其實什麼都不是。現在的我寧願沒有被救贖過，“你要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
    “想殺我？就憑你？安格烈，別傻了，你的身手是我教的，你的弱點也是我創造的……你的全部都是屬於我的……所以，別想戰勝我！”
    我顫抖著舉起劍，它是如此的沉重，讓我想逃。可是，我別無選擇。想做回人，就必須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我必須戰勝他，否則我將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能輸！”
    “是嗎？那就試試看，看你那二流的身手招架得了我幾招。”陰冷地笑了笑，瑟拉斐從腰間抽出一把銀色的劍。瞬時，空氣被劈成了幾份，緊緊地環住劍的主人。
    寒氣貫穿我的身體，黑頎劍在低鳴。為瑟拉斐的避月劍而憤怒，就像我對瑟拉斐的憤怒一樣，不可挽回！
    避月劍，瑟拉斐的寶貝，我曾經無數次被它的鋒利傷地不能動彈。敗在它的手下，那是正常的，可是要贏它，我卻從來沒有做到過。我的勝算太小了……
    再一次緊緊地握住黑頎劍，我抗拒著自己的顫抖。猛然揮劍，斬斷阻塞的氣流，黑頎劍指向瑟拉斐……我縱身一躍，將劍鋒直刺瑟拉斐的要害……
    避月劍的光環在黑頎劍上折射下殷紅的斑點，瑟拉斐的眼中一抹陰笑，與我相對的劍鋒忽然一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向我的心窩。好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一陣汙血噴射出來，濺上我們的衣服，形成一條血龍。
    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我的眼前一片霧氣，喉頭湧上一股腥味。忍不住一張口，噴出一串血水。
    好痛，我的身體重地難以支持，血順著我的右手滴落，像要抽空我的靈魂。我連忙把左手支在黑頎劍上，勉強不讓自己倒下……劍在我的手下發出哀鳴，心酸得讓人不敢去聽……結束了嗎？瑟拉斐的牽畔終於結束了……
    轟地一聲，瑟拉斐重重地倒在地上。腹上被黑頎劍劃裂出的傷口，止不住的血奔流而出……避月劍落在他的身旁，失去了該有的光澤……
    “你輸了。”我想大笑，聲音卻低啞得難受。
    “你……好殘忍……竟然……用廢掉的右手……擋我的劍！”瑟拉斐拚命地喘著氣，臉色蒼白得可怕。
    “你教我的，廢掉的東西要它還有什麼用處？不過……你說錯了，這廢掉的右手幫我避開了你的劍鋒……不是沒有用處的……我也……不是沒有用處的……”隻有一次機會，如果剛才那一劍，我刺不中瑟拉斐，以我的身手想要戰勝他是不可能的。瑟拉斐清楚我的弱點……
    “嗬嗬……你變強了，也長大了……是我太輕敵，才會輸你一招……”
    “一招足以我取你的性命！”我深吸一口氣，胸口傳來陣陣的痛……
    “安——”熟悉的聲音，是曼威。他來了，不過我已經完成了心願。身體一下子變得無力。曼威伸手攬我入懷，好溫暖。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極限。瑟拉斐的避月劍豈是那麼好躲的？右手擋開的隻是劍鋒，但其實，劍氣早已穿透了我的身體。這才是我致命的傷處。相比之下，右手的傷實在算不了什麼。撕裂般的痛絞著我的身體，看來是肋骨斷了！
    “安——你搞什麼？怎麼能用右手擋劍？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是我的，就算是廢掉的右手也是我的，沒有我的命令，誰允許你這麼做的？”霸道的聲音，他不知道我受了內傷。不過，這才是曼威該有的表情，是他，沒錯。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我的唇角浮上了淡淡的微笑。眷念他嗎？也許是吧！
    我就這樣倚在曼威的懷中，借著他的力支撐著最後的意識。
    “像啊……你真的很像他。”瑟拉斐漸低的聲音不經意地在我耳邊響起。
    “我不是阿曼比爾，不要拿我和他比較。”
    “錯了，安格烈，你……一點都不像……阿曼比爾，你更像……另一個人，殘忍……而又單純，永遠隻知道……默默承受，卻不敢……去麵對現實……”
    “死到臨頭還在那裏胡說八道。”曼威身邊的灰衣少年一腳踩在瑟拉斐的傷口上，使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我……像另一個人？”我低語。
    “像……諾……”顫抖著唇，瑟拉斐的呼吸漸漸低了下去。
    我像是被刺了一下，舊的傷口讓人挑開似的。他知道諾依斯，瑟拉斐知道諾依斯的存在。不顧胸前的劇烈的痛，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掙脫曼威，身體卻因為這掙紮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痛苦。我一下子摔倒在地，胸前的骨頭發出碎裂的聲音，一口血猛地從我口中噴射出來。
    “痛……”
    “真的……很像……”瑟拉斐盯著我的眼神變得黯然，像是在期待什麼好戲。他的瞳孔在放大，避月劍的光澤越來越淡……
    “不要……”好痛，可是……“不要死……告訴我……他在哪……告訴我……求你……告訴我……”諾依斯，我一直在找的人，眼看就可以知道他的下落，十年前的心結也可以打開了，為什麼……為什麼就差一點點呢？我覺得諾依斯就在我的麵前，可是……我卻怎麼也抓不住他……好接近又好遙遠……
    “安——”曼威的的咆哮聲，他真的生氣了，好強烈的感覺，但是……好難受，我的意識……找不回來了……
    “少爺……”休德的喘息聲，我聽得見，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滾到哪裏去了？還不快去找大夫！”
    “來……來不及了……少爺，你快走吧……遲了，就糟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元老會的人到陛下那裏告狀，說……說你的手下殺了阿斯莫德爾大人……創世神陛下大怒……現在，正派人來抓你呢……”
    “抓我？”曼威的聲音聽起來很猶豫，為什麼不走？我真想向他大吼。這就是那天晚上曼威說他擔心我的原因嗎？可是殺了阿斯莫德爾的人是我啊，為什麼要抓曼威？
    “走吧……少爺……”
    “曼威殿下要去哪裏呢？”低沉的聲音，他是來抓曼威的？
    “柯西克將軍，你的速度真是快啊。”
    “那是當然，讓你逃了，陛下那裏我不好交差啊！”
    “少爺……”
    “我不會逃的，義父要抓我，我逃得掉嗎？”
    “曼威殿下是聰明人，明白這個道理就好！那麼我們也不用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殿下還是快點和我走吧！創世神陛下正等著你呢！”
    “好！”曼威的回答很幹脆，他真的要回去受罰嗎？那是我犯地錯，帶上我，他就可以交差了。
    溫熱的手貼上我染血的唇，心痛，想睜開眼睛看他，可是眼皮好重啊。我終究隻是他的獵物，不能成為什麼。交出我吧，那樣你才不會受到傷害。黑頎劍又在悲鳴了，像我的心！
    “快走吧。”
    “知道了。”
    忽然，我的唇貼上一片濕潤。這是你的愧疚嗎？因為要交出我？從來沒有發現他的吻這樣讓我心碎。
    “休德。”
    “少爺？”
    “好好照顧他。”
    曼威……
    “走吧。”
    這是他的選擇？代我受過？不要啊，曼威……不要……心，這次真的碎得很厲害，為什麼要救我這個卑微的天使呢？告訴我……為什麼……
    意識隨著曼威遠去的氣息，漸漸消失在盡頭。諾依斯，還有曼威……你們究竟還能讓我心碎幾次……不要再那麼痛苦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