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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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悶哼一聲捂住肚子躬下身去。
    這一拳,當真結結實實!
    而我亦老實不客氣,回手一拳!
    亦是十成十的力道。
    打在了楊敷的左臉,硬生將他的頭打偏開去。
    “哎呀怎麼打起來了!”
    旁邊紛湧人群都圍了上來,勸架的勸架議論的議論,倒都是理所當然的神色。
    多年至交也是多年不和的兩個年輕才俊,借著酒勁氣血上湧大打出手也不是不可能。
    我瞥了一眼那一小灘已被圍觀眾人踩在了腳底的血跡,再看向楊敷。
    他的視線也正從那釘入身側樹枝,不知幾根的銀芒收回。
    映在對方眼中的,俱是冰寒與驚疑不定。
    ——銀芒,在楊敷擊中我腹部迫我彎腰時自我背部擦身而過,紮入了那頭的樹幹。
    ——血跡,我那回手一拳,堪堪掩飾過他那口已快溢出口角的黑血,借勢吐到身側草叢。
    冷汗,驟然滲出。
    我氣勢洶洶地仍要上前繼續,被趕來勸架的刑青一拉,當下便一個腳軟,扯著刑青的領子就是一頓臭罵:“姓楊的,別以為你撕破臉我就……”還沒說完,就是一陣酒嗝連著意欲作嘔的架勢,嚇得旁人都退了一退。
    “醉鬼不要丟人顯現。”楊敷一把拉過我,皺眉斜視,一派嘲諷。
    “誰說我醉了?清醒著呢!”我一停一頓迷糊道。
    旁人麵麵相覷,都認定了是我酒量不濟挑起是非。
    楊敷向旁人拱手謝罪著,一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
    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互罵掩人耳目,直到入了我的馬車,我這癱軟之人一個震起,扶住險些摔倒的楊敷。
    借著車簾放下時最後漏進的那一點燈光,我看見他的慘白臉色。
    而唇,竟是已發青了!
    心髒停跳一拍,我差些驚叫出聲,有些發顫地連命車外等候多時的金名火速駕車回府。
    “怎樣?”我分不清是車在顛簸還是自己的手在抖,摸上他的臉頰。
    “一時半會死不了……”他扯個笑容,握上我的手,“怎麼你的手這麼冷。”
    “叫你不要喝啊!”我吼。
    “馬後炮。當時情況能不喝?不是你喝,就是我喝。”
    “大不了撕破臉!”
    “嗬,我沒想到連司徒大人都被蒙在鼓裏……”
    我冷笑一聲,有些顫:“你怎知他不知?你以為人心這麼可靠?”
    就算司徒大人是你爹的至交,從小看著你長大又如何!我比誰都清楚!
    他看著我,沉默良久。
    麵目扭曲,眼神仍平靜。
    然後他道:“人心,最可靠也最不可靠,你說的,不是麼?”
    聞言,我默然,終是恨聲道:“這荒郊大宅下手,怎麼來得及醫治……”
    忽然一陣驚慌。
    本就是這麼盤算的不是麼!
    我轉頭急問道:“知道什麼毒麼?”
    他看著我,緩緩道:“……鴆。”
    這一句,如當頭棒喝,讓我一瞬慌了手腳,腦中如被萬芒齊紮,穿透胸背直至腳底,一陣冰涼。
    終於找回聲音時,竟然發現不知說什麼,緊攥著他的肩頭,我閉上眼,深深吸氣。
    這荒郊野外,哪裏找得到豆漿或牲血緩解鴆毒。總不能把駕車的馬宰了,照樣困死在這裏。
    突然靈光一線,我沒有猶豫地捋袖從腰間抽出隨身匕首,出鞘。
    “你要幹什麼!”楊敷嚇得立刻伸手阻止。
    “放心,不是殺你也不是自殺,取些血而已。”我說著一把推開他,趁他迷惑的當下,看準沒有淬毒的一麵刀刃,往左手脈處一刀深劃而下。
    一道銳痛,然後是連成片的麻木。
    頓時血流如注,狹小的車廂裏充斥鐵鏽味。
    “你他媽瘋了!”他吼道,掙紮著要坐起來,瞪著我,飽含驚異與痛惜。
    “隻有這樣能救你的命。”我淡淡道,仍止不住微顫,將匕首入鞘收好,把流血不止的手臂湊到他的唇邊。
    “救不回我你也會死!”他恨聲吼,一把抓住。
    “那你他媽就不要給我死了!”我也吼,不覺已紅熱了眼眶,“別以為替我死了讓我愧疚一輩子就完了!追到地府也不會放過你!”
