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四十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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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離開了三嬸的娘家,方鵬飛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大氣,心裏依舊後悔和三嬸一起到竹瓦場來,心想起碼最後不該跟三嬸一起去她娘家,應該在外麵找個地方等她就好了。方鵬飛認為是自己莽撞造訪打攪了三嬸她爸和她娘原本的平靜生活,兩位老人家對此很不高興和無奈,人家畢竟是長輩,弄的三嬸跟她爸和她娘就這麼不歡而散真不好。於是他順嘴說三嬸一句:“你也是,何必跟你爸和娘那樣呢?老人家說幾句就說幾句,你心裏不好受就不開腔嘛。”三嬸看他一眼,表露出過意不去,安慰他說:“你不要見怪哈,我爸和娘就是這樣子,每次都跟我說不到一起去,總嫌我這樣不對那樣也不行,我都不曉得該咋個辦才好,而且每次回來都要跟他們吵幾句,我都懶得理他們。”
    方鵬飛沒過腦殼就對三嬸說:“不是我見怪哈,我看是你爸和娘根本就是不安逸你帶我這麼一個陌生人到家裏去,還有就是……”方鵬飛欲言又止,三嬸遷怒於他,責問他說:“還有就是啥子?”方鵬飛原本不想再往下說,怕說了給三嬸火上澆油。可是,三嬸卻不依不饒地追問他說:“你說啊!”平常溫婉柔順的三嬸真生氣了,猶如變了一個人,方鵬飛更不敢再說啥子,哼哼唧唧地不曉得說咋個說了,她拽住他說:“你咋個不說了呢?你今天要不把憋在你心裏的那句話說出來,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方鵬飛隻好說:“其實你心裏曉得領我去你娘家是啥子結果的,那你又何必這樣做呢?你看把你爸和你娘弄成啥子樣子了!”
    “對,你說對了,你說的太對了,你太精靈太聰明了,我就是故意的!”三嬸怒不可遏,叫方鵬飛第一次見識到她從一個溫婉恬靜的女人變成剛愎自用的樣子。“那你為啥子又要這樣做呢?”方鵬飛也不甘示弱地頂撞了她一句。“我就是存心的……”三嬸沒把話說完就轉身拉著妞妞自顧往前走去,頭也不回地再也不搭理他了。
    方鵬飛攆上去,走出竹瓦場一截路後,小路上沒有了人,三嬸才停住腳步,氣呼呼地衝他說:“你心裏還有啥子不安逸我的?你現在就說出來,你要說不清楚我的心就放下來了,你也可以不後悔了!”方鵬飛不明白三嬸是啥子意思,腦殼裏一時打不過調來,也想不出之前是哪句話叫她惱火成這樣的,他搪塞說:“我憑啥子說清楚,我跟你說啥子清楚?再說了,我也沒有啥子要後悔的……”方鵬飛不想把三嬸徹底惹火了,想跟她緩和一下,就心平氣和地跟她說:“我都聽到你娘說你的那些話了,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該跟你娘發火。有啥子不得了的嘛,就是你娘說你幾句也沒有啥子錯,老人家說就讓她說幾句,聽到就是了。你又何必自己翻你自己的那些老賬呢?這就是你自己在跟自己過不去!”
