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五十四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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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四
    方鵬飛所在的一班新任班長叫邢誌中,七五年河北石家莊的兵。他說他原來在六十五軍一九三師五七九團偵察連當班長,一周前接到命令調往五十軍。邢班長很健談,對方鵬飛他們這些新兵也算熱情,不到半天時間就跟大家都熟識了,是屬於那種很會當班長的老兵。隻是方鵬飛覺得邢班長也太能說了,而且總愛自鳴得意地說些他們原來老部隊的事情,就在心裏把他歸咎於那種嘴子型人物。在以後的幾天訓練中,邢班長跟方鵬飛他們吹噓說:“我們六十五軍一九三師是英雄師,解放戰爭時期的戰功就不說了,單在抗美援朝清風店戰役中一次就殲敵一萬,而且全是美軍。我們團就是在那次戰鬥中榮獲集體大功的,哪像你們五十軍就是一個空架子的二流軍!所以,這次要收拾越南人,還得從我們北京軍區抽調我們過來重建五十軍……”方鵬飛想人家是班長,又是從主力作戰部隊抽調來的骨幹,當然不敢亂說些啥子。不過心裏想啥子五十軍六十五軍,你還不是跟老子一樣剛剛被編入五十軍的。再說了,六十五軍打的勝仗又不是你娃打的,你娃還不是在連隊榮譽室裏看到的這些,囂張啥子?五十軍原來是啥子空架子軍跟我們又有毛關係,又不是老子們弄的,管你我兩個屁事!我們隻關心我們自己以後咋個跟越南人打仗的事情,到時候都不拉稀擺帶看對了。不過邢班長對方鵬飛還是很客氣的,畢竟方鵬飛是新兵裏為數不多的黨員和副班長,在班務會上,邢班長對全班戰友們說:“我是老兵了,按上級要求從現在起我負責班裏的戰術訓練,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個道理就不用給大家多說了。方副班長雖說也是新兵,但人家跟我一樣是黨員,所以連隊才任命他當了這個副班長。今後,小方你就負責班裏的內務和思想生活方麵的工作,你要多費一點心思。”
    全營投入到射擊、刺殺和投彈訓練中,隻過了兩天就停止了刺殺訓練,增加了班、排戰術訓練。據說是訓練時間緊迫,刺殺訓練以後再說,也有的說現代化戰爭白刃戰鬥幾率不大,還有說山地作戰刺殺戰術根本沒有啥子用處。部隊白天訓練,晚上加強政治學習,都是有關越南大肆挑釁我邊防部隊和炮擊我民眾的消息報道,申討越南政府的罪惡行徑,整個軍營裏的氣氛日趨緊張,越緊張就有一種恐慌在蔓延。
    一天晌午,李排長剛做完訓練點評,連部通信員跑來跟李排長耳語一下,李排長在隊列前大聲宣布道:“一班方鵬飛出列,其他解散。”全排散開後,李排長對方鵬飛說:“你家裏來人了,按規定現在家屬來隊一律不能進入營區,你家裏人現在在接待室,你去那裏見麵,注意紀律和保密條令,把槍和子彈袋給我!”方鵬飛激動不已,大聲應道:“是!”
    方鵬飛在接待室裏見到了爸爸媽媽,還有姐姐,爸爸搶先就說:“你小子還真是長大了,變野了,膽子咋個就這麼大了呢!”方鵬飛挺起胸脯傻笑,心想自己已經是解放軍戰士了,你們愛咋個就咋個。姐姐抱怨他說:“你也是,這麼大的事情咋個都不跟家裏先說一下呢?媽一接到你的信就給我打電報,我今天早上才到成都,跟爸爸媽媽直接就攆過來了。”媽媽高興得直流眼淚,說:“訓練累不累?”方鵬飛說:“一點都不累,比在鄉下幹活路輕鬆多了,還不用自己燒火做飯了呢。”爸爸板著臉說:“你當兵是好事,我們又不得攔你,你咋個不跟家裏人先說一哈呢?叫一家人突然曉得這個事情,弄得都不曉得咋個才好,那你二天再有啥子大事情也要瞞到我們啊?”爸爸的話語點中了方鵬飛的血脈,他一口否認,說:“沒有沒有,我就想給你們一個大大地驚喜,算我這件事情做錯了還不好嘛。”爸爸說:“你還曉得錯了啊?你就是心變野了!”
