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射過去的雕翎箭也沒有發現？”
    “林中塵土四起，根本無法瞧清楚。”
    “那我讓你追趕的人呢，可是追上了？”
    “回稟都騎，我們親眼看見他們進了這片林子，但是追進來後，一直被困在這裏，怎麼也繞不出來。”
    “繞不出來？那剛才又是怎麼出來的？”
    “說來奇怪，就在剛才一刻，我們突然發現出路就在眼前，
    “……”對於這些回答，赫連讚心中存在很多疑問，但若說索鎖奈率領的這一部分人背叛了突厥，投靠了天祈，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其一，所有士卒的家人都在大草原，其二，他們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呢？
    赫連讚此時不想追究下去，他道：“索鎖奈，繼續率領這些人走在前麵，追趕上劫走糧草之人，用你的行動來證明你對大草原的忠誠。”
    “是，都騎。”那人身軀一震，顯然也明白自己受到了懷疑。
    其實，他說地都是真的，他們這一萬來人被困在了君辰夜設的“五行迷困陣”中，好幾個時辰都在來回兜圈，樹林本就不大，馬匹又不停奔馳，會起那麼大煙塵也就不足為怪了。
    君辰夜根據今晚的星，小樹林的方位，因為是冬季，依照“陽遁”的“順布六儀，逆布三奇②”之法，定下乾、震、坎、艮、坤、巽、離、兌八卦方位，
    這片樹林南麵是一座不算高但很大的山，平時可能少不了砍柴和采藥之人，中間一條小徑因為過路之人走地多了，逐漸形成，東西隱約分成兩片林子。
    那一萬人被困在東半部分，赫連讚順著車轍來到了西半部分，他本打算一走一過簡單搜找一番，就接著前去追趕。
    不想，那一千輛革車都在其內，丟失的三千石糧草隻有不到一百石被劫走，其餘的都還在車上。這簡直就是意外的驚喜。
    直到此刻，赫連讚方感到深深的疲憊，與虎牢關之戰來日方長，不急於在這一時，現在該是回去好好飽餐一頓，修整一番。今日之辱，他日必要還以顏色！哪有羊欺負狼的道理！他即刻下令全軍回營。
    後麵的革車發出“轆轆”的聲響。路上，赫連讚猜想，定是他們追趕地及時，劫糧之人來不及運走，才能讓他們成功將糧草奪回。
    半個時辰後，大軍回到營中。外圍的防禦工事還在加強，
    士卒們正埋頭苦幹，赫連讚巡視過一圈後，讓所有人停下休息，準備開飯。他想，這個時辰，早飯早該做好了吧？
    早飯沒做好，可還有，但午飯，晚飯都沒了……
    “什麼，你說什麼，你給我說清楚！”赫連讚抓住來稟報消息的士卒，咆哮加怒吼，樣子十分恐怖，就像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稟報都騎，糧草隻夠今天一頓早飯的，其餘都，都變成了……細土。”士卒努力將話說地完整，聲音都在顫抖了。
    “……”赫連讚一把推開他，兩眼通紅，麵色鐵青，直奔存糧之地。旁邊人紛紛在後跟隨，士卒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倒在地，不敢有絲毫停留，趕緊追趕而去。
    大營西北角，一個相當於普通營帳四五個大小的營帳內，
    所有曾經裝糧草的麻布口袋都被彎刀割了一個口子，裏麵悉數是鬆軟的細土，很多已經撒了出來。昨夜，前來檢查之人見糧袋依然碼放地整齊，隻是清點了數量，就去回稟給赫連讚，今早，夥頭兵要做早飯前來取糧，才發現了不對勁。
    赫連讚在其中緩慢走過，臉色已經難以形容，周圍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整整兩萬五千石糧草，足夠大軍吃用半月以上，怎麼就變成了細土？難道天祈人會法術不成？
    沒了糧草，赫連讚憤怒，可更讓他氣憤的是，搬開麻布口袋後，留在東麵帳壁的用突厥語寫的幾個大字：是羊，就吃糧；是狼，就餓著。
    他過去抽出彎刀就是一陣亂砍，在那裏劃出了數道口子，清晰可見外麵的天，幾個大字終於消失不見。赫連讚呼呼直喘，餘怒未消。
    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要給他們留一頓早飯的，足夠一頓早飯的，恰好就是一頓早飯的糧草了。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天祈人這是逼著他們承認自己是羊。
    “都騎，已經全部檢查過了，革車運回來的也全都是細土。”有人進來稟報。
    好啊，將他當傻瓜一樣戲耍，虧他還追趕了那麼久，原來
    ，奪回來的根本就不是糧草，天祈人簡直狡猾又可惡！
    “來人，傳我命令，全軍隨我一起殺奔虎牢關！”赫連讚一聲怒吼，幾乎沒將帳頂掀翻。
    “都騎……”
