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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好象是習慣了,任由我折騰,隻要活著就行。半個月過去了,我爸媽看我沒什麼動靜,對我漸漸放鬆了警惕,沒再整天監視我。有一天早上他們去早市,我抓緊時間收拾了東西,從家裏劃拉了點錢就走了。上了公交車,我一路向北,朝著我家的以前的老宅子就下去了。那裏早就被拆遷了,上次回國的時候,我媽指給我看過,除了一堆破磚爛瓦,什麼也沒有了。可是我還是想先到那邊去,那片我比較熟。我想在那邊租間小屋,專等節目的人來找我。我在那邊轉了一圈,那裏現在修了一條馬路,連有人在那裏住過的影子都看不出來了。我想找間房,可惜中介嫌我帶的錢太少,不肯租給我。沒辦法,我隻好先在旅館裏奢侈一把了。
臨走,我留了張紙條,上麵大致說,“謝謝他們的養育之恩,我寒心透了。從此斷絕父女母女關係。節目的獎金給他們一半,剩下的捐給紅十字。別找我,找也沒用。”但是他倆還是找我,給親戚家打電話,半夜跑到天安門去找,還報了警。我爸媽本來特不想讓親戚們知道,都偷著瞞著,誰也不讓告訴。他們怕親戚們笑話,擠得我。我當時想親戚們不會的,又沒冤又沒仇。結果後來他們真的落井下石,看我笑話。我走的時候帶了電腦,想看看節目裏局勢怎麼樣了。結果看到的是俺娘給俺寫的無數封郵件。問我錢帶得夠嗎,說我沒帶被子,天要降溫了,夜裏冷不冷,說我以前說過我們三個是一起的,沒有我他們怎麼活。我看著看著,心裏就特不是滋味了。於是我跑到服務台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家裏沒人接,我就又給我爸手機打。我爸接的電話,他的聲音都變了。
“爸。”我賭著氣叫了他一聲。
“安安?”我爸象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是安安嗎?”
“啊,是我。”我說。
“咳,”我爸清了清嗓子,讓自己振作起來,“你在哪呢?”話筒裏一片嘈雜,他聽起來像是在大街上,“你先回來好嗎?有話咱們回來慢慢說。”
“……”我沒說話。他一求我,我反而有點猶豫。
“安安!”他又叫了我一聲。
“嗯。”我應道。
“先回來行嗎?”
“行是行。”我盡量把聲音壓低,前台的小姐老是拿眼睛瞥我,“但是你得告訴我。”
“什麼?”他那邊很吵,電話裏汽車喇叭聲響成一片。
“……”
“告訴你什麼?”前台的人還在一個勁的看我。
我理直氣壯的瞪回去,“真相!”
“行,行,你先回來吧。”
“那你告訴我了?”
“告訴你告訴你,你回來吧。回來我什麼都告訴你。”
“真的?沒騙我?”
“我能騙你嗎孩子!你回來,我什麼都告訴你,絕對不隱瞞!好嗎?”
“……”他聽起來有些心虛,但是更多是無奈。
“你先回來好嗎?咱們見了麵好好說。我一定什麼都坦白。行嗎?”
“……”這聽起來象在搪塞。
“要是我說謊,你到時候再走行嗎?”這聽起來倒是挺坦誠的。
我想了想,說,“行。”
他立即說要來接我。我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最後約定在我姥爺家附近的車站見麵。
我掛了電話,前台要了我幾塊錢。我收拾了東西去坐車,心裏覺得踏實了許多,我也覺得我對他們是太殘忍了點。
一到車站,我就看見我爸站在站牌子下麵,穿著一身黑色的棉襖,哆哆嗦嗦的揣著手,鼻子凍得通紅。他頭發已經白了大半了。我一下車,他就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子,我嚇了一跳,問他,“你幹什麼?”他瞪著我,點了點頭,“我攥著你點吧,回頭你再跑了。”
到沒人的地方,我停下來不走了。我嚴肅的盯著他的眼睛,冷冷的說,“那你告訴我吧。”他看起來有些委屈,之前那專橫勁好象都縮到尾巴尖去了,“讓我告訴你什麼呀?孩子?”
我一聽就不幹了,“真相。你剛才不是還答應過我的?”
“好好,”他連忙點頭,眼珠子嘀哩咕嚕四下亂尋摸,“……我想想啊……是攝像頭的事嗎?”
“別糊弄我!”
“好好,……我知道了,攝像頭,對,我在家裏安了攝像頭……”他看著我,可憐巴巴的,那樣子真又委屈又為難。“……對嗎?”
我一甩手,“別裝傻!你知道!節目的事!”