    方鵬飛這話一出口就曉得自己真的惹下大禍了,他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一個大耳刮子。果不其然,三嬸被他的話徹底激怒了,她繃著一臉怒氣盯住他,衝他大聲喊叫道:“我咋個你了,我……我翻我自己啥子老賬了?是不是你心裏就一直掛著我那些老賬的,原來你跟那些別的人沒有啥子兩樣,你是不是早在心就一直看不起我,還假惺惺跟我裝好人,哄我、騙我是不是?”方鵬飛也急了,衝她大聲說:“我跟你裝啥子好人了,老子根本就不是啥子好人,就是他媽一個不識好歹、不曉得天高地厚的一個混蛋!我沒有啥子崇高的理想和追求,我連報名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我下鄉插隊落戶就是為了我姐姐,為了姐姐能辦一個從雲南病退回來手續,我憑啥子要去關心你過去的那些事情,也從來不去打聽那些,都是人家把說你的那些壞話鼓搗塞進我耳朵裏,我也曉得那些好多都是汙蔑你的,他們在落井下石想把你置於死地!我自己有腦殼有思想,我還沒有傻到別人說啥子我就信啥子的地步,我跟你接觸過,我們一起在塘口上幹活路,你關心我衛護我,我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在心裏記你的好,所以我在乎你了,喜歡你了,還愛上你了!我沒有哄你,也根本沒有騙你的那個心,你憑啥子要這樣說我,你冤枉好人了曉得不曉得……我不看你潑……我看不起你耍潑!”方鵬飛語無倫次,說到最後自己都不曉得咋個說才好,心裏就是覺得冤枉,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三嬸看。
    三嬸眼淚汪汪地把臉轉到一邊去,想息事寧人不跟方鵬飛再爭執下去,她在壓抑中哭泣,悲傷裏恍惚。過了好一陣才慢慢平靜下來,抽泣著自言自語地說:“我……我娘說我又咋個了……我要哪個來……管我了,這麼些年來就沒有人來管過我,要不是我爸我娘過去管我那麼多,每次都……都嫌我自己看上的男人這樣不好哪樣不行的,我才不會跟他們強呢,那個時候我也不是非……非要嫁到嚴家不可,就是因為跟他們強,我又跟他們反起強,我才上了嚴家兄弟兩個的當。現在……活成這個樣子,過這種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日子!我這輩子都後……悔死了,我要你這麼說我了,想起這些事情我心裏就窩火,都不想再回這個家了……”方鵬飛有的時候就是不識時務,還固執己見,心裏是咋個想的就想馬上弄清楚是咋個一回事情,他想說出自己心裏的那些疑惑,他說:“那我看你咋個還是要時不時的要回來一趟呢?這裏畢竟還是你自己的家嘛,我看你還是不要這麼說……”想不到三嬸站在那裏又開始抽泣起來,抹著淚說:“我不回來行嗎?你說我還有哪裏可以去……”她話沒說完就再也不理方鵬飛了,甩開他和妞妞氣衝衝地往前麵走去。妞妞伸出小手來拉住他,說:“小叔,媽媽咋個了?”他說:“沒事,你媽在跟小叔鬧起耍的。”
    方鵬飛牽到妞妞緊跟在三嬸後麵,走了一段路,三嬸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她等著方鵬飛和妞妞走上來,對妞妞說:“回去後不準跟哪個說是小叔和媽媽一起來接的你,不然以後小叔就不跟你耍了。”妞妞看了一眼媽媽,又看了看小叔,乖巧地說:“我曉得了,我不跟人家一起耍,我各人聽話一個人耍。”妞妞說完話一個人往前麵跑去,甩下了方鵬飛和三嬸兩個人站在小路上麵麵相覷。剛才兩個人鬧得不可開交,現在相互對視著心情沉重,難堪中彼此略跡原情,惺惺相惜,隻是要把剛才的一切全都抹平了結,兩個人一時都不曉得咋個說才好。方鵬飛想妞妞實在是有些可憐,就說:“你不要跟妞妞這樣說,小娃娃曉得啥子,其實我一直看妞妞就是一個人耍,從來都不跟別人家的娃娃在一起,這都是你教的吧?你經常把妞妞放在娘家,這樣妞妞不是越來越孤單嘛?”三嬸終於緩和過來了,說:“我有啥子法呢?想到為了盡量減少以後對妞妞的影響,我隻有這樣。咋那,不興這樣啊?外麵那麼多人說我,我不想要妞妞這麼小也曉得這些。還有我爸和娘那麼不待見我,都是因為那個死鬼遭敲了砂罐後,我又成了四類管製分子,他們認為我給他們丟了臉麵,叫他們人前人後都被指指點點抬不起頭來,我不想叫妞妞以後也成這個樣子。但是妞妞總是要長大的,我心裏最不願意的一件事情就是妞妞要慢慢地長大,我好想要她永遠都長不大,永遠都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方鵬飛又不識好歹,不過腦殼就說:“那咋可能呢,妞妞總是要長大的,有的事情你越是想瞞到她就越是瞞不過,那些話我都不信不願意聽,你還有啥子好怕的,怕人家說一下就成真的呐?”