    這時候王營長和李排長來了,身後還有炊事班新戰友送來的飯菜,王營長十分熱情地給方鵬飛爸爸遞煙,李排長幫著續水。王營長說:“真是對不起,部隊現在有任務和規定,來隊家屬都不便進入營區,請你們諒解……你們家方鵬飛,是我在新繁征兵時一眼就看上的,除了他的個頭我還有一種別的感覺,我就直覺他應該是一個好兵,必須跟我走。後來我的直覺還對了,臨走時他們村黨支部還心急火燎地吸收他入了黨,就憑這一點營裏的其他幹部都沒有可說的。所以,營黨委開會決定全營六百多名新入伍的戰士中,就七名新戰士當上了副班長,他排頭一個,一票通過……”
    方鵬飛爸爸跟王營長客氣,說:“首長說話嚴重了,部隊有規矩我們曉得,該咋個管就咋個管,我們沒有意見。謝謝首長高看我們這個娃娃,我剛才還在說他呢,這兩年在鄉下人是長大了,可是心也變野了。入伍光榮這麼一件大事情事先都不跟我們說一聲,他入黨這件事情我們更不曉得。”王營長轉身衝方鵬飛命令道:“方鵬飛,立正!這我就要好好批評你了,嘛回事兒?對你家裏有意見,還是怕家裏人不同意你當兵?我接兵多了,還真是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你還真是叫我開眼了,還不向你家裏人道歉!”方鵬飛趕緊嚴肅認真地給爸爸媽媽和姐姐敬了個軍禮,說:“爸、媽、姐,我錯了!”王營長笑了,說:“哎,這就對了。”王營長這招還真是好使,弄得方鵬飛爸爸媽媽和姐姐苦笑不得,他爸爸說:“還是王營長管得到你,你就欠收拾!其他話都不說了,部隊有部隊的規矩,反正當兵就要”一不拍苦,二不拍死”,不許給家裏丟臉就是了!部隊的紀律是鐵打的,不許再像在鄉下那樣自由散漫,你那些野性子必須收斂……”王營長插話說:“這個老哥你就放心,我們有鐵的紀律不假,但我還真就喜歡我的兵都有些野性,當兵的沒有一點野性那還真是不行的!”方鵬飛爸爸隻好說:“首長說的也是……”王營長說:“好了,你們一家人好好談談,我們就不打擾了。方鵬飛,營裏批準你兩個小時的假,你可以和你家裏人去鎮上像館拍個照。”
    王營長和李排長走了,一家人坐下來吃飯,姐姐終於逮住機會跟方鵬飛說:“爸爸調回區委了,我的回城手續也全都辦完了,這次我就不回雲南了。都怨你把這事搞得急急慌慌的,害的人家都沒來得及給你帶些啥子禮物回來。”方鵬飛說:“還帶啥子禮物哦,爸爸和你能回成都就是給我們家最好的禮物,這下媽媽心裏該高興了哇?”姐姐說:“就是,媽媽高興的哭了好幾天呢,你也真是,竟整些飛天玄火的事情,把媽弄得又高興又擔心還六神無主呢,你就不怕把媽媽急出個啥子好歹來啊!以後不許這樣了……”爸爸說王營長的建議好,方鵬飛當兵去西藏也不曉得啥子時候才能回來,現在一家人都聚齊了,去像館裏拍個照片留作紀念正好。
    在去照相館的路上,方鵬飛心裏真有些愧對家裏人,他不敢把部隊已經編入作戰部隊的事情告訴家裏人,這是紀律。為此李排長還專門叮囑自己注意保密條令,那意思很明顯,部隊的事情是一丁點都不能向外人透露,即便是麵對自己的爸爸媽媽和姐姐也是一樣的。
    爸爸一直在說西藏好,說區委有從西藏轉業來的幹部,都說西藏是個好地方,尤其是林芝和拉薩不錯。方鵬飛臉上不敢有半點異樣,裝出一副認真老實的樣子不停地點頭,說:“我曉得了。”照完相後,方鵬飛把爸爸媽媽和姐姐送到汽車站,爸爸對他說:“在部隊上要好好幹,不管咋個說你現在是黨員了,雖說我們不指望你去衝鋒陷陣當啥子英雄,但也絕不允許你做一個貪生怕死的逃兵,不管你去那裏都要記住這些,你曉得不?你真要是怕苦怕累又怕死的話,就是給我們家丟臉了!”