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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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國舅”當上了大隊拖拉機手,而且還開大“東方紅”,成了整個新農堰高坎的爆炸性新聞,好多人一開始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經過證實後又都說狗日的“國舅”水深得很。有點腦殼的則說王幺伯會用人,不計前嫌,不拘一格降人才。方鵬飛則認為王幺伯對形勢有了新認識,而且很準確到位,這樣做以後咋個都好說。一來大隊缺拖拉機手這是事實,就是用你的一技之長;二來叫“國舅”當大隊拖拉機手,要的就是這種大家說他王幺伯會用人,不計前嫌,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效果,對得起你“國舅”了噻!三是你“國舅”就是當上了大隊拖拉機手,還不是“右派”帽兒在腦殼上頂起的,你這頂帽兒又不是大隊給你囥起的,老子隻負責看到你戴好了沒有。方鵬飛當然不敢這麼亂給人家“國舅”說,怕打擊他的積極性,不過這樣也好,起碼發揮了“國舅”的一技之長,叫他認為大隊和王幺伯其實沒有對他另眼相待,也能緩和他那些憤滿的對立情緒。
王幺伯說話確實兌了現的,半個月後整秧腳田,大隊給“國舅”派的活路就是先從三小隊田這邊開張。那天生產隊的人全都站在田坎上看熱鬧,“國舅”好得意地開起拖拉機在水田裏來回轉悠,男人們拗起葉子煙杆說:“這下好了,腳杆都不用插到水田裏頭,也不怕啥子倒春寒腳杆插到水頭冰冷,站在田坎上抽兩杆煙就好了!”女人些更是羨慕嫉妒地說:“看他龜兒子的”國舅”好得意哦,還不是全靠我們半夜三更爬起來開塘秧賺的錢買的拖拉機啊,他才有這麼好的事情!”男人反駁女人些說:“笑話,我們男的不把塘口先給你們弄好,你們半夜三更爬起來開個鏟鏟啊……”坐在“東方紅”拖拉機上的“國舅”嘴上叼著煙,熟練地駕駛著“鐵牛”,那樣子得意的很,跟以前完全是兩副模樣。方鵬飛看他肯定早就把自己腦殼上那頂“言論右傾”的帽子搞忘了,其實在人家王幺伯眼裏就是用他的一技之長,算第二個嚴二叔。
從這個時候開始,人們似乎又慢慢忘記了塘口上的那些事情,在田間地頭開始恢複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題和嬉鬧,並且還多了一個新鮮說料,那就是方鵬飛給三嬸燒火做飯的事情,尤其他跟豁二爸打架,三嬸跑來救駕那段最為精彩和津津樂道。那些婆婆大娘些和無聊的男人們添油加醋,胡編亂造,有板有眼,跟他們親眼所見一樣的真切和精彩紛呈,方鵬飛這才領略到了生產隊這些人的厲害,心想三嬸之前那些事情很有可能就是這樣慢慢滋生發酵的。自己跟豁二爸打架的事情,出了自己和三嬸,整個生產隊就隻有鍾會計一個人看到,不是他說出去還有哪個?要不就是狗日的拿回去跟婆娘說了,鍾嬸又管不住嘴再往外說了,別的人就道聽途說再加瞎編杜撰成這樣。方鵬飛聽到這些不敢開腔反駁,才明白三嬸說”聽了不理,當豬處理”的重要,自己一張嘴是封不到那麼多人的嘴,田間地頭又沒有蓋蓋,跟人家去申辯理論,肯定會越描越黑更惹那些人起勁。但就這樣還是有好多好是非的不厭其煩地趁火打劫戲弄他,跟他嬉鬧說:“給三嬸燒火巴不巴適?你說三嬸哪裏最巴適……”
