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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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上出現了無數泛白的裂紋,金色的陽光自斑斑雲朵間細細碎碎地撒落下來,展露縷縷湛藍的天空。
王的身影卻微微晃了一下,隨即向雪地上癱軟下去。
驚恐頓時如千層巨浪從我的心中咆哮著卷起,一下子泛濫至我靈魂的最深處。
我疾步上前扶住王,將他攬至自己的懷中。我看見一團青紅色光暈縈繞在王的眉心。剛才定是王用紫芒衝散了漫天樂律,化解了翧羽的進攻。可是,王的臉上滿是極度的疲憊和痛楚,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亂。我將靈力探入王的體內,沒想竟被一股亂竄的氣流重重地逆擊回來,我不禁訝異,竟然,竟然是紫芒在反噬王。
霜兒,很痛吧。
在我懷中的王此刻虛弱無比,他凝視著我的胸前被浸透的殷紅,暗紫的瞳孔裏滿是疼惜。
握住王的手,一滴溫熱的眼淚滑出我的眼眶,落在王的手背上。我微笑著搖搖頭說,霜兒沒事,有王保護著霜兒,霜兒就不痛了。
可是,王那漸漸緊蹙的眉心卻狠狠地刺痛了我,我知道他此刻正忍受著紫芒反噬所帶來的噬骨的疼痛,那樣凜冽的痛楚,那樣無助的脆弱,比撕骨錐心更甚。
姐姐,別怕,我們都會死的,你不會孤單的,我們會永遠陪伴著你,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倒落在地的翧羽掙紮著站了起來,身軀在微微地顫抖。他眉心的花蕊化作一道血光紅豔欲滴,似乎正要衝破桎梏而出。
死,死,死……
翧羽反複地念叨著這同一個字,他緊握著光劍的指節有些發白,血水順著他的指縫滑過劍尖,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繪成詭異的繁星花。他跌撞著向我們走過來,柔和素淨的臉龐上唯剩嗜血的瘋狂。
不!
望著翧羽,一聲悲涼的呐喊從我身體深處奔騰而出。
翧羽海棠色的瞳孔中是洶湧的潮汐。
我緊咬著嘴唇,將王護在身後,抑製著那些從靈魂深處傳來陣陣的悸痛,暗暗扣起雙手無名指,默念冷凝訣,並同時以極快的速度祭起弦凝訣,這是嬤嬤曾教給我的最厲害的兩傷法術。
然後,我微微垂下了眼眸,羽,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可是我要保護王!
我深深地呼吸,咬破舌尖,雙手無名指向著翧羽的方向一指,輕輕說了聲,破!
我在心中唱起往生咒,羽,我懂你的絕望與悲傷,你以最倔強的姿態承受著所有的沉重,飄浮著如同塵埃,囚禁了太久的頑強。請你就以最徹底的姿態重生,不要留下絲毫記憶和痛楚,遺忘掉所有的前塵,不帶絲毫沉重地重生。
隻在眨眼間,漫天飛舞的白色雪花片片融入了那些搖曳著的緋紅花瓣之中,糾集幻化成漫天漫地紅白相間的璀璨極光。那些極光循環往複,破碎交織著,熾燃起炫目的華彩,澎湃地激蕩著空氣,令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然後,它們撕碎了時空的靜寂,無聲地疾速馳向翧羽。
可是,翧羽竟然沒有做任何抵抗地站在原地。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任由那些極光沒入身體裏,四分五裂至他的每一厘骨血之中。
我站在原地,看著麵前的一切怔住了。
我清晰地看見了翧羽倒在血泊中時臉上蒼白而寂靜的微笑,如漫天飄零的八重櫻花瓣,凋謝,脆弱不堪。
我心中的悲痛如潮水泛濫。
翧羽的臉色慘白沒有血色,他眉心的六瓣雪花漸漸隱退。
是我錯了,翧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他並不是真想傷害我,他還是以前那個令人心疼的孩子。
羽……
我輕喚著他,我想走到他的身旁握住他的手。可是我卻使不上力氣,身上像是綻裂了千萬道口子,沒有一處不痛,是冷凝訣和弦凝訣的兩傷反噬。
我捂著胸口,那裏有最悲涼的傷痛,苦苦地笑著任自己墜落。
忽然,一股溫熱的靈力從我背後緩緩流入,如涓流般清澈甘洌,是王。
我轉側望向王,他的表情平靜而淡漠,眉心的青紅色光暈已經褪下,凝視著我的眼神仍舊滿是憐惜。
我無比悲傷地說,翧羽,他從未真正想過要傷害我。
王望著我的眼睛,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
忽然,一陣疾風迎麵襲來。王眼中閃過一絲冷然,白袍輕揚,一個人影應聲而落。
一襲綠紗,皎若秋月,正是綠幽。
王,不要殺她!
我連忙抱住王的臂膀,乞求著,王,請不要殺她!