“好,節目……”他臉皺的象個苦瓜一樣,“節目……可哪有什麼節目呐?孩子!”他都快哭了,兩眼緊緊的盯著我的臉,慢慢的轉動,端詳著,很關切。我壯著膽子望回去,我要看透他的心思,把他的把戲戳穿,如果他還在騙我……那是一雙蒼老而疲倦的眼睛,那雙眸子已不再靈動,顯得多少有些死板。周圍布滿了血絲。嚴厲和無情已經消退,隻剩下說不出的冤枉和無可奈何,它們焦急的轉動著,似乎要從一堆亂麻中找出一絲頭緒。他看起來好象真是誠實的,欺瞞和貪婪的眼神不該是這樣,他看起來是誠實的。難道真是我搞錯了?唉,然後,幾乎是一念之間,我就發現,我就承認,我可能真是錯了,這一切原來都是錯覺。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我最心疼我的工作。我也覺得很愧疚。我爸媽他們挺可憐的,但是他們也挺厲害的。我說,“你們真的還挺堅強的。嗬嗬。”他們倆根本都笑不出來。唉,總之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我給荷蘭的朋友們寫信。她們說沒關係的,原諒我的。其他人都沒有聯係了。很多人都把我拉黑了。於是我就把MSN也封掉了。
父母搪塞的跟親戚們解釋,說我回國了不想念了,為這事在家裏鬧脾氣,怕大人說。可親戚們眼珠轉來轉去,狐疑著四下裏說東論西。
回到家,我媽告訴我,他倆一夜沒睡,我爸蹬著自行車滿京城找我,快60的人了,半夜一個人站在天安門廣場上找我,想著我沒準會去那。我跑那幹什麼去呀?!我媽說,全北京這麼大,知道也找不見我,可還是坐不住,非要跑到大街上去找,他們連警都報了。要是我不回來,就是把全北京都翻遍了,也得找。不行,還得去外地找……我聽著,心揪得這個疼!刀撾一樣的疼!以後再不能這樣嚇他們了。
清醒以後,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教授寫信。我當然得趕快回去讀我的博士啊!我一遍一遍的給副教授寫信,可是這丫的就假裝沒收到。老教授倒是挺好的,說這個沒問題,歡迎我回來,但是具體問題還要問副教授,因為他已經退休了。我爸說沒有副教授的同意,堅決不允許我走。他拽著我的胳膊,就是不讓我靠近大門一步。我沒有辦法,隻好不斷的給副教授寫信。一遍不行就兩遍,兩遍沒信就三遍,我爸媽也幫著我寫幫著我檢討,
“尊敬的教授,
我們是喬安的父母,我們知道您很忙,不該總是打擾您,可是關係到我女兒的前途,我又不得不麻煩您。
今年我女兒回國,我們一點都不知道,……誰知兩個月後她出現幻覺是什麼組織讓她回家,慢慢的病情越來越重,我們才送她去看病,醫生診斷她有疾患,並開了休假證明,我們讓她寄給您,她雖然口頭答應,卻反著做。她認為有人指揮她必須與願望和規定反著做,才能夠脫離“魔爪”。就這樣,她不斷的毀著自己的名聲和好的名譽,為的是早日逃離這個節目,這個“魔鬼”。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心理康複,慢慢的她清醒了,明白了自己的幻覺。她很痛苦,很自責,每天都在抓緊時間,做她的功課,可時常遇到難題,找不到資料,想請教於您她又不敢。她每天都在耐心的等待教授的來信,很想盡早的回到學校去,完成她的學業,不能就這樣的半途而廢。我們認為她病好以後,密切的觀察了她一個多月,我們也想帶她到醫院做個司法鑒定,給老師和學校一個交代。但是醫院需要學校出具一個介紹信才可以。
從3月回家一直到5月,她是處在一個發病期,往後她漸漸明白過來了,看到以前給學校,給老師,給同學,甚至給她所有親人的胡言亂語,非常自責,也很痛苦,也時時的尋找自己的病源,杜絕以後再犯。
醫生認為她是屬於一種叫“應急症”經過治療和心理輔導能夠比較快的恢複健康。她以前寫的東西都是在幻覺中的語言,有醫生假條為證,現在她病已好轉,希望學校和教授抱著慈愛之心,不計前嫌,讓她早日回校完成學業,我們不勝感激。給您和學校帶來的麻煩,我們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我把自己寫得更是一敗塗地,一無是處,恨不得掄起巴掌來撤自己幾個耳光。他終於是煩了,回信說,他很忙,看信趕不上我發信的速度。我連忙道歉,問我還能不能回學校去。他說這個問題很複雜,他們正在商量,反正現在不能讓我回去,讓我在北京等。我怕把他問煩了,克製著自己一周再給他發一封信。
但是時間就這麼一周一周的過去了,發過去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他丫的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天天拿著以前的工作溫習,可是書和材料都在荷蘭呢。為了繼續工作,我隻好請他幫我把荷蘭的東西,尤其是書和文檔寄回來。他果然仁慈的寄過來了,我滿懷感激的興衝衝的去取包裹,卻發現裏麵裝著的隻有一雙我要扔掉的破鞋子和幾件舊衣服。但我還是千恩萬謝的,等著他讓我回去自己再收拾。但他那邊就象消失了一樣,去的信都石沉大海了。這次等我再寫信給老教授,他也不樂觀了。他說他正在度假。說博士是件很有挑戰性的工作,問我的能力能否順利的完成博士學業。說到這,我已經非常清楚明白了。我回不去了。
時至今日,許多事都已成了塵封往事。唯有讀博一事還令我念念不忘。多年以後,我又寫信給副教授。我說,“我並不想打擾你,隻是你當初隻讓我一直等待,並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我對這件事一直很難忘懷,就好像有件事情沒能了結。我似乎還在等待著你的一個答複。能否勞煩你,現在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我其實並非想要再回去,隻是想為過去劃上個句號。”我本以為這麼久過去了,自己至少應該可以得到一個答複,可他還是置之不理。我不得不給他的上司寫信,他才憤憤的答道,“你知道我每天要查多少信件嗎?你不會指望我當天就給你回信吧?”我說,“那好吧,謝謝你的回信,那麼你現在可以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了嗎?”他本可以簡單的說聲,“抱歉,你被開除了。”但是他卻象從人間消失了一樣,跟著那個節目,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回信了。隻是偶爾心情陰霾的時候,這件事還時而飄蕩出來,象一片烏雲在心頭縈繞。
我媽又重新忙不迭的讓我相親找工作,我也時而還會有在節目中被迫上進加分的錯覺,但它畢竟成為了往事,如同很多事一樣,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