方鵬飛一向認為爸爸有觀察事物和洞察預知的能力,聽爸爸說這些,想必爸爸心裏已經有幾分揣測,隻是當到媽媽的麵不便說明而已。他跟爸爸保證說:“我曉得了,你們都放心吧,我不管到了哪裏,部隊上要我做啥子,我都絕不會給你們丟臉的!”方鵬飛看到姐姐已經回了成都,心裏自然很高興,但他還是最關心姐姐另外的一件事情,他把姐姐拉到一邊,悄悄問姐姐說:“你回成都了,那你那個上海阿拉呢?”姐姐偷偷看來一眼爸爸媽媽那邊,小聲說:“還能哪樣了?以後再說嘛。你不用再管我這些了,放心去當你的兵,家裏的事情我曉得。”
    方鵬飛送走了爸爸媽媽和姐姐,在回軍營的路上經過郵局,他想到了三嬸,走進郵局買了信紙和信封。在信上跟三嬸說自己現在很好,白天訓練沒有在新農堰高坎幹活路累,晚上睡覺就想咋個才能更快的進步,就想做一個叫人看得起的自己。他不敢在信裏寫別的啥子,隻說現在政治學習全都是學報紙和廣播裏的那些事情,還說自己當上了副班長,班裏的戰友們都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他在封信封口的時候,想到自己正好帶了那張新兵班的合影照片,這張合影全班都認為拍得最好,好在底片在自己手裏,以後可以再洗一張。於是,他冒起膽子在照片背麵寫下了兩行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方鵬飛當然曉得這兩行字有點犯忌諱,但再咋個也夠不上違紀律,他想也許明天自己就會和戰友們奔赴戰場,為祖國而戰,為男人的熱血和尊嚴而戰,他想要三嬸曉得自己是不會忘記她說的那句,“不要叫人看不起你!”的話,自己縱然在戰場上有啥子不測,也絕對不會給她丟臉的,心也會永遠跟她在一起。
    最後,方鵬飛按照三嬸說的那個地址把信寄了出去。
    寄出信的第二天,全營被編入一四九師預備營,緊接著全營全副武裝開拔,離開隻集訓了不到半個月的淮口鎮。方鵬飛看見一路上全是全副武裝的兄弟部隊,軍用列車載著坦克、裝甲車、火炮和部隊風馳電閃般地向西南方向疾駛,成都、燕鋼、漫水灣、桐梓林、金江……方鵬飛一路記住那些被甩在列車身後的車站牌。列車經過渡口金江車站後跨過了金沙江,進入雲南地界,接下來是黃瓜園和讀書鋪車站,一路奔馳的列車終於在讀書鋪車站停了下來。
    列車車廂頂上和鐵路邊全是崗哨,上級有個命令,所有人員一律不許下車,鐵路沿線的山丘坡地上開滿了油菜花,金燦燦的耀人眼目。望到漫山遍野盛開的油菜花,方鵬飛想到新農堰高坎,想到了攆花放蜂的嚴三叔,還有四處漂泊的老陝李石磨和他那個漂亮的婆姨黃花花。他想三嬸應該已經收到自己的那封信了,遺憾的是部隊已經離開了原來的訓練營地,三嬸要回信怕是收不到了……
    “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個英英采,生下一個藍花花,實實的愛死人……五穀裏的那個田苗子,數上高梁高,一十三省的女兒喲,數上咱們藍花花好,青線線喲,青線線……哎喲喲……調過來……哎哎哎……嗨喲喲……”一陣優美歡快的歌聲飄進了車廂,男的調門高亢敞亮,女的歌聲悠揚婉轉,美得直往人心裏頭鑽。方鵬飛心裏猛然一驚,這不是李石磨和他婆姨黃花花的歌聲嗎?他激動地撐起身子,擠到悶罐車廂門邊往外張望。李排長警覺地嗬斥他說:“一班副你要幹啥子?”
    方鵬飛情緒激動,忘情地說:“李石磨黃花花在唱呢……”李排長走到車門邊拉住他,說:“你是不是坐車坐迷糊了哦,啥子李石磨黃花花的哦?”方鵬飛指著山坡上的油菜花,說:“一個熟人,放蜂子的,排長你快看,那不是……放蜂箱那裏!”
