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河，是秦淮河。黑夜裏，河麵上漁火青燈，鼓瑟琴簫，比起白晝，更多了些媚世煙紅的熱鬧繾綣。
    煙籠寒水，愁槳慢搖。
    搖著槳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舉手投足都帶出一股子風流韻味。船頭擺著一盞油燈，男子的影子恍惚間覆蓋著另一個單薄的身影。
    他柔聲問道：“折花，你想什麼呢？”
    兩岸肆意歡笑的歌聲仿佛離這條小舟很遠很遠。好半天，才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回答，很輕，也很清。輕的像山嵐拂過柳梢，清得像古刹的晨鍾。
    “大哥……沒什麼，隻是在想，不知爹娘還記不記得我了。”
    柔順的黑發款款散落在肩，披上一層月光垂落的冰綃。
    男子露出清俊的笑容，說：“你想太多了，幹爹幹娘日日想著你，怎麼會不記得你呢？大家都等著你回家團圓呢。”
    說著一手指著明月，說：“十五常望月，一年複一年。年年的中秋節，幹爹都說，不知何時折花能回家與我們一同賞月。今年總算能夠如願了。折花，不如我們再耽幾日等到中秋那天才回去，讓幹爹幹娘驚喜一回，如何？”
    “也好，我很少下山來，凡事都不懂，全憑大哥說了算罷……”答話之人想了想，又說：“大哥，，不知你們以前的中秋是怎樣過得？”
    男子歎了口氣：“那還有什麼好過的？自你被那魔頭帶了走，丹陽莊主雖然賠了我們些許銀兩，但那醜事傳了出去，幹爹聲名大跌，還有很多人怕與我們扯上了關係，被判官劍報複，曾經一起飲酒作樂的人也漸漸斷了來往。我們西家鹽行在這揚州城是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頓了頓，又說：“幹娘日日想你，眼淚都哭幹了。每到除夕、中秋這等日子就倍加想念。哪裏還有心思過節呢？也無非就是吃幾塊月餅，求老天保佑你在那魔頭手中少受折磨了！”
    這男子便是十多年前與西折花一起跟隨著他父母的男孩。如今早已長得玉樹臨風。自從西折花被墨凝帶走，西老板便把所有的經營之道都傳給了這個幹兒子，他從幾年前開始跟隨幹爹打理各項營生，現今談吐舉止無不有大商巨賈之風。
    而一直悄然坐在船頭的少年，就是離開山居，獨自步入紅塵的墨如煙。
    隻看他回頭，膚如凝脂，絳點紅唇，周身透著那麼一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泊清澈。兩隻眼微微一轉，便好似山間涼霧化作了水露在流轉。
    聽了西燼濤的話，低頭淡淡一笑，笑容裏卻滿是苦澀。
    “其實，師傅並非大魔頭……隻是他太能幹了，他本事太大。所以他不懂得去了解別人，因為他以為，他什麼都了解的。”
    西燼濤有些吃驚得看著他：“折花，你怎麼還幫著那魔頭說話？你知道他當初害得你和幹爹有多慘麼？”
    墨如煙說：“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這十年多來，他一心一意的在還債，還欠了我的債。其實，憑他的武功聲望，他原本，不需要做到這一步的。”
    西燼濤皺眉不解，說：“你說他不需要做到這一步？你說他這些年來對你很好麼？”
    這一次，墨如煙沒有絲毫的猶豫，重重點著頭，說：“師父待我很好，很好很好。”
    一連說了三個很好，眼前的層層河水，都已化作墨凝深不見底的眸子，定定望著自己說：“如煙，我欠了你的一生，不管何時你要來報仇，我都在此等著你。”那口吻淡淡的和平時他念書誦詩一般無異，小時候墨如煙聽著心裏隻想著要報仇，卻不明白所謂報仇究竟是什麼回事。
    待他大了，什麼都明白了，再聽這些話，心裏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茫茫然地隻覺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