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四十八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91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四十八
一散會,周隊長就叫保管周來福開了小倉庫,撮了半撮箕麥子,捧了兩捧樂果用糞桶泡起。第二天一大早,周隊長就把那些浸泡了一晚上樂果的麥子,沿到靠各家院子外麵的田間地頭和曬壩邊那個豁口撒了一圈。不出三天,方鵬飛的雞被連續鬧死五隻,要不是鍾會計幫忙下手快,幫到方鵬飛活生生活剖了那些吃了樂果麥子的雞嗉子搶救,那一窩雞兒子肯定會“全軍覆沒”的。方鵬飛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嘴裏罵罵咧咧,鍾會計勸他,說:“每年都這樣,你嘔啥子氣嘛,人家周老十是指到你說的,但他那意思也不隻是說你一個人,其實就是在警告整個生產隊的各家各戶。每年都這樣警告,每年都撒樂果,這個季節哪個生產隊不撒樂果哦。不撒樂果畜生不是都把穀子禍害完了,大春還收成個鏟鏟!哪家都曉得這個道理,哪家不遭些畜生哦,你看又有哪個去找他周老十鬧了哇?都曉得自己理虧,各人悄悄咪咪吃個啞巴虧就算了,就你龜兒子瓜發神經嗦?”
鍾會計還說:“其實,死幾隻雞也沒得啥子,現在大春還沒有下來,正是癆腸寡肚的時候,你死這幾隻雞正好都半大子了,弄幹淨夠我們兩個打個牙祭。我回屋裏頭去拿海椒和清油,倉庫裏還有點酒,我們兩個整一盤!”方鵬飛嘴上罵鍾會計:“吃個錘子!”最後還是舍不得,兩人把死雞肚腹挖來丟了,洗得幹幹淨淨,炒成海椒雞下酒,大餐一頓。
還是鍾會計說的對,這種事情就沒有哪個敢去找周隊長鬧的,方鵬飛說那些廢話也是過嘴癮,提虛勁,好在經過“手術”搶救的雞娃子都活了過來,很快又恢複到活蹦亂跳的樣子。周隊長撒樂果肯定是維護整個生產隊的利益,方鵬飛也不想自己那群一天天長大的雞到處亂跑,去禍害生產隊的穀子不說,還整得自己屋裏和滿曬壩到處都是大泡大泡的雞屎,連他自己都煩。他現在才曉得當初是遭了鍾會計的冤枉,把賣不脫的一窩雞鼓搗栽給他,說是不要錢,結果不曉得比給錢都多遭了好多倍。方鵬飛曉得自己吃了啞巴虧,隻好撿來十幾個生產隊原來撤塘口時剩下的竹籬笆,在曬壩和林盤交界那裏圈了一塊地盤,隻許自己的雞娃子到林盤裏去耍,不許它們往田裏跑。
這天擦黑的時候,方鵬飛清點救活過來的那十六隻雞,發現少了一隻,他去林盤裏叫喚。那隻雞聽見他的叫喚聲,瘋野般向他跑來,當他抓住那隻雞的時候,驚奇地發現雞腳杆上捆了一個小紙卷。解開紙卷展開一看,紙條上寫了一行字:對不起,那個地方真的就你一個人知道,你要還願意今晚過來。”
