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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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章姑娘答應了,那就皆大歡喜。”我笑道,對著門外喚了聲,“外麵的,進來吧,好生把章姑娘送回去。”
聞言,那人應了一聲,推門進來。
就在見到我臉的一刹那,意料中的眼如銅鈴呆若木瓜。
而我已然一個抬臂,將滿手的白色粉末按到他的口鼻上。
怎麼樣,我的老鴇裝扮醜得可以吧。龐大發髻,拖條小辮,兩坨腮紅,鮮豔唇色,耳鬢再別枝小紅花,配上紅綠花衫。
我自己都嘖嘖讚歎不已,也難怪把你給嚇成這樣。
還沒來得及出聲,他就翻了白眼。在要倒下的前一刻,被章女迅疾出手,點下睡穴。
後院那邊定是他們的地盤了,要想平安出去,隻能往另一邊走。
避開卑鄙小人騷擾的最好辦法,不是比他更陰暗狡詐,就是揀最光明正大的那條路走。
快步走向人多的地方,越多就越安全,隻要王康還有那麼一點懼怕朝廷,就不敢妄動。
一路並沒有人盤查,似乎都對我們這種隊伍司空見慣。終於走到大廳,看見不少辦事的官員,有幾個正在驗證前麵相似隊伍的官文,驗證通過便放行,還不忘多瞟幾眼其中有姿色的小臉。
不是不緊張。緊張的也不是如何應對那些人的詰問。
想我這幾年,打著孫公公的旗號私自幹的事也不算少,哪件不圓滿。隻是感覺到幾雙淩厲追隨的眼神,分明不是一般的高手,讓我不禁心下發毛。
順利通過這裏,看來不容易。
隻希望此處還未被徹底控製。
正想著,已有辦完事的官員看向我們,示意我們過去了。
我點頭笑著迎過去,就像和張應劉憑幾人玩鬧時無數遍玩的遊戲一樣。
老鴇這角色,王安可是最在行,向他學的那幾個動作,足夠拿來唬人了,不想還真能在這緊要關頭派上用場。
隻是到半路,我的笑容就有些僵了。
因為本站在一邊角落冷冷逼視我們的人,也同時向這邊走來。
隨著他的動作,站定四周的四五個精壯漢子也同時動起來。
糟。
我在心裏暗罵一聲,表情不變,暗自心焦。
而門外,赫然一隊腳步急急衝進來!
難道是西域人察覺我們逃走而圍堵住門口?!
近門口的眾人都停下動作,看向一腳跨進的來人。
而我瞪著眼,就差張大嘴巴。
站在楊烈和趙乾前麵,正四處焦急張望的——楊敷?
怎麼會在這裏!
還沒等我想明白,視線已經對上了。
他有那麼一瞬驚愕,然後就是忍得嘴角抽搐的笑意,輕輕咳了一聲,故意板起臉,才終於沒笑出來。
我這才想起,自己這扮相,實在是那個什麼什麼。
輕歎。這樣還能認出我來,也實在是委屈你了。
但我沒有笑。
我笑不出來。
我忽然想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如果,那個人不是章卿。
“怎麼這麼慢。”楊敷皺眉沉聲道,走過來扳起臉,“孫公公都等得不耐煩了。”
他也想打孫公公的牌。
我笑,心裏卻是冷的。
於是像是個冷笑。
“怎麼了?”林真輕聲問道。
我沒有回答。雖然再不回答,就要露出馬腳了。
我的冷汗已經流了下來。
對我的行蹤了解得最詳細的,是楊敷;在老爺子的衣館遇到的刺客突然想要逃離,是因為見到楊敷;像是預料到一樣剛巧出現奪了那杯毒酒的,是楊敷;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合突然從天而降的,還是楊敷。
那會不會,出了這門後將劍抵在我胸口上的,還是楊敷?
心,就這樣痛起來了。
然後我的臉,也痛起來了——啪的一聲。
我驚愕地轉頭看去。
林真的手還揚在半空。
她,打了我一巴掌?!
我看見了林真忽然的激動顫抖,還有那眼裏的淚水,正撲騰撲騰往下掉。
“我不知道你在懷疑什麼。”她用隻有我倆聽見的聲音輕道,有些顫的語調,“你總是這樣,把自己隔絕起來,誰都進不了你的心。是我的錯……”
“抱歉……”我不知道說什麼,忘記了捂臉,愣愣道。
林真卻倔強地一昂頭:“哪怕隻有我這麼想,我們也都是你的朋友!”