    真的是奇跡,方鵬飛看清了山坡上的李石磨和黃花花兩口子,李石磨站在那裏望著軍用列車,自由自在地唱著他的信天遊,黃花花背上背著一個小娃娃,一臉幸福地跟著她男人一起歌唱,就隔三四十米遠,方鵬飛激動地向他們招手。李石磨眼尖,也看見方鵬飛了,向他這邊揮手大聲喊叫道:“是方知青嗎?”方鵬飛大聲地回應道:“我是!”李排長笑著說:“還真是碰到熟人呢,這麼合適啊!”整個車廂裏的戰友們都圍攏到車門邊來,有甘肅西北的兵大聲吼叫道:“老鄉,再唱唱你那歌……”黃花花大方地回應道:“好聽不?”戰友們齊聲大喊道:“好聽!再來一個……”
    “正月裏來是新年,趕上那豬羊出呀了門來,哎哎哎……嗨喲喲……送給英勇的解放軍,解放軍裏有個方知青,哎哎哎……嗨喲喲……方知青,種田是好手,當兵更英勇……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個英英采,生下一個藍花花,十裏八鄉的女子等你回來選喲……回來選……”“咣當……”一聲,列車啟動了,車廂裏的戰友們哄笑了起來,學到李石磨和黃花花的腔調大聲高唱:“方知青啊,等你回來選喲……回來選……”方鵬飛一臉興奮,說:“不準亂唱!”
    列車緩緩地開動了,方鵬飛向李石磨和黃花花揮手道別,李石磨和黃花花站在山坡上大聲地呼喊道:“方知青再見!”方鵬飛心裏對這種不期而遇充滿著欣喜和留戀,在心裏祝福李石磨和黃花花兩口子的美滿幸福。他想自己上前線,就是為了像李石磨和黃花花這些普通的勞動人民家庭安穩、生活幸福美滿。當然,他心裏還有三嬸……
    第二天夜裏後半夜,部隊終於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下車,然後轉乘一個多小時的軍用卡車,當東方天邊發亮的時候,終於在中越邊境的一片山丘野地裏安營紮寨下來。營地四周布下崗哨,整個駐地對外封鎖消息,上級命令所有幹部和戰士不準擅自行動,更不可以出宿營地。方鵬飛他們甚至不曉得這片營地的具體位置和地名,隻聽說駐地距離中越邊境線不足一百公裏。
    預備營的任務就是待命,白天在排長和老兵班長的帶領下,依舊進行班、排進攻戰術訓練和戰鬥小組搜索、捕俘科目演練,以後又增加夜戰和近戰科目。晚上依然是政治學習和戰前動員學習,後來上級又安排了每天晚上放映戰爭電影,或是文工團的慰問演出。方鵬飛閑暇的時候一直期盼著能在戰鬥打響之前收到三嬸的回信,因為已經有好多戰友都收到了轉至過來的家信,隻是有規定一律不準回信。一天連長從營部回來給李排長布置任務,之後全排集合準備去二十多公裏外的火車站拉給養。連長重申上級的命令,說:“你們排外出看到什麼,回來一律不準說,包括我們駐地的具體地址,聽清楚沒有!”能在這種完全封閉的狀況下走出營地,全排那個興奮勁兒簡直就不擺了,全排齊聲應道:“聽清楚了,堅決執行命令,保證完成任務!”
    大樹塘火車站,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車站,方鵬飛記得那天後半夜他們就是在這裏下的火車。師後勤部在車站設立了供給站,說是供應站其實就是一張桌子,李排長在那裏簽收了供給單,再帶上方鵬飛他們去站台往車上搬運給養,當他們剛裝好車準備回營地時,供給站那個幹部提著一個布袋趕來說:“你們還有一袋從你們原來駐地轉來的信件。”這下全排的人都炸了,都爭著搶著要去拿那個布袋。還是李排長手快,一把搶過那個紮了口子,還上了封鉛布口袋,說:“現在不準任何人擅自打開它,等回去後我交給營部再說。”戰友們個個都希望布袋裏麵有自己的信,方鵬飛更企盼裏麵有三嬸的回信。在回駐地的路上,大家的眼睛始終都盯在那隻布袋上,好像那裏麵真有自己的親人一樣。
    回到了駐地,李排長第一時間到營部上繳那一布袋信件,全營戰友曉得這事後,都呼啦啦地圍到營部。趙教導員一見這陣勢,站在營部帳篷前大聲說:“都回去,叫各連通信員來取!”
