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無邪果然說話算數，晚飯時準時出現，麵色一如往常。見到君辰夜就露出個大大笑容，“小壞蛋，我聽雷亞說你午飯沒吃多少呢，是不是沒有本王子在吃不香啊？”
    “不是。”
    “不是？”
    “我總不能把無邪大王那份也吃掉，把盤子裏、碗裏都吃個精光吧。”
    “所以呢……”
    “正常飯量。”
    “那是本王子自作多情了，”耶律無邪一副受了打擊受了傷害的表情，作勢要往外走，
    “無邪大王不能走。”
    “哈哈，小壞蛋後悔了？”
    “你走了，飯菜又要剩下了，無故浪費糧食真的不好。”
    “……”
    耶律無邪豎起拇指比了個“君辰夜你贏了”的手勢，坐過來用飯。
    飯後，耶律無邪沒有擺出棋盤，“小壞蛋，你都給別人畫像了，本王子也要。”
    “無邪大王又不是沒有銅鏡。”
    “那怎麼能一樣？”耶律無邪掏出羊皮袋子，倒出十個金幣，“喏，君辰夜，畫完就是你的。”
    瑰眸半眯，小牙微露，君辰夜立刻“見錢眼開”了，露出了耶律無邪無比熟悉的的笑容。
    果然，金幣什麼的最好用了。耶律無邪決定對症下藥。
    “君辰夜，本王子的金幣多到你想不到，除了金幣，還有各種各樣的財寶，什麼藍田玉，和氏玉，雞血石，鳳眼石……你若想看，一會兒就帶你去。隻要你答應留在草原，那些東西隨你挑，怎麼樣，君辰夜？”
    君辰夜低頭在紙上認真作畫，並不應答。幾筆過後，笑容
    明顯變味，耶律無邪不無擔憂，“君辰夜，你不會把本王子畫地很醜吧？”
    “無邪大王這樣說，是對自己的相貌不自信嗎？”
    “當然不是。”
    “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哎，不準偷看。”
    見耶律無邪探頭過來，君辰夜立即拿紙遮住，“無邪大王要是再這樣，就不給你畫了。”
    威脅有效，耶律無邪立刻收身坐好。眼睛不時偷瞄著這邊，頭卻不敢有大幅度轉動。
    大約是一盞茶功夫，君辰夜畫好，站起身來抖了抖紙張，交給耶律無邪，小嘴巴鼓著，明顯在忍笑
    耶律無邪迫不及待接過，一眼過後，眼睛大睜，嘴巴大張，欣喜中夾雜著震驚，震驚中又透著難以置信。表情真是複雜到難以描述。
    畫卷上，他馳騁在茫茫草原，後麵一眾人馬緊緊跟隨。遠處牛羊馬匹遍地，膘肥體壯；近處部落子民無數，歡歌笑語。
    無疑，這是一方富饒的水土，一個生機勃勃的民族。無疑，他是這片土地的王。畫麵美好到沒話說，隻是……他額頭的“王”字是怎麼一回事呢？
    耶律無邪的麵容並不如何真切，連坐下“閃電”都比他來得清晰。但那種神態，穿著打扮，一眼過後，無論是誰，都可看出是他。竟是有八九分的相似。
    妙就妙在此處，不甚清晰的麵容越發襯得那個“王”字顯眼。
    此時，君辰夜已經忍不住了，笑趴在桌子上。耶律無邪聲音中帶著笑意，“君辰夜，本王子又不是老虎。”
    “無邪大王不覺得這樣很威風嗎？老虎稱霸山林，無邪大王稱霸草原，異曲同工也。”
    一句話說地耶律無邪心花怒放，不由地伸手摸了摸額頭，頗有些美滋滋的，喃喃道：“這回是名副其實的”無邪大王”了。”
    見他這樣，君辰夜笑地更歡實了。笑著還不忘那十個金幣。一伸小胳膊，悉數劃拉到近前。
    耶律無邪在大帳中轉了一圈，選好一個位置。衝帳外喚道：“雷亞。”
    “王子。”雷亞進入。
    “拿去裝一個畫框。”
    雷亞接過，隻掃了一眼，就嘴角抽搐。王子不會要把這樣的畫懸掛起來吧？……他有些摸不準。
    “有問題？”
    “王子……”
    “別吱吱嗚嗚的，快去。”
    “是。”雷亞一轉身出去了，在風中有些淩亂。一路行來，他自以為足夠強大了，可是每每還是有他無法想象之事。
    君辰夜想裝十個金幣時，瞧見了百寶囊中孩子們白日送的那些禮物。全部倒在桌上，蠻有興致地擺弄著。
    “哎呀，小壞蛋的收獲頗豐啊，看看都有什麼寶貝！”耶律無邪也走過來，俯身瞧著。見到君辰夜喜歡的模樣，說道：“小壞蛋，我用金幣和你換。”
    “不換。”
    “為什麼不換，你不是喜歡金幣嗎？這些小玩意在大草原隨處可見，全部加起來都不值一個金幣。”
    “這些比金幣更珍貴。”
    聞言，耶律無邪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走至床榻邊彎腰掏出一個黑金盒子，打開，裏麵是一串獸骨。六根，用一條皮繩連著。
    “這是我自十二歲起，每年在隆冬這天第一個狩得獵物趾骨，至今正好六年，小壞蛋，送給你。”
    “無邪大王不是給過金幣了嗎？”
    “金幣不作數，那是白日間早都答應過要給你的。難道君辰夜隻收他人的禮物，不肯收無邪大王的？”
    “可是這些對無邪大王來說……好像很珍貴呢？”
    “君辰夜也會把它看成比金幣更珍貴不是嗎？”
    “會。”
    “那就沒問題了，收著。”
    君辰夜接過，瞧了瞧，連同其他物什一同收進百寶囊。
    耶律無邪心滿意足了，道：“又到了每日中最美好的時光，來啊小壞蛋，我們下棋。”