我的心裏,便是猛然一震!
然後看向一邊也是愕然的楊敷。
慢慢地,我便笑了起來。
“是是,大人們也真是做弄我們了,突然讓我們來帶人,也沒個官書,讓我們和這位大人都不好辦了呢,看看連姑娘都嫌我老媽子辦事不牢靠生氣了!”我說著,看向身邊的官員,很抱歉地欠欠身,“解釋起來怕要麻煩了,還正想著會不會不放人呢。”
“那就不要解釋了,孫公公正等著要人去陪突然到訪的幾位薊州貴客。我想,沒人會為難你們的。”楊敷說著,也看向那官員,傲氣揚眉俊朗無疇。
十足的麵目儒雅謙和得像要和人稱兄道弟,而內裏正為宦官辦事而心不甘情不願正待著找人撒氣的正直不屈官派後起之秀。
那官員剛被這姑娘竟敢打老鴇老鴇還得賠禮的稀奇事嚇得一懵,又被楊敷的這一威視再嚇得一抖,早沒了欣賞我身後美女的心情,有些懷疑卻也忙不迭向楊敷彎腰低頭道,“既然大人親自來,豈有懷疑之理。那些文書隻是過過場,回來再補不急,幾位請慢走。”
躬身,我笑道:“哎喲,那就多謝官爺了。”
出了院門,終於脫離身後那幾道監視的目光,不由重重放下心中大石,深舒了口氣。
“別高興得太早。”楊敷也不看我,輕笑一聲道。
“明白明白。”我看了眼身後已擦幹淚痕的林真,由衷笑。
她也笑。
我知道。這才是我們再見麵以來,首次的,真心的笑。
“你怎麼和孫公公混在一處了,不是最討厭宦官麼?”回到李府,我一邊稀理刷拉把臉洗幹淨,一邊笑問。
“我隻是討厭卑鄙小人,不一定針對宦官。”楊敷哼了一聲,“原來真是王康。他瘋了,抓了這麼多官員家屬藏著,怎可能一點風聲沒有傳出來,隻是不知道誰做的罷了。在這種人人自危的關頭,自然最容易讓人團結,管他什麼派係,統統站在同一陣線上。”
“這倒是嗬,確實瘋。”
“這裏不是還有個瘋子麼,竟然敢做出深入虎穴的事情,真當自己金剛不壞,還是吉人天相,自有人適時救你?”他譏諷道。
“在那林子裏閑適太久,腦子變得不好使了,一時失察,竟做出此等膽大包天的事情,誠心悔過,還請大人息怒。”我轉身對著他作揖,手裏還捏著塊臉巾,繼續將臉上的濃妝擦擦擦。
“……你那時候,是在懷疑我吧。”他道。
我毫不猶豫道:“不錯。”
隔著條臉巾,還是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快要噴火的眼神,我便笑。
仍把臉捂在臉巾裏,我歎了口氣,悶悶道:“可是當我知道自己為張家做的事全是沒有意義的時候,腦袋裏閃過的畫麵是你的臉;在會稽以為逃不出宴席的時候,想起的是欠你那塊糖;知道你祖母和母親安排你定親的時候,會六神無主;知道你中了鳩毒,卻滿腦子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並排躺在那落葉林裏時,我突然明白了。
“其實林真有句話,說錯了。”我繼續道,“並不是沒人可以走進我的心。我突然發現已經有一個人做到了。不是張初。你以為,他是誰?”
我的笑聲,悶在臉巾裏:“所以不論懷疑不懷疑,還是想要和你並肩在一起。”
視線,也遮在臉巾裏。
但隔著臉巾感受到的那熾烈狂喜的眼神,叫我從臉頰一直紅到脖子根。
“明明你才是那個最任性的人。”聽見楊敷一聲笑歎。語尾上翹,意氣飛揚。
我便把臉巾拉下來,看見那個隻有一半的擁抱。
隻有一半。
楊敷的手還半擁地撐在那裏,我便看到了門口的金名。
一邊忍笑忍得捂住嘴巴一邊散散靠在門邊看好戲的金名。
平素可以在酒樓當著外人麵抱著美人又捏又親,此時卻忽地想也沒想一把把臉巾罩到楊敷頭上,狠狠推了出去。
動作之快力道之大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砰的一聲大響,他一屁股跌坐到椅子裏。
“怎麼了?”
