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界的每一天，我們都在逃亡。我，哥哥，嬤嬤，邏些，還有在那場屠戮中僥幸存活下來的五個羽族戰士。
    本來護著我們浴血逃離出來的還有兩個光族的戰士，他們是王城最驍勇的護衛。逃離離境後，我看到黑濁的血一直從他們的身體不斷滲出。當我們站在了凡界的土地上，他們砍斷深插胸腹的箭翎，匍匐上前，跪在地上親吻哥哥的長袍說，王，請保重。然後便割下了自己的頭顱。
    血，在地上漫延成絢爛的圖案。
    哥哥沒有說話，隻是緊摟著我，轉身離去。在哥哥懷裏的我看見了他咬得浸出血絲的嘴唇，和越發冷峻的瞳孔。我知道哥哥是傷心的。
    伸出手，我撫摸著他的臉，微微笑著。
    我說，哥哥，你會保護霜兒的，對嗎？
    哥哥低下頭來，輕吻我的額前的發絲。低聲輕喃，霜兒，我會保護你的，永遠都會保護你的，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護你，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你也要一個人好好活下去，在永遠結束之前，終會有一個人來到你身邊，並且和你一起生活下去，那時，他會代替我來保護你，直到時間的盡頭為止。
    時間的盡頭。
    一襲羅裳，寧靜而素淡的如花笑靨，清泠芬芳。
    我強忍著記憶深處傳來的隱隱悸痛，依舊微微笑著。食指滑過哥哥微蹙的眉心，濃密的睫毛，挺秀的鼻梁，優美如櫻花的嘴唇。我隻是想拂去他的憂傷。我隻是想將他的麵容記得更加深刻。
    一天一天地，我們總是不停地從一個地方向另一個地方遷徙，像天空中的鳥兒一樣。但是，我們沒有要歸翔的家，沒有可以遮蔽風雨的家。
    風空空洞洞地吹過，仰首天際，淡淡的雲影，逐漸透明。我告訴自己，不哭。
    凡界是個熱鬧喧囂的地方，也是個廣袤迤邐的地方。繁華鬧市，莽莽大漠，綿延群山，卻終歸是路過的風景，缺失了駐足停看的心情。我們隻是遷徙著，不停地從一個地方向另一個地方。我們不知道該向哪兒走，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哪怕隻能短暫停留的地方，而隻是不停地前行著，向著沒有遠方的遠方。沒有人睡過一個安心踏實的覺，即使在周圍布下結界，也不敢安然入睡，一絲風動的波瀾會令人從酣睡中驚醒。記不得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更不知還要繼續過多久。
    日出，日落。風起，風逝。
    困倦了，哥哥背起我繼續前行。乏悶了，哥哥會撫琴彈上一曲。以前，母後也常久久撫琴輕奏，母後說過，她的琴和哥哥的那張是一對流傳下來的玲瓏琴，自離境之初便有了。母後的琴喚獨幽，哥哥的琴喚古吟。
    古吟是慌亂中墨竹從王城中帶出來的，琴麵的斷紋成繁複的圖案。墨竹是母後的近侍女，有著如剪水般的雙瞳。當墨竹把琴放在哥哥手上時，她的脊背已被毒箭穿透，嘴角不斷溢出汙黑的血，但她看著哥哥的雙瞳滿是燦爛。她說，王，我們等著你回來。
    古吟鳴奏，琴音清和淡雅，蕭散簡遠。許多飛鳥聚集停留，盤旋在天空，羽毛簌簌地落下來，翩躚如楊花。有種慰藉靈魂的溫暖從弦中緩緩流出，那是種令人安靜的力量。可是，凝視哥哥清逸的側影，我看到了縈繞在十指間那淡淡流光般的憂傷。
    向著沒有盡頭的天邊，我並不害怕，有哥哥在，我就不害怕了。我喜歡哥哥牽著我的手，喜歡趴在哥哥背上，哥哥的懷抱溫暖而令人安心。
    風微微起，撩動哥哥的發絲。柔軟的暗紫長發迎風飛舞，幽幽泛著魔魅的柔茫。我伸出手指，任它們在空中纏繞糾結。手指輕攏，再張開時，隻有淺淺流淌的煦陽。
    路旁蘆葦蕩漾，飄絮滿天，白的，紅的，紫的，巨大的彩緞鋪展開來，空氣中彌漫著沁入肺腑的清香。
    哥哥，為什麼你的發絲是暗紫色的，而我的卻是這微微黃色呢？
    哥哥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淡逸清澈，燦爛如朝陽。那一刻，我聽見了花朵綻放的聲音。
    他說，因為我們的母後是鮫人族的女子，所以你的體內流淌著一半屬於鮫人族的血液，而鮫人族的女子都是微黃的發絲。
    其實，我並不在意那些，我隻是想見哥哥笑笑，哥哥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溫潤的臉上淺淺的笑意蕩漾開來，淡笑的暗紫雙眸閃動著奪目的光芒，恍若是平靜的湖麵上一圈一圈的漣漪徑自泛開來。可是自從我們離開離境後哥哥就越發笑得少了，深邃的瞳孔，寒若深潭，那奪目的光芒漸漸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