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東江 第十四章 獻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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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占領彌串堡的第三天拂曉,一隻小舟飄然停靠在了鴨綠江畔。不久,毛文龍便帶著兩名親兵悄悄離開城堡,神不知鬼不曉的來到江邊。
“你們留在岸上,任何人不得靠近。”毛文龍吩咐道。兩名親兵點點頭,一南一北守在小舟一箭開外。毛文龍再一次小心翼翼的環顧四下,見無異狀,這才放心的踏上小舟,貓著身子鑽進船艙裏。
“半年不見,毛兄風采更甚往昔啊!”一個清亮的聲音自船艙內側響起,說話的,是一個身著長衫、眉目俊朗的中年文士。
毛文龍幹笑兩聲,在小桌前盤腿坐下,瞅了眼桌上那套黑乎乎的茶具,道:“王先生還是這般好雅興。”
王先生名叫王一寧,乃是遼東本地生員,二十多歲就考中了秀才,卻不願為官,十幾年來一邊開館教書,一邊研習經史,也漸漸有了些名氣,每每遇事,那些地方官員總會客客氣氣的把他請去商議一番,以示親民重禮。就這樣,王一寧以白丁之身,卻成了遼東各級官員的座上客。
當年毛文龍流落江湖、扯著算命的幡子前來遼東投奔叔叔毛得春時(毛得春雖是世襲百戶,卻也混得窮困潦倒),正好碰上在街上閑逛的王一寧,隻片刻,王一寧就把毛文龍那點不入流的小把戲悉數戳穿。不過他也沒有讓毛文龍太過難堪,還請他去酒樓吃喝一頓。言談之間,王一寧覺得毛文龍雖然不學無術,也沒讀過什麼書,但腦子卻十分好使,幾乎一點就通,於是告訴毛文龍,方今亂世,混江湖不如混當兵,既能吃糧拿餉,還能撈個一官半職,隻要不死,總有一天會時來運轉。
毛得春死後,毛文龍繼承了那個有名無實的百戶之職,但始終混得不怎麼樣,可他一直記得王一寧的話,隻要不死,就有機會。直到薩爾滸大敗,沈陽、遼陽淪陷,朝廷起用熊廷弼和王化貞出鎮關外,毛文龍才在王一寧的暗中幫忙下投在了巡撫王化貞麾下,當了一名不大不小的遊擊將軍。毛文龍能夠在關外站穩腳跟,很大程度上是仰仗了王一寧的關係,沒有王一寧,就沒有毛文龍的今天。因此,王一寧一派人來,毛文龍就忙不迭的出城相見,他知道,如果沒有要緊事,自己這位“恩公”是不會現身的。
王一寧替毛文龍倒了一杯茶,道:“毛兄有所不知,茶,暖胃養生,夏天喝雖然熱了些,卻能去火提神,女真人和蒙古人平日裏可都離不開這東西。”
毛文龍望著麵前那隻黑底細白花紋碗,道:“這碗燒得跟兔毛似的,也能喝茶?”
“毛兄好眼力,”王一寧拿起自己麵前那隻“兔毛碗”,道,“這東西可不一般,全名叫做黑瓷兔亳盞,乃是南宋建州窯口燒造的名品,存世極少,就這一對,還是我私下從幾個倭寇那兒拿東珠換來的。”
毛文龍“嘿嘿”一笑,道:“拿東珠換茶碗,先生可真是闊綽。這碗有什麼名堂嗎?”
王一寧笑道:“毛兄有所不知,這建州黑瓷兔亳盞,再配上建州小龍團,可是鬥茶之絕配啊!”
毛文龍眨了眨眼睛道:“我隻聽說過鬥雞鬥狗鬥牛鬥蛐蛐鬥篩子,沒聽過鬥茶。”
王一寧將那一整套茶具逐次擺開,道:“此盞翻邊,束口,底足無釉,黑色釉層中帶均勻細密筋脈,形似兔毫,故名黑瓷兔亳盞,有金兔毛、銀兔毛、藍兔毛、金銀兔毛之分。鬥茶始於盛唐,名曰茗戰,宋代稱鬥茶。宋人鬥茶,有鬥茶品、行茶令、茶百戲三套流程,咱們這兒苦寒之地,便隻剩鬥茶品一道。”
毛文龍挪了挪屁股,對他來說,喝茶跟喝水沒什麼兩樣,一個苦點一個淡點而已。
王一寧一邊擺弄茶具,一邊道:“鬥茶品,比得就是鬥茶葉好壞和泡茶本領,主要看兩條:一是湯色,就是茶水的顏色;二是湯花,就是指湯麵泛起的泡沫。鬥茶之道,先要取水,將水放入瓶中煮沸,一邊煎水,還要將用來泡茶的茶盞加熱,然後把茶葉放進茶盞中,等瓶中水沸之後才能開始泡茶。”
說到這兒,王一寧緩緩將熱水注入兩人麵前的黑瓷兔亳盞中,道:“茶葉入水,是為湯色。鬥茶之湯色,以純白為上品,青白、灰白、黃白等次之。湯色純白,說明茶質鮮嫩,蒸時火候恰到好處;色發青,說明蒸時火候不足;色泛灰,則是由於蒸時火候太老;色泛黃,是因采摘不及時;色泛紅,則因炒焙火候過了頭。軍門請看——你我盞中之茶,色青白,是為中上之品。”
毛文龍“嗬嗬”笑了兩聲,應聲道:“好茶,好茶。”
王一寧也笑了,他當然知道跟毛文龍說這些是對牛彈琴,但還是繼續往下說:“然後是湯花。鬥茶之湯花,其一要看湯花色澤。古人雲:鬥試之法,以水痕先退者為負,耐久者為勝。也就是說,先出現水痕者為負,後出現者為勝。也就是說,如果茶好、泡茶功夫到家,盞中湯花就會有勻細呈冷粥麵狀,行話叫做——咬盞。”
王一寧伸手朝毛文龍盞中那一層細密的湯花一指,道:“湯花緊咬盞沿,久聚不散,正是咬盞。鬥茶勝負之道,便在於咬盞的時間長短。若湯花泛起後不能咬盞,很快散去,茶盞與湯花相接處就會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水痕越早,茶品越低;水痕越晚,茶品越高,高下立判,是為聚氣凝而不散者為優。”
“那為何非要用這黑毛兔子碗?”毛文龍見盞中湯花果然沒有散去,便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問得好!”王一寧道,“小龍團乃是白茶,若用白瓷做盞,白底白湯,如何品評高下,唯有這黑瓷兔亳盞,方能將龍團色澤湯花映襯得精到細致。軍門有所不知,這小龍團、兔亳盞、鬥茶之法,均是源自福建建安,三樣少了一樣,便不是地道的鬥茶。”
毛文龍似有所悟,突然問道:“鬥茶鬥茶,能下注賭個輸贏不?”
王一寧“哈哈”一笑,道:“有鬥必有賭,有賭便能下注,這鬥茶一跟銀子掛上,便不單單是一門雅學。鬥茶的關鍵,不在茶,不在人,而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