這種把戲早被方鵬飛看穿了,不就是想激怒自己跟他們翻臉,他們才有繼續往下編排的借口和所謂的依據。每當這個時候方鵬飛都謹記三嬸說的話,懶得去理他們,有時候周隊長還幫他說兩句話,罵那些人說:“龜兒子一個個瓜戳戳的,你們那個想嘛?要想的話,老子二天就派哪個的工,喊你們一個二個回去都不得安寧,你們婆娘不跟你們一個二個鬧得天翻地覆的才怪呢!”方鵬飛嘴上不去搭理那些無聊透頂的婆娘些和男人們,心裏恨死了鍾會計和他婆娘。為了這個事情,方鵬飛好長時間都故意不甩鍾會計,他覺得鍾會計人雖說不錯,但就是愛在暗中使招,不像周隊長那樣光明磊落,大大方方。當然,方鵬飛想也許鍾會計不是故意的,就是愛跩愛顯擺,婆娘把他看的又緊,時常掏他的話,跟婆娘說些他以為無關緊要的一是搪塞婆娘,二是轉移話題,鍾嬸又是個話匣子,說出來再顯擺自己男人和自己也是可能的。
方鵬飛對鄉下這種忙閑不均和無聊透頂的生活方像是已經習慣和麻木了,隻要把心放開些、放大點,自然對好多事情就茫然和感到無所謂了,就會把這種無趣和無聊的日子過得飛快。方鵬飛一個月到公社開一次知青大會,閑暇的時候到新繁鎮趕場,也就開始和劉老二他們那撥瞎混,視為知己,也開始厚顏無恥地吹噓自己的一些能耐,說那些關於女人的話題,甚至恬不知恥地賣弄起自己的見解,說:“再漂亮的貧胸女人都沒有啥子意思,女人的胸脯要挺拔蕩漾才好看,尤其是那種懷懷裏像揣了一對活物,身子一動就微微顫動,有時還猛地蹦跳一下女人最有味道和誘人了……”方鵬飛在說這個話的時候,腦殼裏一直閃爍著三嬸的曼妙身影,悠然婉轉的笑容和說話悅耳動聽的樣子,尤其是她那對活物總是在他心裏蠢蠢欲動。惹得劉老二他們那一撥都吃驚地看著他,說:“看不出來哦,你娃也掩得太深了嘛,時間不長,咋個見識瘋漲了呢!”為此,他心裏很得意,也很洋盤。
時間一晃到了二月下旬,地裏的麥子齊小腿高,菜籽更是瘋狂長與人比肩。這個季節裏男人們都閑在家裏翹起二郎腿喝茶抽煙,要不就約一夥人拱豬甩撲克。女人些則因無事可做,手心癢癢,清理出家裏那些破爛衣衫拆了打布殼做鞋,或者是竄門擺些牙尖使怪的龍門陣。方鵬飛跟這些絕對無緣,自視清高,不沾不染,反正他是從來不到哪家去竄門的。整個曬壩裏就他獨門獨戶,隻要生產隊不出工,曬壩上就很少有人來走動,隻有要去新繁鎮趕場和到高坎下去的人才會從曬壩經過。方鵬飛時常獨自坐在曬壩豁口邊的石碾輥子上眺望遠處,整個花牌坊地界春光明媚,綠茵一片,綠茵中已經有油菜花開放,一片片黃色中夾雜一些星星點點的白色,那是殘留在地裏的蘿卜苔子開的花。那些黃色和星星點點的白色,在暖洋洋的春風吹拂下奪人眼目,在萬綠叢中張揚炫耀,躊躇滿誌,翹首以待日後成片的油菜花盛開,渲染它們引領陽春三月的來到。這種美妙亮麗和耐人尋味的景色就像一幅畫卷,給了他就這麼消磨時光的理由,叫他有無盡的遐想和懶散放鬆的借口。
這天方鵬飛吃過晌午,獨自一人躺在曬壩上的草垛堆裏歇著,大林盤裏有無數的蟬在嘶鳴,暖烘烘的太陽烤在身上一身酥軟,懶洋洋的他就想賴在草堆裏睡死過去算了。突然,高坎下麵傳來一陣拖拉機發出的爆裂聲響,攪得他瞌睡全無。他以為“國舅”又寫了啥子好生意,撐起身子往高坎下麵看,隻見一輛不認識的手扶式拖拉機滿載一車蜂箱,停在離高坎兩塊田遠的小路邊上。開拖拉機的停穩車,就躲在小路邊的樹蔭下乘涼,一路搭車來的一對男女把一整車鬥的蜂箱全都卸下來。然後,那男的像是在給拖拉機手的錢,打發走拖拉機後,那一男一女又將蜂箱順水溝邊一溜擺好,還在水溝邊的樹蔭下開始搭建露宿的窩棚。方鵬飛在高坎上看的清清楚楚,還刻意看手表上的時間,整個過程一個半小時。他細細地品味著眼前這幅美得叫人窒息的畫麵,看高坎下麵那一對放蜂的男女揮汗勞作,過他們四處漂泊和風餐露宿的浪漫生活,想他們身上肯定有好多豐富多彩的故事。