    方鵬飛終於收到了三嬸的回信,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拆開這封他企盼已久的信。信很簡短,隻有半頁字,但字字句句都是他的那份念想和急切。方娃:“見字如麵。真高興收到你的信和照片,跟我想象的一樣,你好精神,你當了副班長真有出息,我心裏好高興。什麼地方都有規矩,你不說我心裏也亮堂。公社喇叭裏天天都在說那些事情,你現在是解放軍戰士,是黨員,要聽部隊的話,聽共產黨的話。不管你是去西藏還是別的地方,你都應該做出一個真正的大男人樣子,不要叫人看不起你!你要是真上戰場當英雄了我高興,你要真有什麼傷了殘了,我願意侍候你一輩子。保佑你平安無事!姐。”
    方鵬飛看著看著眼淚就下來,他久久地看著這半頁信紙,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心裏覺得三嬸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的眼麵前,在跟自己說著話,要自己堅強、不怕死、不要叫人看不起自己……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早已經圍上了好多班裏的戰友,個個都踮起腳尖在偷看他的信,有點還在悄悄笑話他感情上來了。邢班長看不下去了,一把抓過他手上的信,說:“你這是什麼信?怎麼看了就掉眼淚了,不會是再散布厭戰情緒什麼的?”對邢班長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方鵬飛十分惱火和衝動,他往回搶那封信沒搶下來,嘴裏罵道:“給我,你還給我,你給不給……不給老子日你先人!”邢班長把信藏在身後往後退,方鵬飛情緒激動地說:“你還給我……”戰友們都拉住他,說:“老方,班長跟你開玩笑的。”
    可是,邢班長卻當真了,說:“還給你可以,你把這信封公開,要不我就把它交到連裏……”方鵬飛一聽就急了,他向邢班長撲過去,指到邢班長說:“你管老子的呢……你敢!”李排長見這邊鬧嘛了,跑過來大聲嗬斥道:“你們幹啥子?”邢班長立刻報告說:“報告排長,方班副收到一封信,我懷疑有嚴重的厭戰情緒,動搖軍心。”
    李排長上下看了一眼邢班長,厲聲說:“幹啥子說這麼嚴重,厭戰情緒,我們排能出這樣的事情嘛?打胡亂說!”邢班長像是受到多大的冤枉,很不服氣地把信遞給李排長,李排長瞟了一眼信,斜起眼看方鵬飛,對邢班長說:“這個有啥子大驚小怪的嘛,我看沒有啥子,還很勵誌鼓舞士氣呢。邢班長你不要一天到晚瞎吹啥子一九三師,說啥子五十軍就是個空架子二流軍,這個看不起哪個看不起的,說白了你那些小動作就是在搞不團結,才是動搖軍心。我們現在都是一四九師的人,一四九師是啥子部隊你曉得不?抗美援朝打得美國人和土耳其人滿地找牙的是這支部隊,西藏全境剿匪和六二年打印度一直快攆到新德裏的也是這支部隊!說實話我們都沒有上過戰場,我隻曉得英雄部隊的血性是可以傳承的,隻是能不能傳承到我們每個戰士的身上,隻有上了戰場見了真鋼才曉得!”“就是!光說不練假把式,上了戰場才曉得哪個英雄哪個狗熊!”新兵們都附和李排長說的話,弄得邢班長一臉尷尬,說:“就是開個玩笑?”方鵬飛怒斥道:“開錘子個玩笑!”
    方鵬飛信的風波隻停息一個晚上,第二天又起波瀾。邢班長心裏不服李排長的那一通訓斥,覺得冤枉,把事情直接彙報到營部。營部通信員來通知方鵬飛,叫帶上那封信去營部。方鵬飛到了營部,看到李排長和連長都在營部,另外還有幾個陌生的幹部在場。王營長指到方鵬飛對那幾個幹部說:“就是這個新戰士,叫方鵬飛,入伍前剛入黨的新黨員,一連一排一班副班長。趙教導員嚴肅地對方鵬飛說:“你那封信呢?拿出來叫我們看看。”方鵬飛一臉紅脹,心裏七上八下,乖乖地把信給了趙教導員。趙教導員接過信看後,把信交給另一個幹部,說:“黃副政委你看。”黃副政委很仔細地看了信,再把信給他身邊的一個幹部看,說:“張股長你看呢?”張股長看完信,笑著問方鵬飛說:“這是你女朋友寫的?”方鵬飛大聲回應到:“報告首長,這是我姐的信。”
    黃副政委突然一拍桌子,把方鵬飛嚇了一大跳,心裏怕部隊進一步追查這封信的來源,但他早打定主意咬死都不能牽連上三嬸,不能叫三嬸的處境再雪上加霜了。黃副政委轉身對王營長和趙教導員說:“這封信不但是不出格,我看簡直太有格調了,這個兵我要帶走,還有你們整個一連我都要帶走!”趙教導員一聽就急了,急忙辯解說:“我的老連長你可不能這樣啊!對,我承認我們戰前動員和思想教育工作做的不夠細,幹部戰士在思想認識上還有很大的偏差,離上級要求還遠,我們馬上、立刻、現在就改正!可這就是一個兵的事情再咋個也不至於牽扯到整個一連隊吧,你……團裏要把這個事情弄大了,弄到師裏去,這可是一百多新兵啊?關乎我們整個營的名譽,這個仗還沒有開打……就……”
    趙教導員轉身指到方鵬飛訓斥道:“都是你幹的好事!”嚇得方鵬飛直往後退。黃副政委笑了,對趙教導員說:“你說啥子認識有偏差,我看你的認識才有偏差呢……”黃副政委指到方鵬飛說:“你說這麼好的兵,我不管這封信是他女朋友寫的還是他姐寫的,我看都比我們好多幹部戰士的覺悟都高,有那點不好了,這封信很鼓舞我們戰士的鬥誌嘛,很勵誌!有這麼好的人民群眾站在我們解放軍戰士身後,我們這些新戰士還怕打仗嗦?這封信我要帶走,你們一連我也可以暫時不帶走,但是說好了哈,到時候作戰任務下來了,我要你們一連跟我這個老兵一起衝在最前麵!”
