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
    沒有誰可以忍心責怪
    給我一刹那對你寵愛
    給我一輩子送你離開
    等不到天亮美夢醒來
    ……
    ——林夕
    冬季的天亮得很晚。
    我一夜沒有睡，靜靜地看我身邊孩子般熟睡的男子。
    他很英俊，眉毛、鼻子、嘴唇以及這每一寸的肌膚都曾經屬於我卻不再屬於我……
    鼻子有些酸，我沒有再讓自己流下一滴眼淚。翻身而起，身邊人不安穩地喃喃了幾句沒有醒來。
    天依然是黑的，昨夜的煙花被洗滌得不見光彩。打開窗戶，撲麵而來的是窗台上厚厚的積雪。
    黎明前的時光沒有往常來的漆黑。有了雪，一切都變得不同尋常。
    關上窗戶，轉身看著落地鏡裏的自己……依舊的蒼白。
    我努力地笑，鏡中人也回應我沒有感情的笑容。
    房間裏有些冷，我拿出櫃子裏的衣服一件一件疊好，塞進箱子。
    戒指被我褪了下來，我看著它許久，胸口的疼痛開始像潮水一樣泛濫。
    也許要放棄一件熟悉的東西並非那麼容易。
    合上眼，我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我強迫自己不去回憶與它相關的點滴。
    輕輕地把戒指放在桐的枕邊，猶豫著拿走了其中的一隻水晶娃娃。在離開的那刻，我俯身最後一次吻我辛苦愛著的人。
    塵埃落定，本當是結束的一刻。我卻立在房間裏，久久難以抬起腳步。
    電腦屏幕一直在閃。我坐下來點擊了登陸，在“歲寒的世界”出現的一刹那，我點擊了“清空所有的帖子”。然後所有的東西跟著我手指的移動灰飛湮滅……
    恍惚間，我覺得有一個駐紮在心底的東西被連根拔起……
    疼痛伴隨著血流了出來。
    沒有想到在最後的一刻我割傷了自己的手……
    清冷地衝在鏡子笑了一下，在起身的刹那，我看見刷新的屏幕裏出現一行字：
    執子之手
    ……
    執子之手，卻不能與子偕老……
    這也許是命中注定的！
    ＊＊＊＊＊
    “夕顏”——
    我已經記不清楚上次來這裏的時候是怎樣的情景，隻是在恍惚中覺得一些熟悉的麵孔被陌生的取代。
    房間的格局似乎也不同於從前，有一刹那我以為我走錯了地方，直到我在同樣的位置找到了同樣的人。
    董凡倚門站著，嘴裏叼著一根香煙。漂浮在空氣中的煙霧，使我的眼睛變得迷離。這情景讓我感到很熟悉，但究竟在哪裏見過，我卻想不起來。
    或許是在這裏，或許是在都宇生那裏……
    董凡沒有太多的詫異，他把我引進他的辦公室，關了門，隨手熄了煙。
    一桌相隔的距離令我想起昨天的那一幕……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了解這個男人。他的眼神、歎息、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的淡淡悲傷其實是如此的簡單。
    似水年華。如果可以選擇，誰又舍得浪費無價的青春。
    就像林夕說的“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可以忍心責怪……”
    “決定了？”董凡起身踱到窗邊，目光飄落在滿街的白雪上。
    我以為我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然而無聲還是取代了一切。
    右手習慣性地撫上左手的無名指，在肌膚相撞的那一刻，我驀然想起冰冷不在……
    董凡轉過身，深邃的眼睛早在我失神的時候將我看了個徹底。他有些無奈地搖頭：“我看你還是回去吧！”
    我望向他，喉嚨裏的灼熱愈發地明顯起來。
    “不，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聲音在不大的房間裏飄蕩，於我卻像是隔世。
    “請你……讓我加入‘夕顏’吧！”
    鈴聲響徹天宇，即使身在校外也能聽見。
    我仰著頭，看蒼白的天空下一兩隻盤旋的小鳥。
    步入校園，到處都是白的，這讓我想起高一那年的冬天。
    同樣的白雪，不同的是暗戀的心情……
    青石的小路、漫天的小雨以及聖誕節的課堂上老師那對於“like”和“love”的解釋，這些都好象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隻是當我仔細回想的時候才發現我從來就不曾忘記。
    走一步，停三步，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籃球場。大雪封校，連籃球場也未能幸免。然而七八個男孩還是禁不住誘惑，在滿是冰雪的場地上奔跑、跳躍。
    他們看起來好年輕，和我初入校園那會一樣渾身散發著清澀與純真。我於是想起那年前的籃球場，在隻有桐一人奮戰的地方，他朝我伸出了手指，他說：有希，我會連你的份一起加油的……
    身體顫抖了一下，力氣像是被抽空掉似的，我有些冷，有些倦……
    “顏有希……”恍然之中的一聲呼喊，令我無意識地抬起頭。然後在不遠的地方，我看到莫其雨稍顯驚訝的麵孔。
    “原來你真的回來了。”走近，隻在分秒之間，他的眉頭便緊鎖了起來，我想他是了解我的。
    “都桐說你……”