自從撤了塘口,方鵬飛再沒有和三嬸單獨相處和往來的機會,前一段時間田裏倒是還有些活路,可生產隊那些人老是拿他說事,跟他開那種無中生有且能害死人的玩笑,叫他不敢恣意妄為,明麵上隻能跟三嬸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這段時間他也開始慢慢在淡忘先前的那段日子,認為和三嬸兩個一起幹活就是服從周隊長的安排多掙一點工分而已,即便有時候想入非非,那也是腦殼裏開個小差,一時邪念,茫然糊塗。方鵬飛想自己又不是瓜的,明明曉得前麵是個坑氹,還硬是黴得哭要往坑氹裏跳啊!現在看見高坎下麵那對放蜂的男女,不由想起嚴三叔,想嚴三叔和這些放蜂人追求的東西肯定和常人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們這種飄忽不定的生活就跟常人不一樣,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活法和生活方式。他想到嚴三叔和那個跟三嬸相好的死,嚴三叔死在他一時的氣性和莽撞上,跟三嬸相好的那個死在他貪婪三嬸的美色和懦弱上。那人要是不躲不藏,頂多也就是和嚴三叔為了三嬸打個你死我活身敗名裂而已,在咋個也絕對不至於丟掉了性命還死得那麼窩囊和沒有一點尿性。方鵬飛腦殼裏飛快地在閃現著三嬸妖嬈美豔的身影和柔情媚態的姿色,想那些胡說八道的不地道,但三嬸的美貌和妖豔的確足以導致嚴三叔和她那個相好的死,要不咋個說美貌妖豔的女人是禍水呢?至於三嬸是不是禍水,方鵬飛不願意去多想和深究,他腦殼裏一直不願意把三嬸往那裏去想,倒是突發奇想,嚴三叔的死看似一時氣性和莽撞,但更多的應該還有嚴三叔心裏有難言之隱,說白了就是自作聰明埋下的禍根。而三嬸那個相好也是,貪婪就貪婪,哪有男人不貪念美貌之色呢?他那晚的懦弱其實是急不擇途,想靠躲避來隱匿自己和三嬸的私情,瞞天過海保全自己和三嬸的名聲而已,殊不知事與願違。多數的人在貪婪的時候是不計後果和膽大妄為地,一旦敗露或是麵臨敗露的時候又不計成本和膽小如鼠地,這兩種極端就是貪婪和懦弱的本質,兩種極端的轉換也是說不清道不白的。是人都是這樣,除非不去貪婪就沒有懦弱,所謂瞻前後顧,不去想入非非就沒有後顧可怕,無所謂才無所懼。說心裏話,自從和三嬸一起幹活,三嬸給方鵬飛的印象完全顛覆了他過去的認知,對那些胡說八道有所抵觸,他不再認為三嬸是一個好壞的女人,而認為她隻是那種鮮眉亮眼,柔心弱骨的女人,心裏有著向往,充滿憋屈和憤懣的女人。她表麵上忍辱負重,不和任何人爭辯頂嘴,逆來順受,但內心卻很一個堅強的女人。隻是新農堰高坎的人一直都不放過她,為了自己嘴巴的快活,無情地把她撕裂得遍體鱗傷。新農堰高坎的人都覺得她和整個嚴家不值得同情和顧忌,活該這樣自作自受被人拿來恥笑和任由唾棄,新農堰高坎的人也在這一點上是出奇的一致,所以才那樣肆無忌憚和猖狂無恥。三嬸內心是倔強的,方鵬飛在短短的接觸中就看出她從來都沒有服氣過,也從來沒有討厭過她,甚至不曉得從啥子時候開始喜歡和她在一起了。