王將我摟在懷中,心疼地拂去我臉上零亂的發絲,說,好,我不殺她,霜兒,你別著急,小心扯動了傷口。
綠幽直直地瞪著我,眼神淩厲而滿是赤裸的怨恨。她的身旁摔落著一把反射著微光的短刀,血從她的嘴角流出來,右肩上是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是剛才被王的幻風所傷,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綠幽搖晃著站了起來,走向翧羽,然後抱起他消失在了雪峰的雲霧之中。
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和陽光下那座冰雪築成的宮殿,我怔怔地出神。
如荼的廣闊花海,已是一地的枯敗,唯剩那些潔白而空靈的雪花,不會停歇的恣意。
冷冷的風拂過,我的心卻隨之一緊。因為隨風揚起的還有殘歌如流水斷裂般錐骨的琴音,藏匿著淩厲的殺氣,猶如夾帶著漫天黃沙,衝著王滾滾而來。
王神情不變,手略為一抬,一道冷光呼嘯而出,以更冷的肅殺之氣呼應著殘歌幽冷的琴音。而殘歌上再次回傳而來的琴音卻愈加地高昂,悠揚而冷冽。
風雪中,無形的琴音迸散出極詭異的幽芒,像是有人以極詭譎的語調在淺吟輕唱。陽光疾速回旋,呈現出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許許多多漣漪紛紛被漩渦吸走,漏去,然後湮滅。
想起夙歆花上的離人淚,我悲歎一聲,衣袖輕顫,指尖稍微用力,一隻鉻綠色蠱蟲瞬間被捏得粉碎,濁綠色的骨血四溢。
殘歌低徊淒泣的琴音驟然而止,茌蕺痛苦地抱著頭,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我說,茌蕺,是你殺了鐲衣。
茌蕺掙紮著站了起來,仰天厲笑,笑聲中是無盡的悲愴,遠離了那些曾經真實不淡忘的陽光。他俊逸的臉龐因為劇烈的疼痛而變得猙獰,望向我的眼中凶狠畢現,那是最惡毒的詛咒。
我攤開手掌,一顆泛著柔和冷光的記事珠停留在掌心。我苦笑著說,這是鐲衣在你們進入冷泠湖的濃霧中之前就交托給我的。
我往記事珠中注入幾縷靈力,記事珠開始飛速旋轉起來,一幕幕幻影展開來。
遍野的夙歆花曼妙縱笑,鐲衣正眯眼徜徉著夙歆花上的離人淚,她清秀冷峻的麵龐上難抑悲傷。
公主,對不起,鐲衣要先離開公主了,不能再保護公主了。但鐲衣隻求公主平安,鐲衣亦知足了。
無音琴是巫樂族最至高無上的法術,為所有的巫樂族人所膜拜與尊崇,但隻有擁有超凡的靈力和慈悲的心才能駕馭無音琴,而在無音琴的庇護下巫樂族才有了幾千年的昌榮。殘歌是在數百年前出現於巫樂族一位隱世樂師之手,卻隻是名噪一時,在幾十年後就銷聲匿跡了,再無人得知其下落。其實,那時殘歌並非流失,而是被巫樂族的王,樂觴,所封印下來。因為殘歌並不是普通的琴,它具有極詭譎的魔性,非一般人所能操控。控琴之人稍有不慎,則反會被殘歌所製,從而成為殘歌的傀儡。為了保護巫樂族,以免整個巫樂族遭受災難,樂觴才以無音琴封印了殘歌。
這些本是巫樂族極隱蔽的秘密,我也是在成為暗族的王之後,才慢慢地搜查到了這些秘密。
所以,無音琴才是巫樂族最高深的法術,殘歌又豈能比擬。
幻影中,鐲衣望著遠處綿延的皚皚雪山,表情堅毅而冷峻,隻是她的聲音卻越發地悲傷。
那天的篝火下,我指尖滑過殘歌,就已經深刻地感受到了殘歌裏隱匿著一股極強的戾氣。琴與操控琴之人的心性是相通的,我的小哥哥已經變了,或許,他早已死在許多年前的那場屠戮中了。可是,我卻還是不忍心對他暗下殺手,因為他畢竟曾是我最愛的小哥哥,他的身上有我無法忘記的過去。
可是,公主,請一定要多加提防茌蕺,多加小心。如果鐲衣死了,請公主原諒鐲衣不能再保護公主了。鐲衣終於能為自己想保護的人而死了,鐲衣是無悔的。
記事珠的轉速慢了下來,鐲衣的聲音容貌也消散了。
我凝視著掌心的冷光說,鐲衣當初解除你身上銀針的劇毒時,也同時在你身上施下了靈血蠱針,一旦蠱母死了,受蠱之人體內潛伏的蟲卵則會瞬間孵化成百千條毒蟲,它們會瘋狂地嗜血吞肉。
我緊握起掌心的記事珠,一片沁心的冰涼。
茌蕺臉上,脖頸上的皮膚一塊一塊地凸起,又凹陷下去,是細長的毒蟲在遊動。
王冷冷地說,是翟椏派你來的吧,否則你又怎會一開始就知曉翟椏的存在。
摔落在地的殘歌泛著幽幽冷芒,蕩漾著魔魅的氣息,似是以極詭譎的語調在淺吟輕唱,殘如夕陽,血逝漫歌。
茌蕺恍似忘記了身上的疼痛,癡迷地看著殘歌,眼神迷離而又興奮,臉上是漸起的野獸般的戾氣,泛著令人顫栗的嗜血氣息。他搖著頭說,不,不會的,殘歌才是巫樂族最至高無上的法術,不是無音琴,不是無音琴,殘歌才是,殘歌才是!
茌蕺望向王麵色猙獰地咆哮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每一個人,殺了你們我就是離境最強大的王,殺了你們我才能殺得了翟椏,我才能複仇!
他猛地抱起殘歌,手指胡亂地撥動琴弦。
王眉心微蹙,指尖青藍色光芒一閃,茌蕺的頭顱應聲掉落在了雪地上,在純白的冰雪中滾動了兩圈,最後停在了我的麵前,帶著驚恐萬狀的表情。
我在心中默念著,鐲衣,安息吧。
雪地上,大片大片火紅的花朵迅速地綿延盛開,轉眼就覆住了滿目瘡痍,是夙歆花。輕微的香氣彌漫,夙歆花的離人淚在金色的陽光下熠熠閃動著灼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