方鵬飛一看就曉得是三嬸寫給他的,血液立刻在身體裏沸騰起來,驚喜、激動和興奮直衝腦門。他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好苦,現在終於等來了,隻是他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來告訴自己。在這以前他都死心了,想她是不會再理自己了。現在得到這份驚喜,喜憂參半,疑惑多多。上次的事情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在這段時間裏,他一直被情願和怨恨困擾纏繞,心裏頭最終還是情願選擇相信她說的那些話,從心底裏不願意她欺騙過自己。甚至已經失去要追究和弄清楚她的那些心思,說真話他自己也沒有那個資格,更沒有啥子意義。喜憂參半,喜的是她肯定已經消了很多的怨恨,憂的還是抹不開臉麵。但又想既然她先寫了這張紙條,就該是她先抹下了臉麵,自己還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呢?再說了,那紙條寫的也很委婉,去不去在他自己,但她一定是想他去。她肯定是有話要跟他說,無非就是申辯她的那些冤情,這也正是自己想要曉得的。疑惑多多,不外乎是不曉得她咋個想的,是想跟自己說清楚後,從此不再往來?還是依舊耐不住寂寞和孤獨,想跟他修複後繼續糾纏呢?要是那樣自己算啥子東西?那老王八蛋又搬不彎,還不是要對她隨心所欲,淫威肆虐,這是他最不情願的。那天晚上他是真真切切地看到老王八蛋從她家那扇門裏溜出來的,也夠囂張跋扈的,她說那個隱僻的夾牆出口老王八蛋不曉得,就他和她兩個之間的秘密也倒像真的。那她和那老王八蛋之間的秘密又算啥子呢?還一直跟他隱瞞,最可氣的就是這個!這個女人心裏瞞到兩個好大的秘密,一個是瞞到他,另一個對付老王八蛋。那晚上的情形,老王八蛋確實對她凶狠霸道,簡直就沒有拿她當人對待,是像她說的那種沒有辦法才被逼無奈的,狗日的老王八蛋太下作、太沒有人性和為非作歹了!
想來想去方鵬飛心裏還是跟貓抓一樣,心慌意亂,忐忑不安,心裏萌生好多說不出的難過和酸楚,也猶豫和顧忌。回到屋裏,再把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仔細看紙條上的每一個字。方鵬飛歸咎起來想,還是願意相信三嬸,願意相信她和老王八蛋之間的事情就是被要挾脅迫,說不定狗日的老王八蛋在嚴三叔還沒有死之前就已經盯上三嬸了,三嬸和嚴三叔犯事給了他一個天大的機會,他是求之不得。他是拿準了三嬸的軟肋,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無恥猖獗和霸道,三嬸才那麼怕他而任其宰割。三嬸苦不堪言才對自己隱瞞,或是舍不得跟自己的情分,更害怕妞妞長大了丟不起這張臉麵。說三嬸欺騙了他方鵬飛,更不如說是在衛護他方鵬飛,她寧可忍受苦難和屈辱,把苦難和屈辱藏在了心裏,來維護他們之間這份來之不易的撫慰和依托,把安慰和愛憐留給他方鵬飛。這樣一想三嬸霍然變的高尚和偉大起來,而方鵬飛自己變的那麼卑鄙和弱小。“那地方真的就你一個人知道。”這行字一直浮現在方鵬飛腦殼裏,他再也沒心思做任何事情,一直到天黑盡了他都在自己屋裏徘徊,思量著三嬸是下了好大的勇氣,才給他寫了這張紙條的。“你要還願意今晚過來。”這是充滿對他的期盼和信任,也是她的自信。三嬸肯定曉得他願意再去的,她也巴望他再去。他們之間有太多的怨恨和委屈,就有多少的牽掛和念想,也有更的苦衷和心思要傾訴和袒露。去!今天晚上一定去。去傾聽她的那些不幸,去央求她的原諒和寬恕,即便她不原諒和寬恕自己,自己也要對她說聲對不起!