    “不要說他了，陪我一下可以嗎？”我扯出一絲勉強的笑，不可否認，桐的名字對我來說仍然是心底最深的痛。
    莫其雨不語，似乎是在斟酌是否要依從我。良久，他歎了口氣。
    “你想要我陪你做什麼呢？”
    “陪我打會籃球吧！”我說的滿不在乎，雖然明知這一句話對了解我的他來說是很大的震撼。
    “你……”莫其雨的臉如我所料地變了色。
    我笑了，這一次笑得很釋然：“就當是最後一次吧……”
    身邊憑空掀起一陣風，伴隨著被吹起的白雪散落在空氣中。待到雪落，又是一聲無聲的歎息。
    其雨向那群男孩說明了情況，然後我們便加入了其中。
    大家自然地分成兩隊，他與我各屬一邊。
    男孩們的技巧平平，身手卻很敏捷。幾次爭奪下來，我已氣喘籲籲。
    也許時光便是這樣，一旦走過就不能夠再追回。
    那麼人呢？是否也是如此？
    球又一次到了對方的手中，在嚴密的防守下，那個男孩不得不把球傳出去。於是球到了莫其雨的手中。
    我聽見對方的人在歡呼。我這才想起在這所學校裏，其雨和柯洋是出名的黃金搭檔。我終於明白我們為何能夠這麼輕易的加入。
    一時間，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裏有歡呼，還有一個人始終追隨著我……
    隻在一時的失神之間，我已經不知覺地擋在了莫其雨的麵前。
    好熟悉的一幕，隻是我的身後不再有讓我安心的一個人存在。
    “有希……”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呼喚，怔愕中轉身，我的心跳似乎就要停止在那一瞬間……
    我聽見很多人在驚呼：是都桐，是都桐……
    然而他聽不見這些，在他漆黑的眸子裏我隻看見我一個人的存在。
    他說：“有希，有我在，你放心吧……”
    我情不自禁地點了頭，再回頭時其雨已閃過了我的身。
    沒有多餘思考的時間，我奮起追趕，那一刻，我感覺不到腳傷的疼痛，一切對我來說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然後，在其雨跳起球即將出手的瞬間，我看到桐衝著我微笑，他說：有希，我的搭檔永遠隻有你一個哦……
    球穩穩地進了籃筐，我的眼睛一瞬間也變得朦朧起來。
    球場上的歡呼聲忽然間變得很陌生，而那個衝著我微笑的男孩也消失不見。
    我喘息著，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莫其雨走了過來，他說：“顏有希，你剛才為什麼不攔我？”
    我愕然，透過他的身體我望向很遠的地方，可是不管我望的多遠，都找不到那個占據了我整個青春的男子。
    “他沒有來？”我低下頭，身體裏奔騰的血液漸涼。
    “是的，他沒有來。”其雨抓住我的肩，看我的眼睛滿是不忍。他了解我的恍惚，了解我的失神……
    是的，他了解……
    “跟我回去吧，都桐他現在正到處找你。”
    搖頭輕笑，我掙開了他的雙臂，轉過身拾起場邊的外套重新穿上。
    “有希……”其雨的聲音平穩卻很輕很輕。我想自始自終他都明白我要做的是什麼。
    “替我告訴桐……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
    飛快地奔跑，也許隻是害怕不小心流露的不舍會斷了我的牽掛。
    但誰知董凡給我的手機卻在我最難以自製的那刻響起。
    “希兒。”爸那滿是心疼的的聲音遙遠地傳來，聽得我險些痛哭出聲。
    “希兒，你到底在做什麼呀？家裏欠的債不是筆小數目，你一個人是怎麼還清的啊？”
    我抱著電話，身體開始拚命地顫抖。
    怎麼還清的？爸，倘若可以，我多麼希望我不要用這種方式來還這筆債？可是我又怎麼忍心讓你和媽為了我付出那麼多？
    “希兒……”
    “我在。”捂著眼睛，我癱坐在雪地上。寒冷不自知，肢體的麻木也變得微不足道。
    “你不會是……”
    “放心吧，爸。我沒有去找都叔叔，我也沒有做傷害自己的事，我隻是……”隻是什麼呢？我說不下去。我要如何告訴他我現在的一切一切？好想哭，卻欲哭無淚。我的淚水好象早在與桐肌膚相親的那晚便已流幹了，流盡了……
    “希兒……”爸沉默了許久，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恩，隻要你沒有去找他就好。希兒，爸知道對不起你，讓你承受那麼多，如果當初我……”
    “如果當初你沒有離開，又怎麼會有我？”我閉上眼，用力地咬住嘴唇。如果知道會是這樣，我多希望你從來就沒有生下過我……
    “爸，一切都會過去的……”
    “希兒……”爸的聲音還沒有完全落下，我已經掛斷了電話。
    從破掉的唇上滲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潔淨的雪上，顯得那般汙穢。
    眼睛又一次模糊，太陽的光線在我的眼裏越來越黯淡。在我搖晃著站起來的那刻，我差點就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
    一雙陌生的臂膀及時抱緊了我。我茫然地仰起頭，在意識的消亡的最後一刻看到董凡焦急的臉。
    我笑了，卻未感肌膚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