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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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舟悠悠,兩岸高聳的青山逆流而上,江淮生靠在船房的支架上吹風,手邊是一碟不斷增加的花生米。
楚青盤腿坐在他身邊,手裏握著一把寒意森森的匕首。刀尖刺入花生殼,他漫不經心地向上一挑,半邊殼劃過一道小弧線落到腳邊,他手腕一抖,幾粒花生米骨碌碌落進了碟子,滾到江淮生手邊。
撐舟的老翁被楚青這一手驚得不輕——準確來說,是感受到了那明晃晃刀尖的威脅。江淮生看了僵在船頭的老翁一眼,又看了看已經裝了小半個碟子的花生米,伸手壓住了楚青提刀的手腕:“夠了,我吃不下。”
他的語氣很無奈,又帶著股渾然天成的親昵,幾乎要融化在江風裏。楚青乖乖抹掉刀尖上的碎屑,把匕首收了回去。他轉頭推了推盤子,見江淮生捏了顆花生米放進嘴裏,這才眯眼笑起來。
江水淙淙,江淮生咽下口中被牙齒碾成碎末的花生,提高聲音問老翁:“老伯,我們還有多久才到?”
他這話問得模糊,老翁答得卻幹脆,想是楚青早就打點好了。沒了匕首的威脅,他說話的底氣都足了很多:“今天下午就能到崇闌!二位公子若是要下揚州,就要在渡口另租船隻了。”
江淮生滿臉茫然,楚青挑眉,用一粒花生米堵住了他的嘴。“你未曾涉世,很多事還不懂。到了崇闌就跟著我,可千萬別走丟了。”
他像變戲法兒似的,從袖子裏摸出一段長繩。江淮生垂眸,看楚青把繩子兩頭分別係在兩人手腕上。他膚色本就過於蒼白,被鮮紅的長繩一映,更顯得不太自然。江淮生覺得有些紮眼,好不容易看習慣了,這才有氣無力地抬頭問了一句:
“……為什麼是紅色的?”
楚青一哂,笑著不說話。
江淮生瞪他一眼,默默扭過了頭。他困守祁山安臨鎮二十餘載,如今出世才發現,天下之大遠勝鎮民們的講述。而他對此一無所知,好像除了依靠身邊這個來曆不明卻莫名讓人安心的墨衣男子,也別無他法了。
老翁說的很準,午後的熱氣退去時,小舟平穩地靠在了崇闌渡口。楚青付了船費,拉著江淮生直奔人來人往的大街。
他的手很有力,掌心卻偏涼。江淮生頭一遭被人牽著跑,他看了看吊在半空中悠悠蕩蕩的紅繩,又把目光放到了眼前衣袂翻飛的背影上。
“喂,你要帶我去哪兒啊!”江淮生沒忍住皺了眉,話音未落,楚青猝不及防停下了腳步。他抬起頭,店鋪的漆木招牌光鮮亮麗,“……成衣店?”
“阿招姑娘!”店裏人不多,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從櫃台後探出腦袋,對楚青露齒一笑:“楚公子來啦。”
她動作熟稔地取出幾件製作精良的淺色衣物,在江淮生身前比劃了幾下,然後盡數塞進他懷裏。江淮生一臉茫然地被推進了試衣間,楚青隔著一道簾子,笑言:
“去安臨之前訂的,你試試。”
這幾件……江淮生微微睜大了眼,他聽話地依次試了過去,眉心不自覺一皺。
這幾件看著就很貴的衣服,不僅都是他偏愛的顏色,還無一例外地合身。
可楚青應該是第一次見他,為什麼之前就……?
“淮生?”楚青在簾外輕輕叫了一聲,“試好了嗎?”
“啊,好了。”他匆匆將幾件衣服疊在一起,“都挺合身的。”
阿招站在楚青身後張望,聞言狡黠一笑。“不錯吧?”她戳了戳楚青的肩膀,“我可是特意按你的要求留下的。”
她把“特意”二字咬得極重,臉上露出一點奸商才有的表情。楚青睨她一眼,從懷裏摸出幾張銀票:“喏,都要了。”
阿招笑得花枝亂顫,噔噔噔跑開了。楚青無奈地偏過頭,正對上不知所措的江淮生:“都要了?”
他看著楚青一身黑衣,神情不太確定:“……給我的?”
