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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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
永寧元年,安帝之子劉保被立為太子。其母宮人李氏,已被閻後鴆殺。
閻後懼太子即位後追究殺母之仇,讒於安帝,以致太子被廢。
延光四年,安帝薨於巡遊途中。閻後密謀迎立北鄉侯為帝,不久,北鄉侯病逝。宦官起事,擁立十一歲濟陰王劉保繼位,隨後盡誅閻氏兄弟,遷閻後於離宮。
第二年,改元建元。
轉眼,永建三年,冬。
“公公請放心,這麼點小事,清水定會辦妥。”我拱手笑道。
“嗬,交給你來辦,我自然省心。”麵前所坐之人麵淨無須,皺紋已深,卻仍舊精神健鑠,隻拿淡定而難掩精芒的眸子瞟了我一眼,輕鬆自若地笑了聲。
我告退出門,臨走時往回看了一眼,那華衣宦者正舉茶欲飲,精工細做的衣袖遮住了手,卻遮不住衣下不自主的微微抖動。
嗬。
那個武勇到隻率十八人便政變立帝,直率到不惜犯上以救本就與宦官為敵的清流派成員虞詡,又淡泊到犯上被貶後封還印綬,流連山水間的浮陽侯孫程,也已經難掩老態了。
漫步在出府的石道上,過目仍一片青翠。冬日肅殺,侯府裏早換上了耐寒常青的鬆柏之類,孤傲挺拔。
若不出意外,孫公公便可在此好地方養老善終。
笑。
那末,新一代的弄潮兒,也是時候活躍了。
出得那華麗的朱漆大門,剛跨上馬車坐定,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聽得一聲大斥,緊接著爭吵阻攔與叫罵聲便在很近的地方響起。
剛才那聲——吼的不就是我的名字麼?
看來是衝我而來,而且隻身一人。能和我帶出來的這麼多人糾纏這麼些時候還趕不走,仍是一個勁叫罵我這帝舅。
有點意思。
“怎麼了?”我下車,道。
金名見了,從人群中輕身退至我身邊:“是原……”
我隻聽得他說這兩字,便突見一高大黑影竄至麵前,就在金名剛轉頭看去還來不及出手的當口,啪的一聲巴掌重重響起。
近在咫尺。
我愣住。所有人都愣住。
然後火辣辣的疼痛猛然傳至,我才慢慢提了左手捂上臉。
自然是近在咫尺。因為被打的人,就是我。
媽的。
被打了一耳光。
看到我的動作,金名才醒轉,大喝一聲便撲向來者,還沒看清怎麼回事便已將他擒住,迫他跪在我麵前。
“你這閹人的走狗!汝父素有清名,沒想出了你這不肖子!不過是個得幸外戚,不知廉恥,包藏禍心,助紂為虐,賢佞不分!真該撕了你那張臭……”來者瞠目欲裂,聲音顫抖,劈劈啪啪旁若無人地開始罵,屢喝不止,直到被金名一個手切打暈。
“大人……”金名皺著眉頭,語調卻冷靜如常。
我開始想笑。
然後,真的笑了一聲。
是,我確實是個得幸外戚。當年閻後權傾朝野又參與廢立今上改立太子,被她鴆殺的今聖上生母,宮人李氏就是我的親姐姐。今上即位後,我也算是青雲直上,雖年輕,然功革老臣亦對我以禮相待,何時受過這等侮辱?
何況,還是破天荒,被打了一耳光。
有意思。
相當有意思。
“他是誰?”我仍自笑著,問。
金名被我捂傷而笑的表情弄得有些猶豫,還是回道:“……應是被大人受命查辦的屯騎校尉白順的兒子白衡。”
哦,是他?
剛得了孫公公的囑咐對白順家做善後,還在想著可能比較麻煩,他的兒子便出現了。
噫,真的是這樣,反而讓我好辦了。
“他受父牽連,降職去了楊敷那邊吧?”
“是。”金名道,又笑,“他剛還吼著‘楊家剛直忠烈’、‘不信在他處你能奈我何’之類。”
“嗬嗬,說得是‘楊家剛直忠烈’,不像你敗壞家門吧。”無所謂地搖搖頭,我甩袖上車,“白順亦是好官,隻是官場傾軋,本就難免。在力量不足以自保的情況下仍舊守節不屈,想必他自己也是知道會有這一日。這個兒子,也算忠義,隻是太魯莽。剛才看得出他也是情急,才一掌過後愣在當場。便算是給地下的白順一個麵子,好生送他回府吧。”
“是……那,林少府府上,還去不去了?”