    “哦。”君辰夜坐過來，兩人就著昨日的棋局接著下。
    較之以往，耶律無邪的棋路中多了一絲肅殺，君辰夜敏銳的察覺到要有大事發生。兩人你來我往，小半個時辰後，耶律無邪停手，站起身。
    “看來，這一盤棋要到明日才能結束了。夜深了，小壞蛋洗漱過後就早些睡吧。”
    “無邪大王要去哪裏？”
    “當然是去洗澡啊，難不成君辰夜願意和本王子一起洗了？那敢情好，本王子現在就讓雷亞送洗澡水來。”耶律無邪向外走去。
    “索哈不可以死在敕勒部，甚至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
    身後傳來君辰夜的聲音，耶律無邪腳步一頓，慢慢轉過身。
    ……
    白日間，他去到耶律斬炎帳中。當著索哈的麵，耶律展炎將他痛斥一頓，責令他明日一早將人交與索哈帶走，如此不算，還許了索哈許多馬匹和奴仆。
    索哈猖狂得意，耶律無邪隱忍不發，暗暗決定今夜除之。
    耶律展炎對索哈縱容的原因，耶律無邪是清楚的。科爾沁部是一個大部落，周邊還混雜著諸多小部落，這裏麵有胡人，西域人，羌人，土著人……都是早年間海外流落過來，棲身在此。繁衍生息，人口逐漸增多。隻要索哈一死，科爾沁部必定分崩瓦解，其他部落若是趁此爭奪，大草原很可能將再次陷入混戰，安定穩定的日子將就此結束，部落子民又要流離失散。
    耶律無邪也是顧念著這個原因，盡管很早之前就看索哈不順眼，卻也沒下手。
    可是，索哈不該自己找死，逼耶律無邪交出君辰夜，無疑觸碰到了這隻草原蒼狼的底線。他鋒利的牙齒想要見血。
    ……
    “無邪大王想不想要卜一卦？”
    耶律無邪坐回來，“小壞蛋還會這個？”
    “三王不同龜，四夷各異卜。卦象自然生，皆因心誠否。無邪大王可信？”
    “我信。”耶律無邪正色道。他不止一次見過戈沙用蓍草占卜。草原每逢祭祀出征，大小諸事，更是少不得占卜。
    “那請無邪大王先淨手，禱告，向上天說出你心中之事。”
    耶律無邪一一照做。君辰夜也淨過手，掏出三個銅板遞給他，“請無邪大王拋擲三次。”
    銅板中間無孔，較普通銅板大而厚重，一麵畫著龍馬負圖，一麵畫著彩鳳銜書。
    耶律無邪端坐，神情肅穆，將銅板放入竹筒中搖晃少許，展開在桌麵。君辰夜在宣紙上記下結果。
    如此三次後，君辰夜道：“此為乾卦，分上中下三解。無邪大王想先聽哪個？”
    “先聽中卦吧。”
    “中卦為：飛於天，無憂；潛於淵，無咎。解為：天地之氣有升降，君子之道有行藏。龍之為物，能飛能潛，或可一躍九天，或可沉於深淵，進無憂，退無咎。”
    耶律無邪聽地滿麵欣喜，“那上卦呢？”
    “上卦：元亨，利貞。解為：太陽東升西落，種子生根發芽，熟能阻其勢？”
    耶律無邪眼中隱隱有火焰跳動，雙拳握緊又鬆開，心情顯然是激動澎湃到有些難以自抑。像是在接受此刻聽到的信息，又像在籌謀著大事，一時無言。半晌才道：“說說下卦吧。”
    “下卦：亢龍有悔。解為：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物不可終盛，盛極而衰，陽極而陰生。”
    耶律無邪默默咀嚼話語中的含義，“小壞蛋，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先除掉索哈，天亮後帶人殺進科爾沁部。占卜過這一卦，更增加了我的信心，敕勒部沒有我的位置，我要開拓自己的領土，我要取索哈而代之，我在很早之前就選定了科爾沁，即使沒有這一次的事件，我也要占領那裏，一直等待的就是一個契機，一個足夠攻打那裏的理由，現在，我找到了。”
    “那無邪大王更應該將我交出去了，讓我從內部為無邪大王打開科爾沁的”大門”，這樣既可以減少流血犧牲，還省時省力。”
    “君辰夜，你畫的那幅畫正是我心中所想，統一大草原，稱霸為王。但那不是最終目標，我要的是整個天下，我要六國都臣服於我，我要成為這個天下的王。這些話，我從來沒對人說過。”耶律無邪定定瞧著君辰夜，“我這樣說了，小壞蛋還要幫我嗎？幫我就等於……間接在對付天祈。”
    此刻，猶如寶珠出匣，名劍出鞘，耶律無邪整個人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其實，不用他說，君辰夜也早己看出。要不然也不會畫那樣一幅畫。從他站在高山俯視大地之姿，從他那囊括天下的棋風。
    “天命所歸，無可厚非。如果真有那麼一日，隻希望無邪大王善待天祈百姓，善待天下蒼生。我願意幫助無邪大王，隻要事成後，無邪大王放我離去即可。”
    “哎呀，條件聽著很誘人啊，但是……”耶律無邪一頓，“本王子不答應，和小壞蛋比起來，一個科爾沁部真的不算什麼。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快點睡覺吧，早睡早起才能長得高啊，看看人家的八歲孩子都多高了，真替小壞蛋發愁啊，怎麼辦好呢……”
    “無邪大王，無邪大王——”
    耶律無邪念叨著，快步出了大帳，在門口對雷亞吩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