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煙火氣濃鬱，燉肉的醬湯散發著誘人的悶香，走廊裏傳來璐璐時不時的笑聲和沈辭爽朗的聲線，而這輕鬆的氣氛摻雜著一兩聲林錯清冷簡短的二三字，宛若一首高低聲部混合的雜曲，襯得多年荒敗的孤兒院多了幾分生氣。
    和璐璐相差歲數不大的幾個孩子也都回來了，走進屋子和璐璐一起玩，沈辭和林錯也就閑了下來。
    林錯看著頭上的天花板，神色淡淡的，心裏卻突然有些微妙。
    她今天有些過了。
    直接就讓沈辭來了孤兒院。萬一沈辭不喜歡這裏就會讓人為難了。
    當時為什麼沒有太大猶豫呢？
    她斂眸，看向窗外暖橘色的大地，也不知道現在幹什麼，隻能和沈辭兩人相對無言地坐著。
    沈辭先開了口，他轉頭看向林錯，隨意地想出一個話題說：“小孩兒還挺有意思，和你很親啊，一提到林錯姐姐就聽話了，剛剛也是，聽到我幫她林錯姐姐想就和我成朋友了。”
    但是林錯卻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否認了他的話。
    沈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林錯緩緩說：“孤兒院裏，沒有親。”
    沈辭笑了笑：“那你和院長不就挺親嗎？小姑娘這麼深沉是想提前變老啊？”
    林錯依舊是搖了搖頭，她始終沒有看沈辭，平靜地說：“那不是親密。”
    她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裏，久久沒有告訴沈辭那是什麼。但是沈辭罕見地在這張冷靜的臉上看到了些許不易察覺的······空。
    像是找不到路的孩子一樣。
    他移開了目光，裝作不在意扯開了話題：“我怎麼聞到了肉香？我這待遇可是夠好的。”
    林錯終於往他這裏瞥了瞥，知道他是想轉移話題，也就配合著他：“嗯。”
    沈辭：······
    林錯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沈辭也安安靜靜地看著在走廊裏奔跑的一幫瘋小孩兒，屋子裏靜謐得一根針都能發出聲響。
    沈辭輕咳一聲，終於在長長的沉默後開了口：“哎，林錯。”
    “嗯？”
    “你以後要是數學題不會就直接找我問，免得繞遠去趟辦公室，一個課間就沒了。而且你就算去找老師，答案估計也和我這兒一樣，你直接找我不就行了。”他這幾句話像是很難啟齒一樣，中間停頓了很長時間。
    林錯簡潔回應：“沒事。”
    沈辭故意擺出一臉不爽：“沒事？我這麼個滿分教不了你是吧，膨脹了啊，林大學霸。”
    林錯搖了搖頭，帶著嫌棄照實說：“你叫起來太麻煩。”
    沈辭突然安靜如雞。
    林錯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自己說錯什麼了？這是生氣還是尷尬還是什麼？
    她張嘴想要說點什麼辯解，但是感覺還是會越描越黑，到底是咽了回去，繼續看前麵了。
    沈辭那之後都是一副”你辭哥現在心情極其不爽，長眼睛了就別往眼前湊”的樣子，搞得剛剛費勁千辛萬苦搞好關係後想找他一起玩的璐璐都沒敢來找他。林錯越看沈辭表情就越覺得自己還真是說錯了話。
    好在吃飯的時候沈辭已經恢複正常，又是那一副巨接地氣的”小沈”。一盤紅燒肉端上來，林錯條件反射咽了一口口水。
    沈辭便悶聲笑了起來。
    林錯當即就覺得臉頰溫度直線上升，但她還是沒有看沈辭，餘光都沒給他，隨便笑，我假裝沒聽到就沒有人可以笑話。
    沈辭自然看穿了林錯的想法，也不拆穿，低頭吃起來。
    院長笑嗬嗬地開口：“小錯，你聽，這就是我說的那首曲子。”
    電視裏響起空靈的嗓音。
    ”無辜的眼，迎風而張，抱不住的孩子，揮舞著手掌，
    被遺忘的書上，小人兒自顧自笑著，指向遠方，
    車廂持續搖晃，打碎了好幾個人的不安——”
    “好聽嗎？”
    曲子很久才結束，林錯愣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嗯。”
    為了避免露出些不必要的情緒，她又淡淡地添了一句：“挺巧，和我挺像。”
    豈止是巧？
    這簡直是林錯之前整個十六年人生的剪影。
