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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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莽莽中,我們向著帝極星的方向一直行走,穿行了離境的大半。處處冰天雪地,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火紅的夙歆花一朵朵如荼地爛漫怒放,漫山漫野的恣意。雪花落在那火紅上麵,凝成紅色的冰霜,散不去的離人淚。那是皚皚無邊的雪地裏曾浸染著的鮮血,漂浮在透徹的藍天下,白的雪,紅的花,交織成壯麗而詭異的景象。
雪霾鳥的鳴叫聲遠遠地傳來,我回首遙望。忽而一陣寒風,吹亂了雪花的舞步,遮攔住了我的視線。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舞的雪花,寂靜的白,晶瑩剔透的紋路,結晶清晰如玉沙,連周圍的陽光都因它變得黯淡。我靜靜地看著它在掌心融化,然後舉起手,清洌的雪水順著指縫滴落,淡淡的光線穿越水滴折射過來,水滴中王的身影落寞又滄桑。
我知道前麵的道路會很坎坷。
像是空氣不經意地晃動了一下,水滴折射出點點異樣的緋紅,我放下手來,遙望遠方,那是一片廣闊而又詭異的暗紅。
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我向著那片暗紅走近。而越是往前走,就越為眼前的一切感到訝異。
天地間,千百道白亮亮的光芒聚集在一起,化而為幕。光幕的這端是大雪紛飛的冰天雪地,寒冷徹骨;光幕的那一端,熱氣蒸騰,焦陽懸在天上,熾熱而暗紅的天空下是一片荒涼的沙漠。空氣中漂浮著被烤得灼燙的黃沙,和朦朧的汙氣,沙漠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深不見底的裂痕中還不時地向外冒著滾滾黑煙。
這是兩個毫無幹係的景象,卻就這般真實地出現在我的麵前。
那焦陽下的沙漠,好比鬼魅地域,碧天黃沙,看似緩慢實則快速在往下陷落,回旋漩渦般的流沙深坑。
沙漠綿延著看不到邊際,同著雪花向遠方蔓延開來。
忽然地,我看到有人搖著泛舊的木船從沙漠的那一端而來。木船從流沙上過滑過,如同在平靜的湖麵上劃行般輕快。
站在木船尾端搖著船櫓的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女子,茜素藍的衣裳在這個詭奇的天地間顯得那般地輕靈飄逸。可是,就像隔著層薄薄的霧氣,我怎麼也看不清她的麵容。隻是覺得她很熟悉,卻又很陌生,一種說不清的奇特感,遙遠,卻又似已停留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將船搖近了,放下櫓,對著我略一欠身,微微笑著問,你可是要到沙漠的另一端,我搖船送你過去,可好?
她的笑,是從心中綻放出來的,像淚一樣清澈,如同撕裂了的朝陽般燦爛。琥珀色的瞳孔裏映襯出的是幾千幾萬年才能沉澱下來的最明媚的陽光。微揚的笑意,簡單,清泠。那樣的笑容,卻又脆弱得令人心疼。
可是,當我轉側望向身邊,卻發現周圍已經空無他人,王也不見了蹤影。再一望那荒漠流沙,那些被焦陽烤得冒煙的黃沙竟成了無數蠕動著的蟲卵,乳白色的觸角已經破壁而出,淡黃色半透明的粘稠液體流了一地。
藍裳女子仍然笑盈盈地望著我,我心中卻猛然警醒,默念起清心咒。
突然地,一聲長嘯刺破白亮亮的光幕,青藍色光芒如潮水般席卷而來,藍裳女子隨同暗紅的天空和熾熱的荒漠立時遁形,周圍的一切隻是冰天雪地,白皚皚淨潔的世界,大片大片純白的雪花在無聲地墜落。
我的指間冰涼,是剛才那片雪花化成的雪水在我的指縫間已凝結成冰。
王站在我身邊,麵色微沉。
濂縉直直地盯著仍沉睡在他懷裏的汐陌,微垂的眼眸有些濕潤,剛毅的臉龐上一片惘然。
槞昱麵色冷峻,眯眼遙望被冰雪覆蓋的山川平原,眼中是熾烈的仇恨與憤怒。旁邊的雪地上,一直昏迷著的茌蕺竟緩緩睜開了眼睛,像冬天的湖水一樣寧靜的眼睛。茌蕺抬頭望向天空深處,那裏是雪花落下來的地方,他的臉上滿是驚恐和悲傷。