高坎下麵那一對放蜂男女肯定是一家子,方鵬飛看到那男的在水溝邊樹下支起了一個窩棚,女的在窩棚邊架起一口鍋開始做飯。過來一會兒那女的鑽進了窩棚裏,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上身紅衣下身黑褲,端到一個盆子在水溝邊那塊石板上洗衣裳。“嗨……”一捆稻草蓋在方鵬飛的臉上,嚇他一大跳。他刨開臉上的稻草,火冒三丈地大聲罵道:“哪個哦?討厭球得很!”鍾會計死皮賴臉地坐到他身邊,說:“你娃在偷看啥子哦?”方鵬飛把臉調在了一邊懶得理他,鍾會計也看到高坎下麵那一對放蜂的男女,站起身來向高坎下麵大聲喊道:“哎,又來啦?”那放蜂的男人也大聲地應道:“來嘞!”鍾會計踢了方鵬飛一腳,說:“走,跟到老子到下去見識一下。”
方鵬飛已經看了這一對放蜂的男女半天,心裏好奇得很,從草堆裏爬起來不計前嫌地說:“你認得到他們啊?”鍾會計很得意地說:“老子豈止認得,他們年年都到我們這塊地盤上來討生活,老子們不打他們的麻煩就算可以的了,走……”方鵬飛最討厭鍾會計這種盛氣淩人的樣子,一副德行就像新農堰高坎這塊地盤他說了算一樣,整個一副窮凶極惡雁過拔毛的嘴臉,真不想跟他一起過去丟人現眼。但心裏癢癢地,實在是對放蜂人太好奇了,想下去看看這些放蜂人,領悟出當初嚴三叔為啥子鬧死鬧活要出去放蜂的,最終還是跟到鍾會計一起下了高坎,往放蜂男女的那個窩棚走去。
隔一塊田遠,放蜂男人就熱情地迎上來,笑嗬嗬地和鍾會計說上了話,說:“大會計呢,我兩口子又來給你添麻煩了,來來來,過來坐哈!”放蜂男人說話的口語很重,把我說成是“額”,跟方鵬飛家機關宿舍大院裏的史伯伯一個腔調,一聽就是老陝,而且還是靠近內蒙那塊地界的。
放蜂男人遞上香煙,轉臉叫喚在水溝邊洗衣服的女人:“婆姨過來,大會計來看我們嘞。”鍾會計跟放蜂男人很熟,一點不見生地跟方鵬飛介紹說:“他叫李石磨,這個名字好記,龜兒子的豔福不淺,接了個漂亮的小婆娘名字也好聽,叫黃花花。他們兩口子年年這個時候都要來我們這裏擺蜂箱……”
李石磨和鍾會計在空蜂箱上坐下來,方鵬飛看到蜜蜂在四周來回盤旋,心虛不敢坐下,李石磨說:“莫事的,莫事的,這個時候蜜蜂不蟄人。”方鵬飛半信半疑,緊張地說:“真的還是假的哦?等狙到就慘了!”鍾會計老練地說:“人家狙你幹啥子嘛?現在蜂子都忙到去采蜜搞都搞不贏,哪個還有閑功夫來狙你娃嘛。”李石磨也笑起說:“是的,大會計說的對著呢,是這麼個道理呢。”方鵬飛說:“他曉得個屁,現在新農堰這一壩菜花都還沒有開好多,蜂子到哪兒去采蜜哇?”李石磨說:“你這小兄弟莫小看蜜蜂了,它們采花蜜活動的範圍在七八裏啥子十好幾裏,我算準了的,你們這兒的油菜花再過三五天準會全都開呢。”李石磨不愧是行走四海江湖之人,性格開朗健談,待人熱情,他問鍾會計說:“你們這位小兄弟麵生的很?”鍾會計說:“哦,這是我們生產隊裏的知青方娃子,去年你們走了後他才來我們生產隊插隊落戶的,就住在高坎上麵那間知青房子裏,你要有啥子不方便的都可以找他。”方鵬飛就討厭鍾會計這麼大大方方地做他的主。
李石磨見他的婆娘還沒有過來,又叫喚道:“咋呢?大會計又不是外人,你怕見呢,磨嘰啥嘞?”李石磨的婆娘在水溝那邊回了話:“就來嘞,來嘞……”這婆娘的聲音好脆亮,端著一盆洗幹淨的衣裳走過來。鍾會計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李石磨的婆娘還真是又年輕又漂亮,雖說身子有些單薄,但身材高挑,膚色白淨,紅紅的臉蛋上深嵌一對漂亮的酒窩,加上身後那條係著紅頭繩的獨辮子,跟《紅燈記》裏的李鐵梅一個樣。而李石磨膚色黝黑,虎背熊腰,一臉滄桑樣咋個都有五十來歲了,再看他那水靈靈的婆娘,怎麼看兩個人都不像是夫妻,說是父女兩個還差不多。李石磨的婆娘有些羞澀,身子向前微微欠了欠,小聲對鍾會計和方鵬飛說了聲:“來嘞……”就鑽進窩棚裏去了。