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多雨，浙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炊煙就混合在雨幕向天上升去，水珠沿著簷角滴到瀝青石上，四濺起水花，屋角時不時響起青蛙的叫聲，朦朧雨簾下傳來午時的飯菜香與女人的叫罵，青蛙叫得更響，水珠濺得更多，都在應和女人罵人的熱鬧。
    都說南方水土養的人細皮嫩肉，溫香軟語，到了女人這兒可不見得，掐著腰倚在門框邊上指著那雨幕中的小孩兒破口大罵，損人的詞一個勁兒地往外邊兒吐，跟機關槍似的，引起鄰裏鄉間瞧熱鬧的心，小孩兒站在雨裏，額頭破了皮，手腳青紫紅腫地一片，低頭由雨水順發梢流下，惹人心疼。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開口：“伢嬸子，跟小孩兒計較啥子？還不快牽回屋去，下雨隔病了咋子好。”
    被喚做伢嬸子的女人身體臃腫，穿著不合適自己的旗袍，顯得突兀可笑，她眉毛上挑，嘴向兩邊斜：“你麼管啥子，家裏沒梢事做？有工夫領回去養，又不是我親生的，不管他子，誰愛養誰養，證件個都挌他身上。”
    一說到誰愛養誰養，人們都默不做聲地進了屋，說話的那人低聲罵幾句，也關了屋門，縱橫交錯的小巷沒有人，隻有蛙叫雨聲以及風吹屋下動的風鈴聲，叮當，叮當，清脆極了，人生性就好湊熱鬧，也隻是湊熱鬧，事情輪到自己便怎麼都不願意了。小孩兒孤零零地，雨水淋過的傷口發白也疼痛著。
    也是個可憐的娃，父母死的早，叔嬸拿著遺產卻不盡責，輕則趕出家門，重則關門打上一頓，小孩兒很少同人交流，學話學的慢，說不好，叔嬸打的更狠，這下倒好，不打算養了，孩子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巷深處的少年歎口氣，打著傘向小孩兒走來，把小孩兒抱入懷中，右手撐傘打在兩人上方，他身上的白紋長褂沾上泥水，原陌忺身體晃悠幾下忙摟著少年的脖子，仰頭看了看畫滿山水的竹傘，又平視少年眨眨眼。
    少年笑笑，抱著他回了家，那是座四合院屋，是鎮上有錢的一家，少年父母去世的早，留下屋子和大筆遺產，少年沒什麼花銷，又跟鎮上師父學了手藝，日子過的倒也滋潤。
    他給原陌忺洗了熱水澡，上了藥，隨手拿件長馬褂改小給換上，自己也換了件，將剛才的衣物扔盆裏，屋裏暖爐燒的騰旺，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原陌忺的頭發：“我叫季亓沐，以後就是你哥哥了。”
    “原陌忺。”話說的較慢，咬字比較清晰，“哥。。。”哥，哥隻能完整說出第一個，下一個音怎麼也發不出來，原陌忺急得眼裏蓄淚，害怕季丌沐像叔叔嬸嬸一樣因為發聲打自己討厭自己。
    季丌沐看出他心裏的所想，揉揉他的腦袋，將他的頭發揉亂，聲音溫和：“沒事，慢慢來，哥。。。哥，哥。。。哥，季。。。丌沐，季。。。丌。。。沐。”
    教的人有耐心，學的人用心學，原陌忺慢慢開口：“哥哥叫季丌沐。”
    “嗯哼，對了，明天哥哥給你買本書，可以先按上麵的念，不會的找哥哥。”季丌沐扯過被子將人裹成球，去隔壁屋端飯。