風詰卻仍緊閉著眼睛,眉頭緊鎖,盤膝坐在雪地上,他的黑袍被風吹起,獵獵作響。
王走近風詰,手往他的肩上一搭,青藍色光暈在王和風詰之間遊走。噗地一聲,風詰噴出一口黑血,終於悠悠睜開了眼睛。
王接住一片飄舞的雪花說,這是極厲害的攝魂術,剛才所看到的隻是匿藏於自己腦海深處的某些幻象,是根存下來的最深刻的恐懼,但所有的那些都不過隻是鏡花水月。
回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切,我卻不禁訝異,因為我剛才在焰沙中看到的那個藍裳女子,正是自己的樣子。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代表了些什麼,寒意一絲絲從心底湧上來。
王看向風詰,眼中閃過一絲隱忍,說,一旦深陷幻象,則會深受其創。
風詰的眼底驟地凝聚起許多光亮,他的聲音變得蒼老而沙啞。他說,我知道自己在剛才的那場幻象中全身的經絡都已受重創,隻怕是挨不到明天了。
他粗糙如鬆皮的臉頰上卻有了些笑意,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笑。他匍匐在地,親吻著王的長袍。
感謝你,王,將我從那個可怕的噩夢中喚醒,沒有再讓我經曆一遍那樣的殺戮,這已是對我最大的恩澤。王,請讓我再送你們一程,助你們跨過這攝魂術的阻撓。
風詰抬起頭望向略灰的天空,祭唱起離境最古老的旋律。他反複淺吟著,最神聖的帝極星,最偉大的王,請讓離境回歸寧靜。
然後,風詰麵色沉靜地地念起咒語。
風漸起,風詰一下子變得更加地衰老,皺皮斑駁,時光仿若穿越百年。他在風中揚起黑袍,染了血色的手掌,幹枯如薪。風愈加地凜冽起來,黑袍狂猛地翻飛,碎成無數屑片。黑色的屑片聚集在一起,空中出現了一道炫目的光牆,閃耀著的白芒照得人睜不開眼。那是逆元天鏡。
風詰的瞳孔開始渙散,鮮血汩汩地從他七竅中流了出來。
王最後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帶著我們快步踏入了逆元天鏡。
踏出逆元天鏡,遠遠地是一座高巍入雲宵的雪峰,峰尖如利劍般直插純藍的天空。雪峰下麵是萬丈懸崖,處處絕壁,匿藏著輕紗般的雲霧。風從懸崖下吹上來,響蕩出極清泠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淺吟輕唱。
這裏是離境的最北,已是帝極星指引的盡頭。
王眼中的寒意越來越盛。
我望向王,王隻是拍拍我的肩膀,朝我笑了笑。
在雪峰之顛的百米上空,懸空矗立著一座透明的冰雪之城,在陽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不時地有各種顏色的雲彩飄掠過。這便是帝極星指引著我們要到達的地方。
不遠的山腳下,是一片奇異的緋紅,廣闊花海,卻似參天大樹一樣的高聳。碧綠的葉片,花朵如火焰般盛開,驚豔肆紅的花朵,花瓣邊緣是比刀刃還要鋒利的劇齒。它的顏色比血還要鮮豔,有著一種攝人心魄的魅惑。但是它卻不是夙歆花,因為它沒有夙歆花的離人淚。它隻是一片血海,是這冰雪皚皚中一抹無法視而不見的絕豔,肆意,妖冶,而又冷豔到極致。
那一片火紅如血的花朵下麵,立著十數個絕美的女子。膚似雪,發如墨,一襲鵝黃輕紗纏繞,正在翩翩起舞,宛若畫中人般皎麗。而被她們圍在中間的,是一雙墨玉般的深邃雙眼,柔和素淨如雪蓮的臉龐完美如玉石雕刻,泛著暖玉一樣瑩潤的光澤,眉宇間一派溫潤,氣韻睟質如玉。單薄的肩膀,猶如藍天上隨心飄動的雲絮。
是他,翧羽。
翧羽斜躺在藍緞睡榻上,指尖勾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羊脂玉石杯,杯裏隱約透著腥紅的液體。翧羽端詳玉石杯許久,然後眼眸微閉,品茗一般細細咽下杯中液體。轉而,他墨色的雙眼斜睨向我說,姐姐,你們總算來啦,我可等了很久了呢。
話音未落,翧羽已經站在了我的身旁,極詭異的速度。
我心中輕歎,如此厲害的禦風術,恐怕已是淩駕在我之上了。
周圍其他人的臉色也一下子變了,濂縉唰地拔出腰間的折瀾劍,抵住翧羽的後背,明晃晃的劍身折射出一道極寒的劍光,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