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用刀刻下的往昔
    那孩子是我見過最美的生命，那種美不屬於神，不屬於妖，也不屬於人類……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安詳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鮮血汩汩地流著，從他那消瘦的身體裏毫不留情奔湧而出。我可以不救他的，因為……這孩子是注定要背負著仇恨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可是，當我用受傷的手臂緊緊抱住他的時候，他對我說：“我會保護你的！”
    我沒有後悔救他，可是我卻後悔擁有了他。當他那美麗的金色發絲長到腰間的時候，他學會了殺戮。我常常看到他握著滴血的劍，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那些逝去的生命。
    “他們都該死！”
    “是他們先傷害雪的，所以……不可原諒！”
    “為什麼，為什麼不可以殺他們，他們真的很可恨呐！”
    “沒錯，我就是這樣一個嗜血的人，怎麼……開始討厭我了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亂殺人了，原諒我，請原諒我！”
    ……
    那張美得讓人眩目的臉蛋就這樣欺騙了我一年又一年，而我竟愚蠢地以為他是真的喜歡殺戮的感覺，像當年的我。可是我錯了。
    在我偶爾睡不安穩的夜裏，我看見黑暗中的他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遙遠的天界。那冰冷的目光中深藏的竟是我從未見過的……寂寞。
    他太寂寞了，比失墜的我更加寂寞。在這個他永遠也找不到同伴的世界裏，他已經失去了生存的理由。可是他還活著，頑強地活著，不是為了複仇，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尋找他一生的價值。
    沒有人告訴過他他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世界，愛與恨都不是他最終的目的。神懼怕他的身體，因為那是傳說中被詛咒的生命；人類貪戀著他的容貌，他們不帶一分感情地接近他，為得隻是將那瘦弱地身軀壓在身下，發泄自己肮髒地欲望……他太美了，美得讓人不敢奢望能夠擁有，他們求的隻是一夜的激情……
    當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墮落了……
    沒有月光，隻有那一地的血和他被侮辱的身軀。他沒有哭，隻是冷冷地握著銀色的長劍，任憑他厭惡的血流到身上。我的心被撕扯得很痛，因為我無法理解他的不反抗。
    是的，他可以反抗的，可以拒絕那些可恨地貴公子侵犯他的身體，可是……他沒有那麼做。
    “雪，你說我還可以變成神嗎？”
    俯在我的背上，他幹澀的嗓音聽來是如此讓人心痛。
    “會的，你一定會的！”我強忍著笑容，可以眼睛卻是濕的。我哭了，在幾百年未哭過的那晚哭了。為誰傷心呢，是他還是自己？
    “是嗎？可是我已經……飛不了了，我……太渾濁了！”
    “不，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
    “雪，我覺得……好痛！”他冰涼地手扶上我的淚眼，虛無地微笑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的心和他的身體一樣地痛著。
    “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他把頭搭在我的肩膀上，淡金色的眸子注視著遙遠的天空。
    他的微笑掩蓋不了那份落寂。我感覺到了他漸漸冰涼的身體。
    “翼，不要睡啊，不要！”
    “雪，為什麼天空那麼遠呢？為什麼人類都不願意做我的朋友？你說過的，人類並沒有做錯什麼！那麼……還是我的錯吧！”
    “不是，不是的，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傷害了你！”
    “他們叫我妖怪，父王他……也那麼叫我！為什麼呢？”
    就這樣，翼在我的肩上沉沉地睡去。
    寂寞的靈魂啊。如果上天一定要責罰的話，我但願那個被責罰的生命是我……因為再也不想看到那晚的他，不想他再受到傷害……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斯文的聲音伴著稍許的嘲弄，讓我因為回憶痛著的心再次染上了冰霜。
    “翼還沒有醒嗎？”
    “傷得那麼重，不死已經是萬幸了！”
    “是嗎？”我歎了口氣。看著在我身旁站定的塵。
    “你還不走嗎？翼醒來的話，你要如何跟他解釋？還是……你打算就這樣騙他一輩子？你傷他傷得還不夠嗎？”
    “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他，翼是我珍惜的生命！”
    “你也懂得珍惜嗎？不要忘了，是你毀了翼的一生！”
    “我也不想，我……”
    “不用再爭辯了，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塵盯著我的臉，在我的記憶裏，一向溫文爾雅的他從不曾用這樣尖銳的目光看過什麼人。
    “你可以恨我，但我確實沒有想過要傷害翼。我會離開他的，在他醒來之前，我一定會走！”
    “哦，這麼說你已經決定滾會北斯雯迪身邊做回他的走狗了？”
    “……”一定要那麼刻薄嗎？我覺得心在滴血，因為他說的沒錯，的確是我毀了翼的一生。
    塵不再理我，站起來要走人。我叫住了他，看到了他不屑的目光。
    “上次，謝謝你沒有抓我！”
    “如果我知道是你，我一定不會不抓你！”
    “我知道！”這就是我的命運，“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我不會幫你做的！”
    “是關於翼的。”
    “你還想怎麼樣？”塵的音量提高了很多，在他看來，我是個對翼而言隻有傷害的人吧！
    “你誤會了，我是想說，翼他曾經有段很痛苦的回憶……”
