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衣錦還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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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著公車一直往北,右邊已經看見當代商城了,再往前一點就到我以前的家了。當時覺得富麗堂皇,現在也破舊了,顯得不那麼光鮮了。
從我家路過的時候,我順著車窗往外看,我生病的時候,回來看過一次。可惜這裏隻剩下一條光禿禿的馬路,也沒什麼可以看看的了。
拆遷的時候,我還在國外,爸媽瞞著沒讓我知道。當時新聞裏已經說了一些半夜拉閘扔磚頭的報道,讓人沒有好的聯想。總之最後隻給了一點補償款和一個空頭的經濟適用房指標。後來國家又出了新政策,以前的協議就成了幌子,當初答應的適用房指標也成了一紙空文。爸媽氣得不行,說那點補償款還不夠買個廁所呢!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我家周圍還是那個樣子,小紅房子還在那裏,後來修的超市也在,對麵的居民樓也在。隻是我家不見了。一輛輛汽車從我家宅基地上奔馳而過,連殘垣斷壁都沒有留下。或許很少有人記得,這裏以前是個什麼樣子了。
我忽然想起同院一個單身的阿姨,下崗了,又沒有收入。她一直在外麵租房子等指標,後來耗得連房租都快沒有了。遇見我媽,哭得不行,說把錢花光了以後怎麼活,連個端水的人都沒有。
我扭頭看看小何,他這人倒也老實好相處。可是有一次,我問他覺得我倆怎麼樣?他說覺得挺合適。我就問他為什麼合適,他說覺得我倆挺象的。我聽了就不高興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說,“你不了解我。”
我急著趕回去看看,路上都沒有停,一直坐到了我中學北邊那個小岔道口。前麵的幾顆大槐樹已經不見了,人大那邊的矮牆變成了幾座高大氣派的樓房,道路變得寬闊有排場了,我忽然有種找不著北的感覺。
我說小何,“你等等啊,我有點轉向。”他笑笑說,“嗬,從國外回來,連家都不認識了。”可不是不認識了?以前同學們打雪仗的草坪不見了,後麵的小麵館也不見了,各式各樣的門鋪晃得人眼花繚亂。原來馬路對麵就是校門。可現在怎麼到三環的立交橋了?
天色漸漸晚了,旁邊一個金碧輝煌的大酒店點亮了霓虹燈,金光閃閃的,眩目耀眼。我更加迷惑不解了,難道學校也搬了?再往前走就過人大西門了。這裏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豎起了兩個氣派的大理石柱子。
我們又繞回來。天已經黑了。小攤販們打著八百瓦的大燈泡,扯著嗓子叫嚷著。烤肉,地瓜和臭豆腐的氣味混雜著彌漫了整個大街小巷。街道兩旁燈紅酒綠,商鋪門口的高音喇叭衝著車水馬龍的來往車輛漫無目的的肆意宣泄著。行人們早已經習以為常,麻木不仁了,象毫無知覺的傀儡影子一樣搖搖晃晃,步履匆匆,在霓虹燈下閃閃爍爍,忽隱忽現。我忽然覺得自己象一個外鄉人,象一個久未進過都市的鄉巴佬,摸不清東南西北。
畢業以後,我從來沒有回到過這裏,連同學聚會我也沒有參加過。我倒不是真的想埋葬了那段時光。隻是我有點莫名其妙的膽怯。不敢再去觸碰那些舊人舊事。結果我的大學和碩士時期,完全在回憶中度過,我學會了打籃球也學會了畫漫畫,但是除此之外,我的感情經曆一片蕭條。我過得就好像還在讀高四和高五一樣。去荷蘭之前,有一個老同學來找我,聊起高中生活,她說我真是幸運,當時班裏烏煙瘴氣的那麼亂,我竟然學習一點沒受影響。可能是有些亂吧?那時她和男生玩對視的遊戲,早早的失去了初吻。當時她哭著讓我保守秘密,不把初吻的事情說出去,還曆曆在目。但當我問她這件事情是否可以脫密了,她詫異得哈哈大笑。我這才知道,時隔多年,她早就已經和別人同居,而且在幾個男人之間舉棋不定。而我到現在都沒有被男人吻過呢。想當初,每每放學回家,樹葉在陽光下,碧綠晶瑩,閃閃發光。天空那麼湛藍,好像隻要伸出手就能夠夠到。我每天就好像是被隔絕在了水晶的象牙塔裏,一塵不染。突然,我腦子裏沒來由的就想起他,那條陽光下泛著金光的手臂。就好像猛的當頭一棒,他就撞進我的腦海裏了。我冥冥中突然覺得是他一直在暗中守護我不受外界的侵擾。但我立馬又笑自己的癡心妄想。怎麼可能呢?他又不是神,而且畢業後,他從來都沒有聯係過我。她問我有對象了沒,我說還沒有。她說要幫我介紹。我心立即砰砰的跳起來,腦袋裏全是他。我急於打聽他的近況,他會不會還記得我?故意托她來找我?可是她說她認識一個做推銷的小夥子,人挺好的。我問她我認識嗎?她說不認識。我的心一下子又跌落回現實。於是話題轉來轉去,我終究還是沒有問……最後一次聽到高中的消息,是這個老同學告訴我,她找了一個投行的大款,自己也正準備去投行光耀門庭。我正要問她怎麼又轉行做了金融,她就好像急著要拉一道終點線一樣,匆匆的把我拉黑了。想來也是,我除了考完試比比成績,對別人也沒什麼用處了。
我們找了一陣子,最後,在立交橋底下找到了我中學的校門。大門禁閉。防盜柵欄象戰時拉起的鐵絲網將兩邊隔離開來。隔著柵欄往裏望,還能看到以前那個小鬆林。教學樓都變了,看起來更闊綽了,找不到我當年的影子了。操場前麵的光榮榜上也不會再有我的照片了吧?我來到傳達室,裏麵坐著一個新來的保安,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我告訴他我是這裏的老校友,想回來看看,他不肯放我進去,說是現在管得嚴了。
天已經晚了,小何急著要回去。我隻好讓他先走,自己信步往同桌家的方向走去。他家應該就住在這附近吧?我不知道,但是每次放學他都往這個方向走。也許他會出來遛彎,在這裏的某處出現,或許就在天橋上,下麵是川流不息的車流。“好久不見了。”他伸出一隻手。我卻把手背在背後,說,“別碰我!你手上有細菌,小心傳染給我!”他抬起一隻胳膊指著我笑,說,“真刻薄!”