    米飯蒸得軟，配上西紅柿雞蛋湯剛剛好，原陌忺兩頰鼓囊囊的，跟個倉鼠似的，安靜吃飯不像別的孩子鬧，眼裏盛著自家哥哥，季丌沐長像隨父親，性格也隨了父親，不笑時整個人都是冷的，讓人難以接近，笑的時候也總給人種笑裏藏刀的感覺，經年跟人練過家子，坐在那兒眉頭微皺都讓人慌，氣勢上便壓常人一頭，脾氣是出了名的差，當然，僅限外人。
    對於原陌忺，他也說不上來，好像曾經在一起過。。。的戀人，這個想法把他給驚到了，勺子撞到牙上，一陣麻意，奇怪的想法消失了，一頓飯吃的都很盡興，原陌忺被他哄去午睡，他蹲在門口搓洗衣物，擰幹掛在簷下的繩子上，任憑它幹潮。
    衣物餐桌收拾過後麻溜的竄上床，幅度輕緩地摟過原陌忺，原陌忺往他懷裏拱拱，繼續睡著，屋裏響起一片呼吸聲，暖爐的煤燒的噼裏啪啦地響，室內溫度剛好，門是關上，窗戶留縫通氣，被子搭在兩人身上，靜地祥和，外麵潮雨天冷，屋裏暖和溫馨，身邊多了人，正暖熱季丌沐孤冷的心。
    外麵雨還在下，窯子停了火，季丌沐沒有事情可幹，下午有工作的人們匆匆出了家門，紛紛雨也擋不住人們的八卦心，季丌沐收養原陌忺的消息傳遍小鎮，礙麵子叔嬸隻陰陽怪氣了那麼幾聲。
    “忺寶，哥哥需要去窯子交接工作，你待在家等哥哥回來，乖。”季丌沐捏捏他的臉，將屋門從外麵鎖上。
    騎上自行車駛在雨中，窯子離小巷隔三條街，青石板不平整，磕磕絆絆地，好容易才到窯子前，褂衫濕了大半，瓷窯不遠方地房子口坐著一老人，半舉傘向周圍張望，見到了人忙掀簾子讓人進屋，“怎冒雨來了，快暖暖身體。”
    “李師父，家裏最近添了人，時間不會像以前那麼充足了，過來跟您點卯交下新出的青瓷。”季丌沐對他點了點頭，以示禮貌。
    李師父點燃煙鬥裏的煙草，抽了幾口：“聽說了，是原家六歲的小子對吧，也好也好，你自己也才十五歲，別太拚了。”鑰鎮李師爺在也是出了名的，做的一手好瓷藝，可惜早早就退了界不再做瓷，門下唯獨收了好友的兒子為徒，惹來不少人豔羨。
    “我知道了，師父。”季丌沐齊齊手中的瓷器記錄，過一遍後交給了李師父，隨後騎車離駛向書屋。
    等回到家時已經臨近黃昏，開門進去，一眼便能看到對屋門口坐在板凳上的小孩子，頭一點一點地釣魚，季丌沐走向他，手點點他的額頭，將人抱回屋，原陌忺還短暫的迷茫下，瞧的季丌沐一陣心軟。
    天全黑下來，隻有幾家還點著燈，季丌沐換件衣服，去旁屋準備做飯，卻發現飯已經做好了，還是有個弟弟好啊。
    睡前原陌忺親季丌沐嘴上，說是晚安吻，季丌沐啞然失笑，哪兒有人晚安吻親嘴上的，他們是被敲門聲驚醒的，外麵的敲門聲一次比一次響，還遭鄰居罵個狗血淋頭，原陌忺揉眼起身，季丌沐抬手拭去他眼角因沒睡好而掛的淚珠，他眼眶泛紅，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笑，笑了！居然笑了！小孩兒笑起來露出整潔的牙齒，似乎下秒就能將人的心融化。
    季丌沐捏捏原陌忺的手：“以後隻給哥哥笑好不好？忺寶，在屋裏等著哥哥，實在困了就睡會兒，他們應該是有急事。”
    “等。。。哥，哥”原陌忺鄭重點頭。
    屋外的敲門聲更加急促，季丌沐給原陌忺穿上衣服，自己隨便拿件穿上小跑到門口開門：“有什麼急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