    就這麼一下,三嬸心裏剛剛熄滅的怒火又被方鵬飛點燃了,三嬸兩步走到前麵攔住他,臉紅筋漲怒視著他,過了好長時間才憋足勁大聲唔氣衝他怒吼道:“你不要跟我說你信不信的,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嘛,那些都是真的,我就是一個壞女人又咋個?你要嫌棄我你現在就先滾,別叫人家看到你跟我這個壞女人在一起,我才不稀罕你說啥子喜歡不喜歡我的呢,我也真是昏了頭,怎麼就迷了心竅稀罕上你了呢……”
    跑在前麵的妞妞被三嬸的怒吼嚇到了,站在路邊一動不動,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們。方鵬飛也被激怒了,他扯起喉嚨大聲對她說:“你說我信了我就信了好了嘛?我就是不曉得我要咋個跟你說你才信我說的話,我不管你有沒有過去的那些事情,我覺得那些事情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心裏的一個好女人,你和新農堰高坎其他的女人不一樣……”三嬸怒不可遏地衝他說:“你覺得不重要我覺得重要!我跟新農堰高坎那些女人是不一樣,我就是個爛貨女人!你曉得了嘛!”
    方鵬飛努力壓製住自己,盡量心平氣和地對她說:“你不要這樣認為我好不好,更不要這樣看你自己行不行。外麵那些人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新農堰高坎哪個不曉得,我也算是成年人了是吧?我有我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咋個會去信那些胡言亂語呢!是,我跟你直說了吧,人家說的那些它就是事實,要不三叔就不會被槍斃了,你也不會被化成四類管製分子了。可是,你在我眼裏就不是一個壞女人,你有你的聰慧伶俐和性情柔和的一麵,你能幹愛好,還這麼端莊漂亮,這些都是你身上好的,新農堰高坎那些女人都比不過你,她們就羨慕嫉妒恨死了你,那些人就抓住你的這些不是把你說的一塌糊塗。但我就是喜歡上了你,我喜歡上了你這個人,不等於我喜歡上了你過去做的那些事情!我隻是曉得那些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要你重新生活並且過得好好的。所以,我就從來都沒有把那些事情當成一回事情,我也曉得他們那些人說的好多都是添枝加葉的,有些甚至就是他們信口開河栽汙冤枉你的!我就信我自己看到的你,你要信我說的話我就信你,如果你連你自己都不相信,都沒有一點信心,你叫我咋個看你?我就不明白了,你咋個就老是糾纏在你原來的那些錯誤上麵出不來了呢……”
    三嬸兩眼死死地盯著方鵬飛,眼眶裏噙滿淚水,渾身都在顫抖和抽泣,斷斷續續地說:“我糾纏了……你……你就不糾纏……了嗎?我現在就……願意……願意你信他們說的那些話,我真的就是一個遭人踐罵的壞女人……爛婆娘,我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就真的……真的是要害了你的……”三嬸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起來,哭得肝腸寸斷,著實叫方鵬飛感到痛楚心顫,昏聵無能。三嬸越是這樣直截了當的坦白說她自己,他就越是不能自拔,無可救藥。他拉住她的手說:“我就是喜歡你又咋個了!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看作是一個壞女人和爛婆娘,你怎麼就這麼不信任我呢,你要認為我們這樣就真會害了我,那也是我自己願意的,是我自討的好不好!”