    懸在方鵬飛心裏的石頭落了下來,營長教導員和連長李排長也都鬆了一口氣,大聲回應道:“是,堅決完成任務!”
    從營部出來,李排長拍著方鵬飛的肩膀說:“老子給你頂雷還差點遭邢班長坑了呢,嚇死老子了,幸好團首長英明,不過邢班長也太黑屁兒了!”方鵬飛站住對李排長說:“排長,反正剛才黃副政委也說了,隻要戰鬥任務下來了就派我們一連打頭陣,到時候你給我們一班爭取最艱巨的任務。我方鵬飛保證不梭邊邊、不怕死,不給你丟臉!我們就一個個都拉出來亮一下,哪個狗日的要是衝在我前麵了我沒有說的,他要是敢臨陣脫逃往後梭,老子不弄他娃屁兒上一槍才怪了呢……”李排長馬上製止他,說:“不許亂說,上級不是已經宣布了嘛,戰場有戰場的紀律,啥子屁兒上一槍哦,就是執行戰場紀律也輪不到你娃!”
    團裏沒有再深究三嬸的那封信,再說黃副政委也隻是拿走了那一頁信紙,信封還在方鵬飛身上,而且方鵬飛早就仔細看過了,那信封上沒有發信的地址,三嬸隻在信封的右下方寫了“內詳”兩個字。方鵬飛還注意到了那個信封隻能從郵戳上依稀可辨“竹瓦”兩個字,所以他很放心了。第二天,師部《前線》小報刊登了三嬸的這封信,張股長作為戰地記者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評論,整個部隊組織學習討論,把三嬸那封信和張股長的評論文章,作為甘灑熱血英勇殺敵的動員教材。方鵬飛也因此成了整個部隊的焦點人物,一夜成名,在全師幹部戰士的眾目睽睽之下,也被推到隻能激情似火、抱定了一腔熱血必灑疆場的決心,而不可有絲毫懦弱膽怯的雜念地步。方鵬飛這才曉得自己沒有了退路,他也隻能認了,他把三嬸那句“不要叫人看不起你!”的話當真了,抱定一門心思大不了就是一個“死”字,也絕不能叫人看三嬸和自己的笑話,丟了三嬸和自己的這張臉皮。方鵬飛拚命訓練,咬破手指用鮮血書寫請戰書,要求參加尖刀排,還上台發出自己出征的豪情壯言:“寧可衝鋒”光榮”,絕不後退半步求生!”
    就這樣,方鵬飛和他的那些新兵戰友們,在穿上新軍裝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走上了戰場,方鵬飛的許多戰友就英勇犧牲在他的身邊,有的落下了終身殘疾。後來方鵬飛四處去報告演講他和他的那些戰友們所經曆過的那場戰爭,講述和緬懷他的那些犧牲了的戰友們的事跡,他嘴上總是說他們這一代軍人是為了祖國和人民的利益走向戰場的,其實在他的心底裏就隻是為了三嬸說的那句話,“長大了就要懂事,懂事了就要好好的做一個像樣的男人,不要叫人看不起你!要叫我覺得這輩子稀罕你愛你值得。”方鵬飛為了這句話,丟不起自己的臉麵,更丟不起三嬸的臉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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