過來一陣她抱著一個大紙箱鑽出窩棚,把紙箱放在鍾會計跟前。李石磨對鍾會計說:“大會計還是老規矩,這是我們兩口子孝敬您和周隊長還有王書記的一點意思,還是煩勞大會計您給代個勞,我就不便再去麻煩他們兩位領導了。”鍾會計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也不推辭,說:“那我也就不替周隊長和王書記他們兩個客氣了,改天請你喝酒,就在方娃那屋裏。”鍾會計再一次替方鵬飛做了主。李石磨也很幹脆地答應說:“好嘞,好嘞!”鍾會計叫方鵬飛拿上那個紙箱,跟李石磨說:“那你們先忙,等你們安頓好了我在過來看你們,走了啊。”
兩個人跟李石磨兩口子告辭後上了高坎,回到方鵬飛屋裏,鍾會計忙著打開那個紙箱,裏麵有好幾玻璃瓶蜂蜜和三條香煙,另外還有幾餅雲南普洱茶。鍾會計拆了其中一條香煙,甩一包給方鵬飛,說:“人家李石磨也不容易,但是人很落教。”聽鍾會計說話的意思他對李石磨還是很滿意的。鍾會計又從紙箱裏撿出一瓶最小的玻璃瓶在手上掂了掂,大方地對方鵬飛說:“我們還是見者有份哈,這個給你。”方鵬飛堅持不要,說:“我不要,再說人家李石磨是給你們三個當領導的,我又不是領導。”鍾會計把那瓶蜂蜜放在方桌上,說:“給你就拿到,你是不是嫌少了嘛?趕緊燒點開水我們泡點這個普洱茶嚐嚐,老子敢說你娃肯定沒有喝過這種茶。”
方鵬飛覺得鍾會計這個建議不錯,急忙往鍋裏舀水燒火。鍾會計指使他說:“頭道水燒開了不要哈,把你鍋洗幹淨了再燒開二道水,那樣泡這個茶才真宗,你娃不要可惜了人家李石磨的好茶葉了。”二道水燒開後,鍾會計老練的把鍋裏多的水舀出來灌進暖水瓶裏,拿出一餅茶聞一聞,開了紙封掐了一坨往鍋裏一丟,說:“在開水裏燜一下就可以喝了。”茶好了,一股濃鬱的茶香飄散在整個屋子裏,方鵬飛和鍾會計喝著茶抽著煙,一副心安理得地樣子,鍾會計十分得意地問方鵬飛說:“這個茶咋個樣?”方鵬飛不懂茶,隻好假老練地說:“還可以,跟我爸他們喝的重慶沱茶差不多,泡法也一樣,都要先煮一下。”鍾會計說:“你娃假老練,重慶沱茶咋個敢跟這種雲南普洱茶比呢,在過去這種雲南普洱茶好的都是要進貢給皇上的。這種普洱茶還分兩種,一種是生茶、一種是熟茶,李石磨給的這種是熟茶,紙封上寫的是十年熟茶,比你娃說的啥子重慶沱茶好到不曉得哪兒去了。重慶沱茶我也喝過,味道焦苦!你看這茶水的湯色好橙黃濃厚哦,香氣你聞一下,是不是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你眯起眼睛慢慢抿一口,在嘴巴裏頭含一下,在悠悠緩緩地慢慢吞進喉嚨管裏去,嚐一嚐,是不是有那種醇香留齒的感覺?而且這個茶還經泡。一會兒我走的時候給你留一坨,你空了再好好品一品,多喝幾次你娃就曉得了。”
方鵬飛忍不住問鍾會計說:“你說李石磨他們年年都到這裏放蜂,那原來嚴三叔是不是就是跟到他們一路去放蜂子的呢?”鍾會計斜起眼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好一副先知先覺的樣子,說:“老子就曉得你娃在想些啥子,好奇是不是?想曉得是咋個生起的一回事情是不是?想聽哇……”看到鍾會計那副很跩擺的樣子,方鵬飛激將他說:“你愛說不說,不說算球了!”鍾會計說:“好好好,即然你娃這麼愛包打聽,老子今天心情好,就滿足你娃的好奇心,跟你娃說說。”“哪個包打聽了?我又沒有鼓搗你說……”方鵬飛故作正經地扭起跟鍾會計說。
