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89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恍然間再睜開眼時,天已大亮。
    環視四周,有些恍惚。揉揉睡眼,忽大叫一聲:“不好。”
    這麼遲了,定要受夫子教訓了!
    慌裏慌張爬下床,穿鞋時,忽然覺得有些異樣,又理不出頭緒。
    奔至花園,就聽見兩個笑聲相繼傳過來,定睛看過去。
    追逐打鬧,好個開心。
    一個是張初,另一個,不是林真是誰。
    又來了。還一大早。
    方才肚裏無處排擠的火氣頓時擴大數倍,吸氣,我剛要出聲破壞,就聽見旁邊有人爽朗而笑,立時噤聲。
    嘖,張叔叔也在。
    “這個主意好啊!”
    “嗬,兩小無猜,也難得他們相處得這麼好。”
    咦,林伯伯也來了。本來不都是讓家丁護送林真過來的麼?
    躲在牆邊聽著,隻覺心裏酸楚苦澀,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憑什麼她隻來了兩年,張初就可以對她那麼好?
    雖然對我也一樣好就是了。
    可是先來後到不是麼?難道就因為她是個女娃?
    想到這裏,突然有種預感,心裏像被紮了一下。
    林伯伯又親自過來……
    難道……
    紛亂如麻時,隻聽見林伯伯一句:“這年齡,嫁娶也是時候了。”
    然後便是張叔叔一聲朗笑:“這婚事,就這麼定了吧。”
    忽然,懊喪與憤恨之情充塞胸腔,衝撞幾欲窒息,隻想速速逃開。
    於是一個省悟。
    怪不得看見那雙鞋時覺得怪異。
    那麼小的鞋。
    又是這個夢。多久沒做了。
    想念間,卻如夢魘,我越是極力掙脫,越是虛脫乏力。
    場景被攪亂,又是一個閃神,看見那個月夜下,自己青澀的臉正盯著林真,一字一句確切明白:“我喜歡張初,他也喜歡我!我們從小到大一直在一起,是你插手而不是我!你聽明白了,即使他娶你,也是迫於父命,利用你壯大張家而已!”
    看著那樣子震驚無語,抖著嘴唇的林真,自己亦是淩亂訝異得可以。
    而在外麵看著的這個自己,隻剩下自嘲的苦笑。
    林真流著淚跑了,然後我也逃,鑽進好遠處的不知哪家客棧,開始喝酒。
    以後呢,要怎麼見林真。關鍵是,怎麼見張初?
    到底喜歡誰,從頭到尾,張初都那麼不溫不火。
    總是目光鎮定澄澈,好似一眼見底,卻全不見波瀾。
    卻直覺地知道,張初雖沒什麼表示,也不會拒絕這門婚事。
    金童玉女麼。
    再見他們,徒增煩惱。或許就該擇個黃道吉日,溜之大吉。
    他們成婚那天,定是一個這樣的好日子。
    不會喝還猛灌的結果,就是爛醉如泥,第二天在客棧角落醒來時,一時迷惑姓什名誰。虧得掌櫃的見我年幼,容我住一晚,還蓋了條被子。
    等我匆匆趕回張府,竟是人頭紛擁,交相議論,歎息聲聲。
    渾身血液,就那樣子冷掉了。
    圍觀的中心,紅漆的張府大門,兩張交叉的紙條,上書相同大字。
    封。
    終於掙紮著猛然坐起。
    脫離夢境時,入目一片黑暗。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
    合衣,原來就這樣子睡了過去麼。
    天,還大黑著。
    喘息未平,伸手,觸及額頭,熱汗淋漓。
    深呼吸,大口呼出。
    重重躺倒。
    是,我最不該的,並不是說了那些話,而是在那個時機,對那個人說。
    我知道當時,權奸帝舅耿寶和皇後兄閻顯等人枉殺太尉楊震,廢皇太子,即今上為濟陰王,大肆奪權,鏟除異己勢力,卻不知道他們已詔令林仁,要他查辦張家,而林仁顧念友情拖著不買帳。
    我不知道那晚林真回去,對著她爹林仁哭訴了些什麼,捏造了多少張家不軌的證據。
    或者,她也將我所說的轉述了一遍?
    嗬,不管她說了什麼,總之,林仁,我慈愛的林伯伯,怒發衝冠,一聲令下,帶著閻黨的人就衝進了張府。
    一片狼藉,哭聲震天。
    我自然知道,沒過幾天,或者就在第二天,林仁就後悔了。但有什麼用。閻黨要的不是證據,而隻是“正直的朝廷命官”“衝進去”這個行動而已。
    證據。笑話。
    你要什麼,就給你造出什麼。
    張家財產充公,張叔叔與其他幾個“違臣”一並斬首示眾,一百七十三口家屬盡數發配蠻荒。
    行刑那天,京城空巷,百姓流淚相送,卻無人敢鳴冤。
    那時候的我,能做什麼?木已成舟,林仁也不能翻案,我去澄清又有何用?更有可能的是吸引閻黨,來砍了我這李家餘孽。
    之後的兩年,怎麼過的,已經想不太起來了。一個人住著,大抵都是些聲色犬馬,混亂不堪。
    何妨。林仁有愧於心,大大地有愧於心,我要什麼,伸手就是了。責罵?罵死他自己,也不會罵我。
    轉頭,白天拿到的紅玉小瓶正在床頭,在窗縫投進的月光下燁燁閃亮。
    伸手抓過。入手頗沉。
    緩緩捏去。
    那些苦苦保留的記憶,加了太多自我想象,於是越記掛,越虛假。而那些刻意遺忘而被塵封的,卻通常最是精準確切,時刻準備在某個時刻,咧嘴呲牙。
    嗑嘭幾聲,薄薄的瓶壁已碎,裂縫間流下粘稠液體,濃重的藥味頓時彌漫全室。
    彌散的,還有些許溫熱的血腥味。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那是可以的,血債血償就太過沉重,沒到必要,不必動用。
    早便知道,林伯伯和林真的悔恨不比我輕。這些年下來,也夠了。
    遇到楊敷之後不久,也漸漸不再做這個夢。
    緊握,碎片紮得更深。
    血淚血淚,沒有淚,隻好用血和痛來宣泄。
    以為忘記的東西,原來隻是太久沒有想起。
    比如所謂的恨。
    而一旦想起,便是巨浪狂沙,日月無光。
    何處逃生。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