    三嬸用力掙脫他的手,抱住妞妞蹲在路邊椎天搶地,哭得昏天黑地氣息都要斷了一樣。方鵬飛心裏開始害怕起來,生怕三嬸有啥子想不開的事情發生。方鵬飛望了一眼火辣辣的天空和空蕩蕩的四周,在藍藍的蒼穹掩蓋下,他們三人顯得是那麼的渺小和單薄。斜射的陽光在耗盡三嬸哭嚎的力氣,他和妞妞無可奈何又無計可施的發呆。在漫無邊際的原野上,除了綠茵的秧田和隱沒在遠處林盤中的院落,沒有人在意這條小路上的他們,更沒有人在乎痛哭流涕的三嬸。方鵬飛無助地看著妞妞,妞妞緊緊地依偎在三嬸身邊,緊閉嘴唇,用她那雙大眼睛怒視著他,她一定是以為是他欺負了媽媽。方鵬飛無奈地前後打望,幸好整個小路上和田野裏,包括遠處院落邊都沒有人的蹤影,他覺得三嬸的這種驚天地泣的哭嚎聲實在是毫無意義,簡直就是冤枉和白費,現在除了他自己和妞妞再沒有哪個聽頭的哭訴、看她的淒楚,悲憫她的遭遇。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三嬸把心裏的那些悲傷全都發泄夠出來。
    太陽西斜,陽光照射在他們三個人的身上,拖出一截長長的影子,方鵬飛挪動了一下身子,把烤人的陽光給三嬸和妞妞擋住。已經快下午四點了,方鵬飛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想催三嬸又怕再招惹她。突然看到蹲在三嬸身邊的妞妞用小石子在地上劃寫出“媽媽”兩個字,心裏一陣驚喜,對三嬸說:“哎哎哎,你快看看,妞妞都會寫字了……”他問妞妞說:“是哪個教你寫這兩個字的,你還會寫其它的字不?”三嬸止住了哭泣,看著妞妞,方鵬飛又重複問妞妞說:“是哪個教你寫這兩個字的,你還會寫其它的字不?”妞妞抬起頭看著他,說:“是外婆教的,我還會寫四個字,外婆外公。”三嬸一把拉過妞妞緊緊抱住,說:“我的好女兒,那是三個字,一個是外字,一個是婆字,還有一個是公字。加上一個媽媽的媽字,你現在會寫四個字了,真是外婆教你的?”妞妞乖巧地點了點頭,三嬸破涕而笑,對妞妞說:“以後媽媽也教你寫字……”
    方鵬飛這才感覺自己站的時間太長,兩腳發麻,一身疲憊。他慢慢走到路邊一屁股坐在田坎上,從衣裳口袋裏掏出煙來點上一支。三嬸站起身來,揉了揉膝蓋,看了他一陣,用沙啞的聲音跟他說:“你不走啊?”方鵬飛看了看時間,別有用心地說:“時間還早呢,刁大爺跟我說他六點半才收船呢。”三嬸看著他,也不說啥子,拉著妞妞就走,方鵬飛這才起身跟在後麵,說:“等到我噻……”
    一路上三嬸心情平複了好多,牽到妞妞走在前麵不再搭理方鵬飛。妞妞時不時地轉身看他一下,好像還在跟她媽媽說些啥子,但三嬸依舊像毫不相幹的路人那樣走她自己的路。方鵬飛心裏明白,在三嬸看到妞妞寫下的“媽媽”兩個字時,她悲裂的心就已經被融化了。而當妞妞說是外婆教會她的,更是戳痛了她的心,把她心裏頭那些怨恨擊潰地支離破碎,她被她娘的偉大母愛所感化。方鵬飛後悔自己之前說了那麼多的話,雖說都是為三嬸好,為撫慰三嬸,但結果卻適得其反傷害到了她,他恨自己咋個連妞妞都不如,埋怨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他默默無聲地跟在她們兩娘母身後,上午那種歡快的勁仗全都灰飛煙滅了,像被打蔫的茄子無精打采。妞妞還回頭來看他,像是同情他,又像是迷惑,她不曉得媽媽和小叔之間到底咋個了。