    “都騎！”
    “……”旁邊幾人支支吾吾，想說什麼卻又不敢。
    “怎麼，難道你們被天祈人嚇破了膽，不敢前去拚殺了，
    ”赫連讚眼睛大瞪，就像要吃人一樣。
    “都騎，大家勞頓了大半夜，此刻都已疲憊不堪，現在前去，對我軍十分不利，白白讓天祈人占了便宜。”其中一人首先道。
    “是啊，都騎，我們還是先飽餐之後再……”
    “飽餐，飽餐，吐突查函，你是要當羊嗎？我問你，是不是？你還配做個草原勇士嗎？”赫連讚走到這人麵前，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和他眼對眼。
    “我……”他囁嚅著低下頭去。
    “還有你們，你們是不是也和他有同樣的想法，啊？”赫連讚目光掃過其他幾人，一把抽出彎刀，“誰再敢說飽餐，我現在就殺了他，我們是狼，不是羊，不是！”
    “可是，都騎，糧草是我們的，怎麼能憑天祈人留下的幾個字就決定什麼？”又是最開始說話那人言道。
    “你，你說什麼！”赫連讚提刀，氣勢洶洶就要衝過去，
    “都騎，不要！”
    “都騎，冷靜!”另外幾人趕緊上前攔住。
    “大夥都餓了，已經精疲力盡了。不要說和天祈人對戰，
    連揮刀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樣前去，隻能算去……送死。”那人接著道。
    “你……”赫連讚想說什麼，肚子卻在這時“咕咕”叫了幾聲，他臉色猛地一漲紅，其餘的話自動噎了回去。
    周圍一片寂靜，落針可聞，帳內幾人不約而同低下頭去，
    裝作什麼都沒瞧見，誰也不敢瞧赫連讚。
    半晌，赫連讚手一揮，蹦出一句：“隨你們。”像有誰追趕一樣，大步出了營帳。
    其實，赫連讚也很餓，隻是他不說。
    當突厥人馬再次出現在虎牢關前時，已是曉霧散盡，紅日高掛。
    城頭上拉著一條條巨大橫幅，上麵用突厥語寫著：
    運糧不如“借糧”。
    多謝赫連讚都騎“贈糧”！
    到底誰才是狼，誰才是羊？
    當然，天祈是狼，突厥是羊。
    狼和羊的比拚——狼吃掉羊。
    最後，天祈勝利，突厥失敗！
    ……
    較之前突厥士兵於虎牢關門前的喊話，一字不落全部還了回來不說，而且內容越加豐富多彩。
    見他們來了，鼓聲雷動，士兵齊聲歡呼：“多謝赫連讚都騎贈糧——”
    突厥大軍裏自然有懂中原話的，不然，前幾日喊話的又是誰呢！他顫著聲音翻譯給赫連讚聽。都騎的樣子太可怕了，他不會被一刀劈於馬下吧？
    聲音山呼海嘯一般傳來，一浪接著一浪。
    看是一回事，聽又是一回事，赫連讚雙拳緊握，額角青筋暴露，隻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
    君辰夜站在高高的城頭上，瞧著下麵景象，露出小牙壞笑。兵法有雲：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①。
    自古，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從來就不是兵家所推崇的。
    虎牢關與突厥兵力相差無多，若是正麵硬碰硬，一決高下，即便勝利，那也是“慘勝”。
    慕容烈風愛惜紫焰軍，愛惜驍騎營，愛惜天祈的每一個士兵，甚至，他也珍重突厥士兵的生命。誰都有血有肉，有情感有靈魂；誰都有親人、家人，與自己關聯緊密之人；誰都不是石頭縫蹦出來的，不懼生死，不重性命。隻不過出生地域不同，成為不同國家的人。戰爭因為不可避免的原因而發生，本身已經是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何故，再無端增加殺戮？
    慕容烈風能在六國聞名，並不僅僅因為他用兵如神，三年前大敗突厥，更重要的因為他的“仁”與“義”。
    兵法講究“詭道”，戰爭講究“無情”，而慕容烈風卻在最大限度的減少流血跟傷亡，從他打過的每一場仗，從他定下的每一個謀略，均可看出。“勝”不難，難得是如何“巧勝”。
    戰爭中也不乏那些嗜殺成性，以殺人取樂之人，但最後，
    這些人必定會得到上天該有的懲罰。
    “辰夜，困了嗎？”慕容烈風圈住身前的小人兒，低頭詢問。
    “沒有。”君辰夜回答地挺幹脆，其實，眼睛已經有點半眯了。
    昨夜，他非要跟著一起出來折騰，說隻有小黑出現，突厥人才會害怕。對上慕容烈風帶些疑惑的眼眸，又補充道：“加上我，會更害怕。”
    說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注釋：
    ①出自《孫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