“嗯。”楚青從江淮生手裏隨便挑了一件讓他換上,“你身上那件太舊了,這些剩下的我替你去包了,路上用得到。”
一直到走出成衣店的時候,江淮生幾乎還是懵的。他看著楚青和他肩上的包裹,心裏很清楚一件事:
他大概是真的離不開這個人了。
尤其是……如果他要他還錢的話。
楚青似乎對周圍環境很熟悉,左右看了看便朝一個方向走去:“喜歡吃甜的吧?崇闌的雲水糕可是一大特色,走,帶你下館子去。”
他這次走得不快,也沒再牽著江淮生的手。紅繩隨著兩人的動作晃來晃去,江淮生悠哉遊哉地四下觀望,周圍的一切無不牽動著他的神經,有什麼沉寂已久的東西,在這股新奇感麵前蠢蠢欲動。
隻不過一時之間,還沒人意識到罷了。
“貴客兩位!樓上廂房請——”
萬香樓不愧是崇闌最有名的酒樓,時近傍晚,樓裏人聲鼎沸,一派熱鬧。江淮生目睹著楚青向小二遞了張卡,然後就有了上麵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句。
“你到底多有錢啊……”他小聲嘟囔著,不料楚青回過頭,反倒笑著回問道:“說起來,在祁山的那些年,你采辦的錢又是哪來的?”
“屋子前麵有棵樹,樹下有個土坑,裏麵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些碎銀出現。”江淮生一臉誠懇地回答,楚青波瀾不驚,唯獨走在前麵的小二微微側過頭,嘴角似乎抽了抽。
楚青若有若無地看了那小二一眼,麵上笑意分毫未減:“以後可就沒法這樣來錢了。”
江淮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進了包廂,楚青上來就照著菜譜點了一圈,等菜上齊,江淮生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看著自己碗裏每樣菜都被放了一點,乖乖拿起筷子一一嚐了過去。他平日裏三餐都是自己做的清水家常,眼前這麼精致的菜肴,還真是頭一回見。
說來有趣,久居祁山的這些年,江淮生自認已經對一切都淡薄了。反觀楚青,之前明明說著他“喜歡甜的”,點的菜品卻各種風味皆有之。江淮生一種種嚐遍,隻覺心跳都快了不少——舌尖寡淡太久,突然間被刺激,連帶著身體都有了些許麻意。
感覺倒是不差。
“怎麼樣?”楚青沒怎麼動筷,眼睛始終定在江淮生身上。後者抿了抿筷子,唇瓣因為辣椒而紅潤起來,嘴角卻是上揚的:“……甚好。”
看楚青的神色,應是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
人平靜久了,長時間的感情波動是很耗精力的。一頓飯吃得江淮生有些疲憊,他才眯了眯眼,就被一雙手扶起了:“莫在這睡,客房就在旁邊。”
“方才定的。”楚青笑著又補一句,把江淮生未能出口的話盡數堵了回去,“去吧。”
崇闌的夜比起安臨要涼得多,楚青不知下樓幹什麼去,江淮生倚在窗欄上吹風,混沌的大腦這才清明了些。他皺眉思索起一路來的前因後果,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下唇。
他好像……太過輕信楚青了?
等熟悉了初見時的那份親切感,兩人簡直突飛猛進的關係就未免顯得不對勁起來。江淮生正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對方什麼法術,他糾結的對象就自然地敲了敲虛掩的房門,悄無聲息地進來了。
“我向小二預定了洗浴的熱水。這一路奔波勞頓,阿生,你要不要……”
“不,”江淮生下意識地一口回絕,“不用了。”
說來這是楚青第一次喚他名字,雖然安臨的鎮民們都這樣叫他,可這稱呼到了楚青口中,卻讓江淮生打了個激靈。“那個……楚青,”他突然拘謹的端正坐姿引來對方疑惑的神情,“你還是換個稱呼吧。”
房間裏一陣安靜,楚青張了張嘴,微顯失落的怔忪很快被一層淺笑覆蓋下去。“那我叫你淮生便是。怪我,忘了你不記得從前的事。”
江淮生莫名覺得他臉上的笑有些虛偽,但也沒多說什麼,隻是認真考量著對方話語的可信度。竹舟二日,楚青早已將自己身份和盤托出——他自稱是世間罕見的鬼妖,法力高強卻不受凡人喜愛,唯有前世的江淮生待他極好,於是他便允諾要世世留在他身邊守護他。江淮生起初未予置評,如今細細推敲過後,他愈發相信一點:前世的自己一定是看上了楚青什麼,否則以自己不愛管閑事的性子,怎麼會冒著與世人為敵的風險出手相救?然而這些話是不能對楚青說的,他垂眸凝視著神情溫柔的男子,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複雜得無以言表。
楚青看他久久沒有回話,以為他心中失落愧疚,於是轉身作勢離開:“無妨,夜快深了,我在屋裏燃了柱安神香,你且歇下。”他腳下一動便出了門,房門被嚴嚴實實地關上,江淮生總算放鬆下來,這一鬆,安神香的氣息便濃烈起來,他困倦地脫鞋上床,幾乎是沾枕的同時就沉入了夢鄉。
自然沒有聽見窗外不太尋常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