    “死我一個總比……”
    我搶聲恨道:“給我閉嘴!過意不去是吧?那要是你沒死就給我記著,你這命是我救的,下半輩子就給我做牛做馬了!”
    他沉默,嘴唇抖得厲害,眼神閃爍如星光,與我對視。
    “都大男人,矯情什麼,想浪費我血,讓我早死是吧?”有點受不了他那種讓人淪陷的眼神,我暗罵一句,用另一隻手猛把他的頭按在左手傷口上。
    他垂眸,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了眼睛,猶豫良久,終於發狠,吮了一口進去。
    誰說我不怕?唇幹舌躁,大口呼吸,雙腿一直不由自主地痙攣,不知道是怕他死,還是怕自己死。隻是右手一直與他的左手死勁相握,仿佛彼此就是救命稻草,都有點抖著,用盡兩個男人的全部力氣,痛得麻木,仍不敢放開半點。
    心髒跳得都有些亂掉了。
    不要放開,不可以放開。感覺到左手臂上有兩滴滾燙的液體落下,卻不是我的淚時,我突然恐懼地想。
    我要你陪我。
    就算死了,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
    終於到自己府上時,已混混沌沌,不知何年何月東西南北了。聽見金名扶我們倆下車時周遭一片的驚呼,卻聽不清究竟嚷得啥。被七手八腳地抬進臥房躺好,隻有右手仍與楊敷交握,卻隻覺軟綿綿分不清究竟有沒有用力。
    他大聲叫嚷著快請大夫快請大夫,從大門外一直叫到這裏,還是不停地念,我想叫他別念,卻隻支吾出了幾個破音節。
    有人拿過燈火,擱在床邊,那一晃眼的時候,我看清了他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和血痕。
    那雙眼睛,怎麼這麼明亮,從最底下洶湧上來的層層疊疊數也數不清的悲傷,那麼明白無誤地流了出來。
    一定是眼花,這麼要強最恨懦弱的人,怎會在這麼多人麵前哭泣。
    忽然覺得寒冷,我盯著他,眨眼都不敢。
    這些天,總會在某個偶然或不偶然的時刻想起他來,然後就會有現在這種揪心的酸楚浮上心頭。
    失血過多造成的兩眼昏暗讓我視線不清,眼前的色彩變得黑白,如雪花般漂移不定。混亂的思維卻更清晰地告訴自己,看不見他,卻讓我愈加恐慌。
    為什麼呢。
    是因為再見張初,所以覺得背叛了他麼?
    可我們從來不屬於對方不是麼。
    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
    從一開始,能夠微笑著說再見,然後各奔前程,就是最好的結局。
    難道,我是在害怕?
    無論現在抓得多緊,終是要離開的不是麼。
    楊敷,楊敷。
    我喃喃,已經不知道有沒有發出聲音。
    你愛我嗎。
    一念之差,已然後悔。
    嗬,你不是常叫我瘋子麼,現在好,我他媽真的瘋了。
    竟然自己去打破這不需言明的禁忌。
    犯了規則,就要結束遊戲。
    我就是個瘋子,怎可這樣認真去玩這個遊戲。
    但是現在我很冷,冷得想要抓住些什麼在手心,即使是連自己也沒想明白的妄念。
    現在不說,即使還有以後,也再沒有勇氣說出口。
    原來我也還會任性麼。
    最後的意識,是被緊緊得擁住。
    應該是很緊吧。
    我笑,閉上眼睛。
    沒有擁抱能溫暖我。
    所以。
    敷。
    請賜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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