往事接二連三的浮現出來。
有一次,班會上玩擊鼓傳花。我木訥訥的坐在人群當中發呆。突然,音樂戛然而止,花團在我的手中停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我像考前才開始背考試大綱一樣,一頁一頁的翻看著歌單,腦袋裏嗡嗡作響,周圍是所有人望眼欲穿的注目禮,我汗如雨下,這些流行歌曲我一首都不會唱。TNND,讓我背首唐詩還差不多,卡啦ok這種尖端的科技,讓我們土星人怎麼玩得轉。這樣過了大約一個世紀,他突然站起來說,“我先來一首吧。”然後蹦蹦跳跳的繞過眾多由無奈轉為詫異的眼神,站到麥克風前……不知道是從哪裏翻出來的一首搖滾,狂熱的近乎重金屬。每個音符都充滿了青春的叛逆與躁動,連歌詞都聽不懂。他唱得五味陳雜,該跑調的跑調,該走音的走音。可他自己卻好像沉溺其中似的弓著腰,垂著頭,一幅自我陶醉的樣子。我臉都替他紅到耳朵根了。可是更讓我難堪的是,他快要唱完了,而我卻突然想上廁所。於是我悄悄的站起來,沿著牆根溜了出去。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大家已經開始下一輪的擊鼓傳花了。我總算是逃過了一劫。
還有一次,我一個人留下來值日,當時天色已經晚了,我倒完最後一堆垃圾從樓梯上下來。樓梯口倚著幾個人,他和另外幾個男生吊兒郎當的吞雲吐霧,手背上紋著班花的肖像畫。我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躡手躡腳的,從他們中間的縫隙輕輕的飄過去,我其實真恨不得嗖的一下躥過去,可是我又害怕哪個不精細,驚動了他們腳下的地盤。他們也吃了一驚,我聽見一個人問道,“沒事吧?”語調嚴肅,好像事情敗露了準備殺人滅口一樣。我當時真是嚇的魂兒都沒有了,飛快的往教室走,隻聽著他們在後麵有意無意的吼著,“哪個班的?上了她!”
最後是結尾的一幕……我別別扭扭的走在他和班花中間,低著頭,默默的聽著他們的談話,然後哀婉淒美的離別上演了……我的自行車,鬼使神差一般的,在我的手心裏,慢慢悠悠的,倒下了。我本來站的好好的,穩穩的抓著車把。可是天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竟然也跟著車,慢慢悠悠的,倒下了。像隻蠢豬一樣,死死的趴在自行車上。他好像吃了一驚,尷尬的站在原地,看著我發愣。“天呐!真服了你了!”班花笑著伸手扶我起來。而我卻和車攪在一起,怎麼也爬不起來。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次扶著車站起來的時候,他好像略帶慌張的說還有事,然後就推著車匆匆的離開了。而跌倒的那一係列慢動作,則永久的定格在了我的記憶裏。
他為什麼要走呢?他為什麼不再聯係我呢?
突然,在前麵的天橋上,我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而久違的身影,高高的瘦瘦的,身上混合著香煙和香水的味道……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能見到他!他一點沒有變,還是那麼帥氣,一張稚嫩但略顯疲憊的臉,他穿一件白色體恤,沒有以前那種寬大不合體的大衫,也沒有白色棒球帽,柔軟簡潔的短發,被晚風吹拂著,溫柔的一擺一擺的,他變得成熟了,也更大眾了,更像夜幕下,出來納涼的芸芸眾生了。他身旁,站著一個高挑的女人,不是班花。她略顯臃腫,穿著一件肥大的睡袍。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我看到她肚子裏的小寶寶了。她懷孕了呀?真好。我忽然覺得很釋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有點憂傷。我轉過身,除了想說祝福他們,腦子裏什麼也沒有。
這麼長時間了,也該畫個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