在這快兩個月的時間裏,方鵬飛心裏一直憋屈和有太多的疑惑和想法。他心裏最大的願望還是三嬸不應該是一個壞女人,依然還是那個他原本就喜歡和愛的女人。當然,他也時常在提醒自己,那些都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和自欺欺人的奢望。但不管咋個樣的,他現在還是願意回到三嬸溫情的懷抱中,貪念和三嬸在一起的那種心情愉悅的享受,祈求三嬸不計前嫌,像從前那樣看待他,對待他和喜歡他。
黑子啥子時候竄進屋子裏來的?這畜生現在越來越靈性,在方鵬飛身邊繞來繞去,不停地抬起頭來看他,像是明白他的心悸。方鵬飛厭煩地踢它一腳,這畜生也曉得知趣,乖乖地轉悠到門口老實蹲在那裏。方鵬飛也把椅子拖到門口,坐在黑子身邊,掏出煙來點上,把煙霧全都噴在它張望他的臉上,心裏對它說:“你狗日的咋個一直看到我呢?”黑子站立起來背過臉去,抖弄一陣毛皮,又把臉轉過來盯到他。他撫弄它毛茸茸的頸子,心裏對它說:“今天晚上給老子聽話哈,不許叫也不許鬧,不然看老子咋個收拾你!”上一次方鵬飛收拾過這畜生一盤,因為這畜生在林盤裏攆他的那些雞娃子,被他狠狠地給了幾下,弄得這畜生幾天都不敢在他跟前露麵。後來這畜生腆著臉到他這裏來,乖乖地任由他用繩子拴住,他指著那些雞娃子又給了它兩耳刮子,收拾得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嗚嗚……”地哀鳴,算是徹底俯首帖耳地臣服了。從那以後這畜生有事無事都天天跑到這裏來,蹲在雞圈門口,像衛兵一樣一蹲就蹲好久。方鵬飛高興了就隨便耍弄它一陣,不想待見它了就指指遠處要它離開,這畜生就會乖乖地立即消失。
方鵬飛就這樣一直到晚上快九點,肚子餓得實在不行了,才起身把中午的剩飯弄熱胡亂吃下去。他想明白了,今晚上去三嬸那裏,必須要弄明白三嬸心裏到底是咋個想的,她就是要跟自己斷,也要說的明明白白,斷個清清楚楚。要是她還有其他想法,那就要看她的態度和想法,反正自己不強求不為難她,因為她的苦衷要比自己多得多,處境也難得多。
晚上九點半,公社廣播還沒有停,方鵬飛也管不那麼多了,還按老樣子頂上門,悄悄地鑽進後麵的林盤裏。林盤裏漆黑一片,他還是先在生產隊牛圈茅房站了一腳,前後看了沒人,才毫不猶豫緊跨幾步隱身到那兩壟竹壟後麵,像以前那樣從那個“就你一個人知道”的隱僻夾牆通道摸了進去。
三嬸屋裏沒有一絲的動靜和生氣,隻有公社喇叭在刺耳響著,他順到夾牆繞到廚房門口,看見她孤零零地坐在方桌跟前,神色憔悴,憂慮重重,孤守著那盞昏暗的煤油燈發呆,完全沒有察覺他已經在了門口。方鵬飛沒有馬上進屋,覺得這些日子自己和三嬸之間有太多的誤會和不安逸,一下進去不妥。他用手輕輕地搬弄一下敞開的門,門發出“吱咕……”的聲響。三嬸轉過頭來看到他站在門邊,忐忑不安,甚至有些拘束。
三嬸看見方鵬飛站在門口沒有進屋,顯然有些吃驚,以前他從來都沒有來這麼早,她緊盯著他,說:“來了……”三嬸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猶如犯了好大的錯誤,看他不動聲色,低下頭說:“你……還是那樣看我?”她說話的聲音更低,甚至有些發顫,昏暗的煤油燈下,她的身影變得很弱小,一副羞愧膽怯和可憐巴巴。方鵬飛對她心生惻隱,但依然沒有馬上回應她。她不知所措,聲音低的可憐,說:“你吃飯沒有?”方鵬飛沒有說啥子,進門走到方桌前,她不敢抬頭看他,盯到方桌上的煤油燈自言自語地說:“我曉得你現在不願意理我,哪個喊我要做那些孽呢。