鍾會計像剛才說咋個品普洱茶那樣喝了一口茶水,說:“這些放蜂子的人都是有自己固定放蜂線路和碼頭的,李石磨今天送的這些東西,按他們跑四海江湖的規矩和說法,就算是拜碼頭了。到我們這一轉來放蜂的人大都是秦嶺山北麵那邊的,他們都是帶著自己的蜂箱攆到各地開花的季節跑。頭一年的十一二月份他們就往最西南邊的雲南那邊去,從中緬邊境開始放蜂采蜜,開年後的一月份他們轉移到雲南中部的鹽津廟壩和羅平一線趕菜籽花,二月初到渡口西昌一帶,二月底三月初就攆到我們川西壩子上來了。他們每年在我們這個地方呆的時間最長,到四月上旬基本上是一個半月的時間。因為,我們這裏是川西壩子的邊緣,我們這片平壩的氣溫和青白江大河那邊山裏的氣溫有一定的差異,方圓一二十裏菜籽花期拖得比較長,而且還正好夠得上蜜蜂的活動範圍。所以,他們在我們這裏有一個比較長的割蜜期,還能有一段時間的調整。他們每年在我們這裏待一個多月之後,下一站就是到秦嶺山脈一帶,再後就往西北甘肅和寧夏走,最後到青海和新疆,好像他們最遠要跑到新疆的伊犁中蘇邊境上去了。帶嚴老三跑的那兩個人是青海的,後來出了那一檔子事情就不好再來了。這些放蜂子的人都是天南海北到處跑的,相互之間也都有些瓜葛和認識,那兩個青海人就把我們這塊碼頭讓給了李石磨。這個李石磨是陝西榆林人,原來是個老光棍,聽他說他們榆林那個地方不比我們這裏,都快到內蒙沙漠地界了,那兒最缺的就是水,最不缺的是要飯的,完全就是一個靠天吃飯的地方。所以,李石磨一直接不到婆娘,到四十多歲了還是個老光棍,也因此他們那個地方的男人好多都出來放蜂子,在外邊跑再苦再累都比在家守到沒有水的地方強。不過狗日的李石磨豔福還是好啊,前幾年在放蜂的路上遇到一家討口的,人家老的病了,他心好就掏了幾十塊錢來接濟人家,人家那家人也沒有啥子可以感謝他的,就把這麼一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小寡婦說給他了。他狗日的高興慘了,心裏頭巴幸不得呢,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說是這個黃花花還是個米脂婆娘呢,都說綏德的漢子米脂的婆姨,你說他狗日的李石磨是不是豔福好騰了嘛!”
鍾會計說得眼呲呲地,好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方鵬飛說:“書上是說三國時的天下美人貂蟬就是米脂人,我看這個黃花花也正是應了米脂婆姨這個話,不過那也隻能說明人家李石磨心腸好,好人有好報,你嫉妒人家幹啥子呢?”鍾會計聽方鵬飛這麼一說,馬上就急了,衝方鵬飛說:“嗨,我嫉妒他啥子,你娃咋個瓜戳戳地這樣子說老子呢?二天老子不跟你娃擺這些龍門陣了哈,走了走了……”方鵬飛攆到他說:“你箱子不要了嗦?”鍾會計氣呼呼地說:“咋個不要呢?老子先放到你這裏,等老子空了再到你娃這裏來拿!”
其實,鍾會計說得很精彩,也靠譜,想必這些都是李石磨親口跟他說的,方鵬飛很願意聽,還想他繼續說下去。方鵬飛後悔自己說了鍾會計,弄得人家心裏頭很不高興的走了。現在方鵬飛覺得鍾會計要請李石磨到他這裏來喝酒是對了的,這樣就能直接聽李石磨講他的那些離奇故事,多了解一些新農堰高坎以外的事情。方鵬飛心裏頭有一種體會,似乎曉得了一點當初嚴三叔為啥子要跟三嬸鬧死鬧活出去的緣故,也許外麵的天地真的要比整天困在新農堰高坎有意思,與其成天在田間地頭聽那些沒有意思的閑言碎語,還不如出去跑跑,見一下世麵的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