    一個小時後,他們終於看到青白江大河堤壩前麵的那個三叉路口,三嬸停下腳步,用手捋了捋額前的頭發。等方鵬飛走上來後對他說:“你先過河回去,我們在前麵大樹下歇一下,等下趟再過去。”妞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方鵬飛說:“還是你和妞妞先過河吧,你回去還有去王幺伯那裏銷假呢,反正我一個人回去也沒有啥子事情做。”三嬸看了他一眼,說:“那好嘛。”
    他們來到那兩棵大榕樹下,三嬸又看了看他,像是要說些啥子。方鵬飛也想再跟她解釋一下,但欲言又止。三嬸牽到妞妞往前走了幾步,最終還是退了回來,走到他跟前說:“還是你說得對,我不該跟我爸和娘慪氣,是我自己做錯了好多事情才叫他們怨恨我這個不成器的女兒。但他們畢竟是我爸和娘,再咋個也都是偏向我的,我也不該對你這樣,我曉得你心好,對我沒有啥子成見。其實,我就是生怕因為我壞了你以後的事情,怕你今後怨我和恨我,這都是因為我太喜歡和愛你了,太在乎你了。你放心,我不會叫你有任何為難的地方,更不會要你因為我受到任何牽連和傷害,耽誤了你的以後的前程。就是今後真有啥子事情了都是我的錯,你可以不顧忌我,也可以隨時不理我,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今天給我買的衣裳我好喜歡,我會記你一輩子的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就想你聽我說的這些話,要你過好在新農堰高坎的每一天,有一天能順順利利地離開這裏,也不辜負你爸爸媽媽和你姐姐對你的希望……啊……還有,妞妞在的這段時間裏你千萬不要過來,就半個月的時間你好好忍忍啊,到時候我要你來你才來,不準跟我耍脾氣……聽話啊……”三嬸很激動,眼眶裏含著淚水,深情地看著他,方鵬飛想跟她再說些啥子,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嘴裏隻吐出了一聲:“嗯。”三嬸戀戀不舍地跟他說:“聽話……”
    三嬸牽著妞妞走上了河堤,穿過蘆葦往河灘裏走,方鵬飛透過蘆葦縫隙看到她們兩娘母遠去的身影,默默地掉下眼淚。在他眼裏三嬸太善良、太好強,也太不幸了,也許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正是因為太喜歡和愛他了,才太這麼在乎他了。而她的這些在乎,是用她的心在疼愛和庇護著他的。
    河灘渡口上沒有其他人,隻有刁大爺一個人頂著舊草帽坐在船簷邊歇氣,不等三嬸她們走攏渡船,就起身招呼三嬸她們,幫到三嬸護著妞妞從跳板上上渡船。方鵬飛在密實的蘆葦後麵一直看到渡船離開河岸,才回到大榕樹下坐在大石頭上。方鵬飛看時間五點一刻,心裏算計到刁大爺再回到這邊河岸的時間,掏出煙點上一支,打發著無聊的時間,心裏想著三嬸剛才跟自己說的那些話。三嬸說她好喜歡那件粉紅色的的確良襯衫,這是對他最大的安慰,三嬸說會記他一輩子的好,他覺得這是自己在新農堰高坎得到的最大收獲。三嬸說她心甘情願,這是除了他自己爸爸媽媽之外最大的袒護,而他自己呢?他想自己有好多地方都對不起三嬸的付出和愛。指尖被煙頭灼燙了一下,短促的刺痛打斷了方鵬飛思緒,他丟掉煙頭。看時間已經五點四十分鍾了,想刁大爺的渡船差不多應該往回返了。他來到河堤上透過蘆葦往大河裏看,看到刁大爺還把船停靠在對岸渡口歇氣,三嬸和妞妞已經沒有了蹤影。看來刁大爺是想在對岸再等等看,免得兩岸都沒有要過河的人白費力氣。他回頭往身後那個三岔路口看,沒有人過來,想這個時候要過河去的應該沒有啥子了,反正刁大爺說他收船的時間是六點半,再說三嬸說這個刁大爺鬼的很,他想再拖延一下時間,別叫這個當過特務的刁大爺看出啥子來。