你現在做啥子,咋個看我都怨不你,我沒有臉也沒有資格再跟你說啥子了,我就是想最後再跟你說幾句話,說了我就心甘了……”三嬸鼓起所有的勇氣,抬起頭來兩眼死死地看著他,說:“在別人眼裏我就是一個壞女人,別人說我是個不要臉的爛貨婆娘,我沒有啥子說的,哪個喊我做過那些事情呢。唯獨你說我是個不要臉的爛貨婆娘我傷心,最受不了!我真的沒有豁你,也從來沒有想要故意隱瞞你啥子……真的是王幺伯那個不要臉的老怪物抓住了我的把柄,我一直都後悔在縣公安局關起的時候答應了他,當時我心裏頭隻想到妞妞一個人咋個辦,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鬆的口。他當時說就對我一兩次,那曉得他不要臉,後來一直就不放過我,早曉得是現在這個樣子關死我我都不得幹。你不曉得那狗日的有好凶,隻要我稍有一點不願意,不聽他的,他就會整治我。我說的是真的,頭兩年你還沒有來的時候他就整治過我,還專挑妞妞在的時候。現在妞妞越來越大了,我越來越害怕,我怕妞妞長大了曉得!我好後悔把妞妞帶到這個世上來,但又有啥子辦法呢?世上沒有後悔藥。我以前做過的那些事情我不後悔,我就後悔有了妞妞,更後悔我對你起了心,你還當真了一回事情,後悔我不該心軟就由了你……所以,我現在心裏再有苦楚,再被你說成啥子樣子我都沒有怨言,我不在乎,也由不得我在乎,我自作自受。我也不要哪個來可憐和同情我,我一個壞女人也值得哪個來可憐和同情。要我說這個世上最可憐和最要人同情的就該是妞妞,妞妞真是可憐,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有老漢,還攤上了我這麼一個不要臉的壞女人當媽媽,妞妞從小就沒有跟哪家人的娃娃一起耍過,沒有哪個心疼過她,我真不曉得我要是死了妞妞該咋個辦……”
“妞妞有你心疼她……”惻隱之心叫方鵬飛不假思索就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三嬸仰起頭來,兩眼泛著哀求和期盼的光芒,她喃喃地說:“不,妞妞以後長大了,懂事了咋個辦?她要是曉得心疼她的媽媽是個爛貨婆娘,她會一輩子都恨死我的!方娃……”三嬸悲傷地趴在桌上傷心欲絕地哭泣起來。方鵬飛在方桌對麵坐下,他想安慰她,又不曉得咋個說好,欲言又止,沉默地看著趴在桌上哭泣的三嬸,想她把心裏的苦水和悲痛都哭出來,都發泄出來才好。三嬸悲痛欲絕,哭的不停地抽泣,身子顫抖,哀聲氣短好長的時間才慢慢止住哭聲,她拖著哭腔說:“也許妞妞……這輩子就隻有你……有你這麼一個值得心疼她的人了……要是……我……有哪一天妞妞不認我這個媽媽了咋個辦?她會記住你對她的好,她會認你這個小叔的……”三嬸說的話戳著他心窩子最脆弱的地方,他也跟到潸然淚下!他放下心裏的一切,喃喃地說:“不會那樣的。”她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會那樣的,我以前跟你說的那些你不信,妞妞長大了也不會信我的。我從來都沒有安心要騙你,除了跟那個老不要臉的事我說不出口,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都是我真心要對你說的,我要是安心騙了你不得好死!我也沒有啥子奢望,我曉得你總有一天是要離開新農堰高坎的,我曉得妞妞最喜歡你,也最相信你。妞妞從小就沒有老漢,要是哪一天再沒有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媽媽了,她一定會曉得隻有你這麼一個可憐和同情她的小叔。要是你願意可憐她,到我死那一天我會跟她講……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想了好久好久,我就求你信我這個……”
