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逸確實沒能上了戰場，但是，他看到了戰爭是何等的慘烈。
    他站在城樓之上，看到了硝煙四起，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嘶吼聲，聽到了……利刃劃過肉體的聲音。
    斷肢殘臂，鮮血，殺戮！
    不能猶豫，不能手軟，否則死的就是自己。
    這一場戰爭，他們終究是贏了，隻是，贏得很慘。
    那是真正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不，不止是八百。
    那日上了戰場的將士，活著回來的，不足一百人。
    可就是這一百人，帶回了敵將首級，就是這一百人，告訴他們，北越軍，全軍覆沒了。
    這樣的贏，也能算得上贏嗎？可如果我們連這樣的贏都沒有的話，那，全軍覆沒的，就將是我整個南越！包括我南越手無寸鐵的百姓！
    因為有了這樣的贏，北越再也不會是我南越的對手。因為有了這樣的贏，我南越百姓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用遭受戰亂之苦。
    這樣的贏，即使是慘，卻也是值得的。
    可是，即便這樣，麵對著一具具安葬在南越將士，明逸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一直溫暖的大手落在了明逸的肩膀上。
    是寧老元帥。
    “元帥，我們明日便要回王城了嗎？”
    明逸看著一座座新起的墳塋，問道。
    “很難過吧。”
    明逸不說話。但他的神情已經可以表現的很明顯了。
    “身為軍人，戰死沙場是軍人最大的榮譽。為國殉職，護得身後百姓安寧，便是死得其所。”
    寧老元帥的安慰效果甚微，這些道理，明逸不是不懂，隻是懂，與坦然接受，是兩回事。
    “承王殿下，沙場之上，最忌諱的，便是婦人之仁，優柔寡斷。尤其是身為將領，你的每一次猶豫，都有可能會造成更為嚴重的後果。”
    在必要的時候，你也需要親手放棄掉一部分同袍的性命去換取更多人的性命！
    這種決定，很難，但卻不得不下！
    “元帥無需擔憂，明逸知道該做什麼，也知道該如何做，不過是一時感傷罷了。明逸想在此待上一會兒，還請元帥應允。”
    寧老元帥無法，隻得在他肩上拍了拍，轉身回了大帳。
    陛下，終究還是將他保護的太好了些。仁善，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將帥的身上，更不該出現在一個皇族中人的身上。
    寧老元帥很欣賞明逸的謀略與膽魄，在他眼中，若是稍加引導，這個承王必會成為一個不遜於他，甚至超過他的帥才。
    可是，他的這個弱點，卻也是致命的。
    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皇族爭鬥中，太過仁慈，終會害死他，更會害死他周圍的人。
    承王自從出生之後便養在陛下的身邊，被陛下捧在手裏寵大，那寵溺程度，比之太子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皇族裏邊的那些齷齪事他未曾見過更未曾經曆過，以至於他根本就不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道理。
    如今，他已經十五歲，再過一年，便要出宮開府，娶妃，到時，陛下即便再想保護他，也未必能做到萬無一失。
    皇族爭鬥比戰場上的廝殺還要殘酷，他若是還像這般我行我素，恐怕不需多長時間，他便要魂歸九天了。
    寧老元帥不忍見他隕落於在皇族的那些算計中，可是，身份的限製，他也沒有辦法再說什麼了。
    若是以前，寧老元帥連這些話都不會說。
    但是，這次出征，寧老元帥對承王的印象可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以前，寧老元帥雖然對皇帝的家事不感興趣，但是，對那混世魔王承王爺卻也是有所耳聞。
    當眾打架鬥毆，大發厥詞。氣暈了陛下請去教他的新科狀元，逼得陛下不得不親自操刀，親自教導……
    諸如這般一係列的事跡，總之，王城之中的紈絝子做過的事情他一件不落，那些紈絝子沒有做過的事情，他也做了。
    還好現在沒有出宮開府，否則，他是不是得連青樓也一起去了？
    故而，在這次出征之前，寧老元帥對這個承王殿下的印象就是一個不學無術，傲慢無禮的紈絝廢柴。
    陛下讓自己帶著他出來的時候，寧老王爺甚至懷疑過皇帝是想削自己的兵權，才給自己出了這麼大的一個難題。
    可是見到他之後，寧老元帥就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過偏激了。
    一開始寧老元帥並不打算給他派任務，畢竟是陛下的兒子，還是陛下最寵的兒子，若是出了個三長兩短，即便贏了，也難保陛下就不會遷怒。
    看看他那副四體不勤的樣子，哪有一點兒軍人的樣子？這是戰場！不是你鬧著玩兒的地方！
    他要不是王爺，寧老元帥真想直接把他打包送回王城！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在寧老元帥眼中四體不勤的王爺，一箭射死了韓石那老家夥手下一位身經百戰的將領。
    也是那日，寧老元帥才開始重新審視這位傳言中的廢柴王爺。也是從這日，寧老元帥，才將他當作一位將領來看待。
    在戰場上，進退得宜，鎮定自若。展現出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穩，更無傳言中的那般自負桀驁。
    昨日，更是生擒了北越皇子——安陵珺。
    以十五歲的年齡，又是第一次上戰場，他能做到這樣，已經是特別不錯了。
    他若不是王爺，寧老元帥是真的想將他作為接班人，好好培養。
    做一個鎮守邊境的王爺元帥，遠離皇權漩渦，未必就不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好方法。
    可是，要做元帥，就必須要擯棄掉那不該存在的不忍。
    寧老元帥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中有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淚光。
    擯棄不忍，談何容易啊！
    明逸仍然現在那些墳塋前邊，手在那些空白的木碑上輕撫，許久之後，才輕聲說了一句
    “多謝。”
    他知道寧老元帥為什麼會和他說那些話，但是即便知道，他也並不能這麼做。
    他是王爺，又得聖寵，封號為承。若是再得軍權，即使父皇不會在乎，可有人卻會覺得如芒在背。
    到時，又該如何？
    兄弟相爭？你死我活？所以，他可為臣，為將。卻絕不能為相為帥。
    做一個閑散王爺，逍遙度日，未必就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寧老元帥想的那些事，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過是不想理會罷了。
    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身處皇家，非我所願，幾番算計，隻為生存。執意出征，也不過是想在別無選擇之時，為自己，尋得一條退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