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單膝跪地，將探得情報一五一十稟告，不意外地，一個上好玉瓶摔在前方不遠處，碎裂。
    每個暗衛都不愛接的差事，幽冥卻求之不得，很多任務都是直接上報給曲賢總管，唯獨此事，主子會親自過問，他想聽聽主人的聲音；想離主人近一些；想傾其所有，隻為主人展顏一笑……幽冥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因為他知道，這不是一個暗衛該有的心思。
    “滾。”君顏陌低吼出聲，餘怒未盡。一襲雪白錦服底邊繡著竹葉暗紋，行走間隱有蓮香浮動。一頭黑亮長發用碧玉簪子高高束起，膚如美玉，麵如敷粉，一雙狹長眼眸氤氳迷離，含煙籠紗，如初冬晨霧，又似江南煙雨，眼下一顆淚痣更添弱風拂柳之姿，清麗無瑕的宛若池中白蓮。
    “我要你滾，你聽不到嗎？”君顏陌幾步過來一腳踢在幽冥胸口，幽冥在地上滑出老遠，胸口間氣血翻湧，喉頭一陣腥甜，他強自壓了下去。走回來跪好。
    “主人，請允許幽冥清理好這些碎片，以免傷到主人。”
    “滾。”
    幽冥身形筆挺，動也未動。可不知為何，君顏陌竟然踢不出第二腳。
    “好啊，既然你執意要清理，那就清理吧。”君顏陌猛踢了兩下腳下的碎片。
    “是，主人。”幽冥膝行於地，一片一片的撿著，堆放在一起，碎片鋒利無比，不一會兒，上麵就沾上了點點殷虹血跡，君顏陌看到後，隻覺無比礙眼，過去一腳踢散，然後就那樣定定看著幽冥。一副你能拿我怎麼辦的表情！
    幽冥一聲不吭，清理好別處的，回轉身來，繼續撿這裏。君顏陌二話不說，幾步過去將那一堆再踢散，用的力氣比前一次更大。碎片四處飛濺，清理起來更困難了。幽冥仍舊低頭撿著，好像根本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一樣，
    “啪”地一聲，一把掃帚被扔到了幽冥麵前，“你是豬腦子嗎，你見過哪個是用手清理的？”
    “主人說的是。”幽冥拿起掃把，小心清掃著。這期間，君顏陌沒有任何動作，就那樣安靜de站著。
    清理好之後，幽冥仍舊沒有要告退的意思，君顏陌忍不住了，“你到底還想怎樣？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幽冥隻想等主人包好傷口後再行離去。”幽冥執拗地跪在地上。聲音低沉、沙啞，有磁性。剛才君顏陌盛怒之下未曾注意到，現在聽來，竟是格外受聽。
    君顏陌惱怒地看了一眼手背上不知何時被飛濺瓷片劃到的細小口子，在身上翻出個帕子，胡亂纏著。
    可是一手畢竟不怎麼靈活，係了幾次都係不住最後的結。“你係。”君顏陌走過去，將手伸到幽冥麵前。
    “幽冥的手弄髒了，主人可不可以稍等……”幽冥平緩的聲音有了一絲起伏。
    “那還不快去洗！”君顏陌忍不住再次低吼出聲。
    “是。”黑影一閃消失在窗外。隻是頃刻間，幽冥再次跪拜在地，快到讓人以為他根本沒有出去過。
    呼吸間均是蓮花清香，不經意間碰觸到的微涼指尖和細致如骨瓷的肌膚，讓幽冥震撼到不能自已，地老天荒也不過如此。
    即使深陷重圍，危機四伏也沒有像這一刻這般緊張過，幽冥感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竟需用內力克製著。
    “幽冥告退。”幽冥終於說了這句一炷香之前就該說的話。
    “等等，”君顏陌自懷裏又掏出一條幹淨帕子，“把手伸出來。”
    “這對幽冥來說隻是皮外傷。”
    “囉嗦什麼，讓你伸你就伸。”
    “是，主人。”
    手指溫熱粗糙，修長略帶薄繭，手背處有著淡淡疤痕，從沒為人做過這些的君顏陌，此時格外小心翼翼，那種混著泥土青草來自夜間山林的芬芳竟奇異地平複了他無處發泄的怒氣。
    “好了。”
    “幽冥告退。”
    一個白色瓷瓶被丟過來，幽冥伸手抓住。