金名和楊敷異口同聲。
我氣結,瞪視迷糊著扯開臉巾的楊敷那無辜的眼。
那眼神——他早知道金名在旁邊看著。
金名輕咳一聲道,忍不住又笑:“你們倆還真是……”
“沒事吧?”外麵,又是一個聲音傳進來。
我愕然:“張初?你怎麼也這麼快回京了?”
張初隻道:“嗯,放心不下,早些回來。”
“怎麼樣?”楊敷已經站起來,表情已完全不似方才,有些沉重地問向張初。
見我們都無恙,張初便也沉聲回道:“果然是在香濟寺裏。”
“……另一些人質嗎?”我想了想,放下方才心情,皺眉道。
三人點頭。
我問:“官妓司和那香濟寺,你們是什麼時候查到的?”
“大約半個月前。”金名回道。
我點了下頭,挑眉:“連人都被我們救出來了,看來,馬上正麵相對了。”
“等那一天,也已很久了嗬。那兩位姑娘,都平安送回去了嗎?”張初問。
“嗯。”楊敷點頭。
“那剩下的,就是香濟寺裏的幾位了。”金名道。
“要怎麼,才能把他們平安救出來……”我喃喃。
“……還有件事。”張初道,“剛接到我留在江南的手下報信,關於王康。”
“什麼消息?”楊敷問。
“王康和白順本就是鄉裏,我們都知道。但原來王康未淨身前與一女子有過私情,淨身後才知她已有身孕,是白順娶了那女子過門,卻不幸在生子時難產而死。那兒子,就是白順的長子,也就是王康唯一的兒子,白衡。”
說完,我不由得吸了口氣。
怪不得。原來是因為白衡。
難怪他多年來一直對白家照顧有加。
雖說他投靠會稽侯,圖謀造反而被誅是咎由自取,但我算是劊子手,也逼王康認定他的罪狀以自保,算是仇深似海了。
“而那女子生前,最愛蘭花。”張初頓了頓,繼續說。
“沒想那王康,還是個重情的人。他的院子裏,可是常年種著蘭花呢。”楊敷冷笑一聲。
“那他為什麼不認白衡?”金名問。
“白衡恨宦官,還為我投靠宦官打過我,忘了麼?”我笑。
“所以王康說不出口,隻好默默看著。就算白順死了,還是無法相認。而且更糟,因為白順可是被宦官逼死的,他作為宦官頭子之一,這下更是沒臉說了。”楊敷接道。
“他也算是窩囊了。”我輕歎道。
“即使是這樣,也不至於突然急著做到這一步。”張初道,皺緊眉頭,“也許,還有其他什麼原因,逼得他自亂陣腳。”
“不過即使沒有,眼睜睜失去了這世上最親愛的人,也足以解釋了。”楊敷唏了一聲,若有所指地看向張初。
張初淡然地笑了聲,毫不退縮地回道:“是啊。”
真是莫名其妙。怎麼聽著這麼怪異。
我在心裏哭笑不得。他們這些日子,不會就是這麼合作的吧?
還沒等我說話,就聽見家丁進門通報:“王公公派了人來,說是皇上有旨,宣大人到公公府上陪宴。”
這下,麵麵相覷。
“聖旨?”楊敷道,“這謊,編得也太……”
還未說完,被我抬手攔了回去。
“清水,你不會是……”張初道。
“是。反正他也知道,不管是不是聖旨,我都會去的。”我輕笑,又對那家丁道,“我馬上就去。”
“又想耍瘋?”楊敷橫我一眼,快要爆出怒火。
“要想救出仍被監禁的那些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王康自動放人。”我道,“何必動怒,你上次不也冒險喝下那毒酒?你說的,總要有個人出麵解決,這次,輪到我。”
王康可是差些要了你的命。這帳,我記著。
“當說客太危險了!”金名也上前一步急道。
“怎麼說,這些日子來我們表麵上都和他的人關係密切,順著他意願行事。而且這麼快就派人來請我,應該隻是試探而已。否則,該是連你們幾個也一同請了去才對。”我看著那家丁遠去的背影,緩緩站起來,笑,“隻要王康還不想死,我,就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