    曲子講的是留守兒童一樣的情景，和林錯的境地很像。
    她怔怔地看著電視上沉浸在曲子中的歌手，像是突然驚醒一樣低頭吃起飯來，眼睛裏已經沒有了一絲波瀾，平靜得甚至有些可怕。
    院長眼裏閃過一絲可惜。
    她本來以為這會讓林錯意識到什麼。
    林錯低頭默不作聲吃著飯，她知道，這就是院長在提醒她，想用這個刺激她。
    她清楚地看見院長媽媽的眼睛裏寫著”你該嚐試著開始新生活了。你應該先去踏出最基礎的一步，交個朋友。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但她做不到。
    坐在這個方方正正的桌子上，離那個家遠到不能再遠的地方，耳邊是電視機的歌聲，身邊是同學和院長。林錯心裏卻升起一股寒氣，頃刻間侵蝕骨髓，浸透到四肢百骸。
    她壓下心裏那股沒由來的恐慌，麵上依舊是一股淡然的樣子，繼續低頭吃飯。
    她隻吃了半碗，細嚼慢咽的速度和飯量之少讓沈辭皺了眉，那模樣簡直就是下一秒就會對林錯大吼一樣。
    林錯注意到他的視線，偏頭看他。
    沈辭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收了一點：“不是特喜歡紅燒肉嗎，怎麼就吃這麼點？”
    林錯淡淡回答：“不餓。”
    “半夜你就不會餓醒？”沈辭刻意做出一臉驚訝的表情，免得小姑娘意識到自己這句話關心的成分過於重。
    林錯果然沒有意識到，隻是說：“嗯。”
    沈辭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是還是沒有多說什麼。一直照顧著璐璐和那一幫小孩兒的院長注意到了他們，慈祥地笑起來：“就是，小沈說的對啊，你要不多吃點？晚上餓了去廚房還要現做。”
    林錯到底是搖了搖頭：“沒事，飽了。”
    這可真是，沈辭一邊看著林錯從袖口中露出的一小截纖細白皙的胳膊一邊想，真讓人不省心。
    飯吃好了，沈辭也就回家了。
    院長主動對林錯說：“正好，你去送送小沈啊。人家還帶你去醫院，不得好好謝謝人家？”
    林錯剛剛想要反駁就被後半句噎了回去，話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十分難受。
    然後就看見了沈辭在門口一臉理所當然等著她送自己的姿勢，林錯一向顧及別人情緒，這種時候當然拒絕不了，隻好答應。
    兩人相對無話，走出門口，周圍靜謐得隻有樹葉颯颯作響，林錯停了下來，開口說了自出了門之後的第一句話：“再見。”
    沈辭悶聲笑。
    林錯一臉不解，就說了個再見有什麼可笑的？
    沈辭笑著搖了搖頭：“我又不是考官，你這麼正式是要答語文卷子嗎？還再見，直接說拜拜不就得了。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林錯想了想，兩個道別方式確實有差別，拜拜更輕鬆一點，而且也是更熟悉的人才會這樣道別，但她覺得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妥，依舊堅持己見：“就這樣吧，再見。”
    “嗯，你快回去吧，走了。”沈辭擺擺手，示意她趕緊回去，小姑娘體質太弱了。
    “沈辭。”林錯突然開口，一本正經道，“你也沒說拜拜。”
    既然他沒有說拜拜，還連個再見都沒說，自己沒說再見也不過分。
    沈辭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笑笑：“知道了，拜拜。”
    林錯當即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有些無措：“我不······”
    但是那一抹純黑已經隱於街角。
    街上很安靜，路燈已經打開了，淡淡橘黃，柔和輕撫大地。林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剛剛沈辭走的那個方向。
    溫柔的夏風輕蹭著少女衣角，蹭的她恍惚間覺得自己甚至飄了起來。沒有重量，在寬闊天空的懷抱中，心中平和的不可思議。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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