    “回去好好調理你的內傷，我不希望我的暗衛因傷耽誤了任務。”
    “幽冥記下了。”
    “去吧去吧。”君顏陌不耐地揮了揮手，好似再多一眼都不願看到幽冥。
    “是，主人。”
    行走在夜色間，幽冥如踩在雲端，有些飄飄然，衣袖下的手，左手緊握錦帕，右手緊握瓷瓶，心口處竟有什麼東西要噴薄而出。金銀珠寶，武功秘籍，再也不會有什麼賞賜比現在的更為珍貴。
    君顏陌緩緩推開窗子，遙望著天上明月，思緒又回到了三年前。
    當時年僅十五歲的慕容烈風被召入宮，和教習師傅一起教授皇子拳腳功夫。那一天，還沒走近他就看見，三個身強力壯，錦衣華服的皇子，在圍毆一個已經倒在地上，抱頭蜷身的瘦弱孩子。一邊打一邊嘴裏罵著“賤種”。隨著他們的動作，孩子不時發出慘叫。而教習師傅臉上帶著輕蔑不屑的笑容，就那樣抱著臂膀看熱鬧，絲毫沒有要阻止的意思。
    “住手。”慕容烈風清喝一聲。
    三個皇子停下手，看了看慕容烈風，高傲不耐地說道：“你是誰，敢管我們的事情，想被殺頭嗎？”
    “我是慕容烈風，奉陛下旨意前來授教，各位皇子有任何不滿，盡管前去告狀，但在這裏，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慕容烈風，母妃家族爭相拉攏的對象，他們對這個名字可不陌生，三個皇子立即收斂起臉上那不可一世的笑容，默默走到一旁站好。
    “原來是慕容烈風將軍，失敬，失敬!”教習師傅訕笑著小跑過來打招呼。
    慕容烈風點點頭算是回應。
    “站起來，如果不想再被打倒，那就自己站起來。”
    君顏陌慢慢放下遮在頭上的雙手，努力睜開眼，眼前少年
    背光站立，周身鍍上一層金色光環，相貌俊俏，眼神清亮，目光溫和，一身月白衣衫恍若天神下凡。
    君顏陌從沒像此刻這般感到卑微過，他不在乎任何人看他的目光，但卻不想被眼前的少年看低，不顧滿身的疼痛，他掙紮著爬了起來。
    慕容烈風並沒有因為君顏陌受傷就讓他休息，隻是扔過去一瓶傷藥，就開始教授今天的課業。
    ……
    三個月後，慕容烈風上了戰場，臨走前他留給君顏陌一個可以發射樹枝和石子的小型弓弩，還有一句“好好活著”。
    一個人如果沒有與容貌相匹配的能力，那麼過分的美貌對他來說不是榮耀，而是災難。司徒榮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將君顏陌扔到冷宮之中，那些老太監和嬤嬤淫穢的目光讓他作嘔，躲在漆黑的角落裏仍在瑟瑟發抖。窗外不時閃過的黑影都會讓他嚇出一聲冷汗，失聲驚叫。但現在，君顏陌知道該驚叫的人不再是他，
    雖然隻有短短的三個月，雖然與高手的名頭相去甚遠，但君顏陌卻有了足夠自保的能力，從這時起，他更加堅定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三年的時間裏，一千個日夜，他無數次登高遙望遠方，無數次跪在佛前苦苦祈求。
    然而等他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勢力，有了同慕容烈風比肩的實力，慕容烈風真正平安歸來之際，君顏陌知道，他已經忘了他，或者說從沒記住過他，也許他隻是他幫過的成千上萬人中的一個，但他是他唯一的光明，又怎能棄他而去。
    較之三年前，君顏陌發現，慕容烈風身上多了一份清冷淡漠，如同一口古井一般平靜無波，好像隨時死去也不是什麼大事，這讓他越發的不安，
    君顏陌不甘心。主動示好，尋找機會接近，甚至把給紫焰軍的軍糧從粗糧換成了陳年舊糧，做了一切，隻為引起慕容烈風的注意，想等著慕容烈風來找他，想讓慕容烈風認識到忽視他是多麼錯的一件事，偏偏在這時，君辰夜出現了，幾天時間裏，徹底“黏”上了慕容烈風，做了君顏陌所幻想的一切。
    他不會放手的，用盡一切手段也勢必要得到，君顏陌將那個小弓弩貼在胸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