“嗬,我現在這樣子,還怎麼見得人?”隻是林伯伯,怕是要很失望了。
“明白。”
金名毫不拖泥帶水地安排著,三言兩語之後,馬車掉頭駛回。
此次隻是警告,本不會有性命之憂,白順卻服毒自盡,以保留晚節,同時也好給監派留個妄殺清官的惡名,引起愛戴他的官民共憤,倒是想的周到。可惜沒有調教好自己的兒子,在這麼個光天化日之下,肱骨重臣府門口做此以下犯上的壯舉,不出一日便市井皆知。這不正好給我個展現寬容,以平民怨的絕好理由麼?
雷厲風行亦或老奸巨猾,同時做好門麵是我的長處,為官數載早有名聲在外,再做一次,也不會讓人覺得虛偽矯飾。
白順啊白順,你是個有腦子的好官,可惜,遇上我李清水。
隻是那白衡,日後怕不是很好做人了。楊敷……自幼便聰明迥異,篤誌博聞,又是正直忠信,早被人議為振興楊家的不二人選。得到白衡如此好感,也是應該。
隻是,我和這楊敷的關係,可是有些複雜了。
剛想著,就聽見簾外金名道:“大人,迎麵是楊家的馬車。要和楊敷大人打個照麵麼?”
聞言,我啞然而笑。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總是想誰誰就到。
楊敷,與我同期做官,多年摯友。他繼承家門,自然是官派子弟,而我投靠孫程,便是外戚勾結閹黨,而隨著近年來兩派爭鬥的愈加激烈明朗,甚至擺上台麵,我與他的關係便日益僵化。
隻不過日常,我、他、張應、王安等一群同期,還是多年不變地廝混笑鬧。
似乎誰都看得出來,曾因“本朝二秀”的稱號和極好的友情而為人稱道的我們,笑裏藏刀,綿裏藏針,電光火石一觸即發。
“好。”我笑。
是有點話要交代。
馬車相錯,緩緩停下。
揭簾相望,還未開口,便看見那本就一本正經的俊臉驟然陰雲密布。
囈,看來即使拿另一邊臉對著他,還是被看出來了,看來腫得相當厲害。
嘖,丟臉啊,還在這眾人皆謂為我最大對手的人麵前。
罷,反正明日之前,便可傳得人盡皆知。
想想又笑,這才像是敵對的人見麵時該有的表情。
拉扯肌肉,又是一陣痛。
“好好管管你的手下,免得害你名譽掃地。”我譏諷著,又加一句,“記得下手輕點。”
言畢,也不管他更陰霾的神情,放下簾子,吩咐一聲,起行。
回府不久,正想著這冰敷的感覺還真不錯的時候,管家來報,林大人派林和送來了藥膏。
林伯伯的消息還真是靈通麼,這麼快就知道出了什麼事。
“讓他進來吧。”
早過不惑之年的林和仍舊是那麼一副老好人的笑臉,一見便覺可親。
一手捂住蓋了半張臉的冰冷濕巾,一手接過他遞上來的檀木小盒,照例寒暄道謝幾句。
看著林和的背影消失在門邊,我擱下濕巾,動手拆開盒子。
林伯伯專程送來的,總是好東西,不知這次又是什麼靈丹妙藥。
一個小小的瓷瓶子,藍白繪文,看去相當不起眼。拔開瓶塞,隻覺一股濃烈卻不逼人的草藥香氣撲鼻而來。粘稠的殷紅色膠體,好似飽含水分,輕盈欲流。
嗬,好家夥,原來林伯伯還藏著這等絕好的療傷聖品。拿這來對付巴掌印……嗬,還真該叫白衡打得再用力點,才對得起這罕見的血玉膏。
將瓶子遞向一旁,即有侍女上前接過,小心地塗抹。
還好林伯伯也知道我要麵子,隻讓林和過來看一看,否則我定是拒絕不了他的探視,要拿這副糗樣子丟臉了。
正想著,便覺一陣清涼舒爽之氣自塗抹處傳來,竟是穿透心脾,哪還有一瞬之前的灼烈疼痛。
不覺笑開。
林伯伯,還真是煞費苦心。
“金名。”我轉向一側,“這幾日間所有訪客,都替我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