    方鵬飛再次回到大榕樹下抽了一支煙,才起身下了河堤,慢悠悠地往河灘的渡口走去。來到大河邊,他蹲下身子洗了洗手,又捧起清澈的河水洗一把臉,才站立起來向對河對岸的刁大爺大聲喊叫道:“刁大爺……”
    刁大爺早就看見他了,已經把船往大河這邊撐過來了。船到了岸邊,刁大爺跟他說:“就你一個人啊?那我就不下船給你搭跳板了,你自己慢一點插水上船哈。”方鵬飛一邊脫鞋一邊說:“要得。”
    方鵬飛光著腳插水上了船,給刁大爺遞上一支煙,假惺惺地對刁大爺說:“現在剛過六點,沒有耽誤你吧?”刁大爺看他一眼,把煙夾在耳朵上,笑嗬嗬地說:“沒有,你上午過河的時候我就看到你有手表,不擔心你誤了時間。”方鵬飛心想這刁大爺還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精得很,問他說:“那我看你沒有表和鍾咋個曉得到收船的時間呢?”刁大爺說:“我看我手上的這根竹竿,我手打平了立起這根竹竿看太陽就曉得時間了,啥子季節都憑我手握這裏上麵的一個竹節一個鍾頭,準的很!”“那要是陰天沒有太陽呢?”方鵬飛又問。刁大爺笑了,說:“小夥子你想考我是不是?你才難不倒我呢,沒有太陽看天色,頭頂灰暗是中午,西邊發亮是下午,天邊發白是日落。”方鵬飛半信半疑,說:“具體咋個講呢?”刁大爺說:“陰天頭頂上的雲層最厚了,所以,中午太陽在頭頂的時候被厚厚的雲層遮擋,天色反倒是灰暗色的。一般情況下離得遠一點的地方雲層要淡薄一點,所以下午太陽西斜的時候西邊的天色會發亮,這個時候正好是下午的三點到四點鍾。天邊的雲層越薄時間就越晚,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天邊發白,時間差不多就是五六點鍾。準的很……”這個刁大爺還真是個人精,懂得真多。
    刁大爺一邊撐船一邊問他說:“蒙陽好不好耍嘛?”方鵬飛說:“我沒有去蒙陽,上午過來河看到那個三岔路口的時候我就改主意了,去了竹瓦鎮。以前聽人家說那邊有小火車,我就想起去看看小火車是啥子樣子的。”方鵬飛這樣說是剛才在大榕樹下的時候想好的,他怕自己沒有去蒙陽鎮反倒在這個老特務麵前說漏了啥子,所以反治其身來個逆轉。刁大爺說:“那你沒有吃到蒙陽那家的蒸牛肉有點可惜了。”方鵬飛依舊捏起說:“蒙陽下次去,再說我也不喜歡吃牛肉。”刁大爺癟了一下嘴,說:“你娃嘴巴還刁呐,在竹瓦場看到小火車了嘛?”他笑起說:“看到個鏟鏟,就看到一截小火車的鐵軌,不過那邊賣的那些壇壇罐罐還有點意思,我還第一次看到有比臉盤子還大土巴碗,比人都高的壇子。不過還是沒有趕新繁鎮安逸,在新繁街上起碼還會碰到幾個兄弟夥一起喝茶。”刁大爺看了他一眼,說:“那你是沒有找到好耍的地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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