方鵬飛的心就像跳出了胸口掉在地上摔碎了,再不忍心看著三嬸這樣眼淚巴巴,可憐兮兮的樣子,他把手慢慢伸過去,一把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三嬸的淚水像線一樣地往下掉,落在他們兩個人的手上,她抽泣得渾身顫抖。他鬆開手要去擦拭她滿麵的淚水,她情不自禁地緊緊抓住他的手,忘情地親吻,泣不成聲地說:“我不要你的可憐和原諒……那個老畜生就曉得咋個禍害欺負我,我真是逃不過他的手心……我……哪個叫我先做了壞女人呢,這都是報應……但我真心是喜歡你的,我真的沒有故意騙你,我隻是不敢跟你說,我怕跟你說了你不信,再也不理我就沒你了……哪個要叫你這麼當真呢,你這個樣子咋個叫我忘得了你……”麵對三嬸的傷心抽泣和傾述,本來就不堅定的方鵬飛六神無主,不管咋個說他還是憐惜和同情三嬸的遭遇,自己再沒有理由不去相信她。他起身走到她身邊,把她攬進自己的腰間,她更是悲痛欲絕地哭泣。他撫摸著她的頭發和身子,對這個曾經喜歡和愛過的女人心生憐憫,他曉得自己現在這樣做正是她最渴望的撫慰和依賴,以前她不也是這樣對待他的嗎。以前她對他的那些撫愛和放任,絕不止單純要他放縱對她的渴望和貪婪,更多的是母性的嗬護和賞賜。他過去喜歡和願意,甚至渴望和她在一起,因為她在他眼裏是一個跟別的女人不一樣的女人,在她身上有太多的溫婉柔情和母性情懷的垂憐摻和在一起,她的這些魅力一直都在誘惑和驅使著他的朦朧無知與天真幼稚,叫他那些青澀懵懂在她的撫慰和溺愛中慢慢褪變。
三嬸緊緊地抱住方鵬飛的腰,生怕方鵬飛再要離開。方鵬飛輕輕地把手指插進她蓬亂的頭發中,低下頭去聞她頭發中散發出的那種悠香,任由她緊緊地擁抱著自己。三嬸再次痛不欲生地嗚咽哭訴:“我怎麼會這樣啊,我就這……麼怕害你,害怕你再也不理我……害怕我害了你,我又實在是放不下你……我求你把我忘了,我就是一個不值當你喜歡的……壞女人,一個被人謾罵和欺負的爛貨婆娘……”方鵬飛悲天憫人地輕聲說:“你不要這樣說,就是有千錯萬錯都是我自己情願錯的!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妞妞有我這麼一個小叔喜歡她,但再咋個都當不了有你這麼一個當媽媽的好!”方鵬飛努力地想做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嗚嗚嗚……我的天呐……我咋個忘得了你……還是你把我忘了嘛!”三嬸抽泣得不像人樣。
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三嬸才慢慢平複下來。她起身到灶台揭開鍋蓋,把準備好的飯菜都端上桌子,還有上次剩下的那半瓶酒。方鵬飛說自己吃過了,她用身子緊靠了他一下,聲音沙啞地說:“吃過了就不興陪一下人家,再說這些都是專門給你弄的,你不喜歡了?”方鵬飛說:“喜歡……”
在昏暗的煤油燈下,他們相對而坐,含淚舉杯。三嬸的眼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轉,每當跟他對視的時候,她又趕緊躲閃開,她怕跟他對視。方鵬飛覺得老這樣很別扭,就跟她說:“你不要這樣嘛,其實,那天晚上我是很氣憤,但過後也就不咋個了,後來我一直都後悔不該那樣對你,還對你下了那麼重的手。你不是也說了嘛,都是那老王八蛋做下的孽,我沒有怨你,真的不怨你。你說的也是,那老王八蛋仗勢欺人,欺男霸女,簡直就沒有王法了,還共產黨的天下和幹部,我看他媽的盡幹了些豬狗不如的事情!”