    “這個不用你說，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不是你知道的那段。”我要怎麼說呢？說翼被人類侮辱，可是他沒有反抗，還變本加厲地享受著這種淫穢的生活？
    “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總之幫我好好照顧翼！不要讓人類接近他，尤其是男人；不要帶他去人多的集市；不要讓他看見汙穢的事；不要讓他夜裏一個人入睡，如果他在夢裏哭，你一定要記得抱緊他……還有，翼喜歡隨身帶著劍，你千萬不要讓他的劍出鞘，因為殺過人的他會很痛苦；不要讓他喝酒，他很容易醉的；不要讓他獨自吃飯，因為他一定不會乖乖地吃……”我一時變得語無倫次，不知道該先說哪些，往昔的點滴又在心中回蕩了。
    塵看著我，他竟然沒有責罵我。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每天都告訴他你很愛他，不要讓他否定自己的存在，不然他會寂寞的！”
    “你很愛他？”塵一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朝他溫和地笑了，這個世界上我愛的隻有一個，可是那個人不是翼！
    “翼對我而言，就像陽光，他總是能讓我充滿希望。他是真的……救世主！”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放心，這個秘密我沒有告訴過北斯雯迪！”我知道該是了結的時候了，和翼以及和那個人，“答應我，保護好翼，不要再讓他受到傷害！如果我知道他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也放心，我絕對絕對不會答應你的，因為你不可以走，你要留下來，留在翼的身邊！”
    我愣了一下，塵原諒的笑容讓我寬慰很多。我拍了拍他的肩！
    “已經是極限了，我和翼之間的日子已經結束了。翼他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你真的要走？”
    “是的。翼醒來請你轉告他，我在他最愛的地方等著他。”我已經決定了，是時候該告訴翼真相了。我不能再騙他，如果翼恨我，那麼我願意死在他的劍下。在我救他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可我沒有後悔救了他，我隻是後悔擁有了他！
    再也不要看到那麼寂寞的翼……
    如果上天一定要責罰的話，我但願那個被責罰的人是我……
    不知道睡了多久，隻知道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原樣。我完成了一個輪回，最終還是回到了起點。
    “殿下他醒了，快去通知陛下！”神官們唧唧喳喳地叫個不停，著實讓我頭疼。
    “殿下，殿下，你終於醒了，嚇死奴婢們了！”
    我冷冷地看著那些自以為很漂亮的神官在我眼前大獻殷勤。直覺地厭惡著。以前為什麼就沒有發覺呢？我甚至還沉迷在這些女人裏。
    “赫司斐，你終於醒了。”父王如洪鍾般響亮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他這麼高興，難道……
    “你抓到那個皇子了？”翼……
    “沒有！”
    我鬆了口氣。
    “要不是你故意放走他，我現在已經擁他入懷了！”
    心頭一緊，果然，沒有什麼能瞞過父王的眼睛。
    北斯雯迪陰著臉湊到我跟前，他揪住我的衣領讓自己的鼻子貼到了我的臉上。胸口的傷疼得厲害，看來傷口不淺啊！
    “不要和我爭，明白嗎？”
    我無語，這個專製的男人一向如此，他不允許別人碰屬於他的東西，可是翼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翼是屬於自己的！
    “還有不要為了那個家夥背叛我，聽見了嗎？”字字句句刻在我的心上。我知道他要說什麼，如果我背叛他，他就會毀滅我最重要的東西。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翼！
    侍從適時進來，向他使了個眼神。北斯雯迪這才放開手，把我重新丟回床上。
    “什麼事？”
    侍從看了我一眼，冷冷道：“大殿下回來了，他要見您！”
    “知道了！”
    大哥回來了，那麼他一定在為塵的事發脾氣吧！父王陰著臉走了出去，不再看我一眼。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因為我放走了他珍愛的獵物。
    “塵在什麼地方？”
    “你這是什麼態度？”北斯雯迪惱火地拍響了桌子，瞪著他向來乖巧的兒子。反了，都反了，為了一個男人，他的兩個兒子都要背叛他嗎？
    “我問你你到底把塵怎麼樣了？”宇的火氣也大了起來。一直以來他不反抗，完全是因為父王的手中握有塵這個把柄，但是現在……
    “我把他調在廣場示眾！”
    “什麼？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傷害他的嗎？”宇的拳頭握得緊緊地。他要瘋了，一回來就見不到塵，到處打聽卻沒有人願意告訴他真相。早知道如此，當初他就不會放塵一個人留在這裏！
    “誰讓他放走翼呢？”
    “翼？”他還活著嗎？那個宿命中的孩子！
    “所以我才懲罰他，他太囂張了！”
    “夠了，你要懲罰也懲罰過了，可以把塵還給我了吧？”
    “遲了！”
    “你什麼意思，難道塵他？”劍在手中被握得很緊，如果塵有什麼意外，他不會放過這個男人！
    “翼把他救走了！”
    又一次的沉默。宇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了！
    “不要高興得太早。如果不是你的好弟弟故意輸給他，我現在已經抓到他們了！”
    “你說赫司斐放走翼？為什麼？”宇不可置信地望著高高在上的北斯雯迪。
    “你自己去問他吧！”
    甩了甩袖子，北斯雯迪很不悅地離開了寶座。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皇子嗎，要抓他實在是件很容易的事，不過不急，他要先和其他人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