夜深了,“國舅”家的黑子在林盤裏叫了幾聲,三嬸起身走到外屋門邊凝聽了一陣外麵的動靜,回到桌邊坐下,說:“沒事。”兩個人又沉默很久沒有說話,她再次拘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怯生生地跟他說:“外麵……外麵說我的那些事情有些都是真的,妞妞是隔壁的……還有就是被我那個死鬼弄死的那個……是那個老畜生大伯家送給人家抱養的小弟,那人當兵前見過,隻是沒有啥子印象,從部隊回來後當了大隊民兵隊長,就一直要跟我糾纏,還說了好多豁人家的話,也說了好多嚇人的話,說我要不幹就要想法整我,那個時候我跟那個死鬼一直過不好,他又硬是摔下我一個人自己跑出去放蜂了。從那以後我就更纏不過那個人了,也害怕他真的要整我,就……就才跟他悄悄有了往來……我真的是纏不過他……後來時間長了,我也……也就沒有臉皮了……”燈光下她一臉緋紅,閃爍其詞,時不時小心翼翼地瞟一眼方鵬飛,看他臉上有沒有啥子變化,想必心裏很糾結和矛盾,既想坦露心裏的苦衷,又怕他曉得她那些過去後從此就離她而去。她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述說了她的全部,她說:“說真話,那人先是看到凶,其實心腸還是好的,人也實在,比我那個死鬼會心疼人多了,我最架不住的就是這些。那個時候我真的是好怕出事情,心裏害怕得很,每次都想跟他斷了,可每次還是又依了他,後來……後來果真還是出了大事情。那人死了後,老畜生就一直拿這個事來恨到我,起先說要不是看在娃娃小的份上,非巴幸不得多判我幾年。那老東西非要我依了他,還說要給他那個兄弟解恨,要不然就不會輕饒了我,每次說這個我都怕得要死,我怕妞妞沒有人管了。我越是這樣,那老東西就越是得寸進尺,我真是沒有辦法,每次就都嚇得隻有依他,他也從來就沒有把我當人,我真的是好後悔當初……”
方鵬飛能想象到出三嬸心裏的那些痛楚和悲傷,也很平和地接受了她的這些訴說,繼續聽她說:“那老畜生真的是豬狗不如,每次找他請假都要趁火打劫,不然就不依不饒還不許我的假,每次找他請假的晚上他都有過來。那老不要臉的說他婆娘給他生了個殘廢娃娃,他就下死手整了他婆娘,他婆娘就不行了,還好意思說他在外頭沒有別的女人,一身的邪火不往你這個四類管製分子女人身上發往哪裏發!從來不拿我沒當人看,就是妞妞回來了也不放過我,就在這個灶房裏,在外麵屋裏。好在妞妞還小,每次都睡得死死的,我真是沒臉再活下去了。那老畜生也怕事情敗露,在大隊赤腳醫生那裏要了避孕藥來逼我吃……我想過去死,可是妞妞還小。再說隔壁一直都不依不饒,我要真死了妞妞咋個辦呢?所以,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賤貨女人!那個曉得自從一看到你這個瓜戳戳的,也不曉得是咋個的,我心裏就落不到底了。我就是再壞再爛也是一個女人,我也有自己的美好願望,有想做一個好女人的向往,我也想有一份愛和有人愛,隻是沒有想到你比我想要的還要幹淨真心,比我想的好好多,我都被你纏的不曉得咋個辦了,這就是我一直放不下你的原因。我經常想這樣對不起你,妄自你對我和妞妞這麼好,可能我現在給你講這些都太遲了,但我還是要跟你說,說了也就啥子都放下了。既然現在你啥子都曉得了,你也這麼大了,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你應該有你自己的想法和判斷,你就權當我就是一個不要臉的爛貨婆娘,你就恨我、怨我,恨我欺騙過你,怨我啥子都可以。我隻求你不要再對我這樣了,就當我們以前的事情從來都沒有過。當然,要說你也還小,以後你還有你自己的日子要過,你遲早是要回到城裏去,回到屬於你的生活中去的,以後會有好多年輕漂亮的女娃娃喜歡你、愛你。要是我們這些事情真叫那個老畜生曉得了,真的是沒有你啥子好果子吃,那你就啥子都完了!你不曉得,那個老畜生真的是啥子事情都做得出來……”
方鵬飛心裏曉得三嬸說的全都是肺腑之言,她對自己好才這樣坦誠,於心不忍她才這樣,但又不曉得自己該咋個辦。隻是她誤解了,看他的眼神很失望、很無奈。他也曉得她說的好多話都是心口不一,她是不想他就這麼離開她了,她心裏除了妞妞,他就是她最後的念想。三嬸仰起臉看著他,眼眶裏全是淚水,很無奈地說:“我曉得現在跟你說啥子都是多餘的,你就當我啥子都沒有跟你說一樣,隻是有一句話我一直憋在心裏頭,你就是再討厭再恨我,我也要跟你說:“我就是被千人萬人的口水淹死,也不要別人的一滴口水濺在你身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