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昨晚，桐好象很晚才睡。至少在我離開寢室的時候，他還沉陷在夢中，一臉幸福的笑容……
    桐從前沒有翹過課，就算幫我改稿子改得再晚他也還是會在上課鈴響起的前一秒鍾跨進教室。老班常常會因為他的“準時”氣得咬牙切齒。如果桐遲到了，哪怕隻有一秒鍾，老班就可以如願以償地狠“批”他一頓。可桐卻一直沒有給過他這個機會。就因為這樣，兩個人的梁子越結越大。
    今天，桐破天荒地遲到了。不僅如此，他還遲得很徹底。當他奔進的教室的時候第四節課隻剩下不到二十分鍾了。很不巧，最後一堂課剛好是老班的物理課。老班一見到桐就諷刺道：“都桐啊，你要是再遲一點多好？剛好趕上午飯時間。”
    如果桐老老實實地說聲“對不起”，或許我這個班長還可以以權謀私地解救他一下，但是更不巧的是桐不是個老師喜歡的乖學生。他麵對如此危險的場麵，居然臉不紅，心不跳地開玩笑道：“嚴老師，你早說請我，我也就不用這麼趕了……”
    “哄”地一聲，全班爆笑出聲。老班的臉立刻變成了豬肝色，而桐竟很瀟灑地揮著手進了教室。完了，他是徹底的完了。我翻了個白眼，這回就算我是校長也沒用了。誰不知道那個嚴黎貴是個名副其實的“嚴厲鬼”，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麵子。他常和我們說為人師表，站就該有站的樣子，坐也要有坐的樣子。老師怎麼可以不顧身份地和學生打成一片？
    災難隨後就到來了。中午放學後，桐被叫到了辦公室進行“再教育”，而我也慘遭牽連。
    十二點一刻剛好是全校師生奮鬥午餐的時間，不管是辦公室還是走廊裏都沒有人。所以那個“嚴厲鬼”也就不用再在乎什麼“師表”了，他愛怎麼“批”就怎麼“批”。
    “你小子才吃過幾年飯，讀過幾年書啊，敢和我玩文字遊戲？你信不信我一個手指就可以捏死你？”我一進門就聽到老班這番在平常絕對不可能聽到的“教誨”，當下隻恨沒帶個錄音機來。
    想歸想，我臉上可是一點抗議的神情都不敢有。做班長也有幾個月了，經驗告訴我，想要早點脫身最好就別開口。於是我裝出很謙卑的樣子，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不管他說什麼，我都隻管“恩”。桐有好幾次衝動地想開口，都被我私底下拉住。他瞅了瞅我，見我瞪著他，也不敢再發作。
    老班漸漸地把怒火轉向我，大致是說我身為班長沒有好好管住部下本就是不該，更何況我和桐還住在一起。桐聽到這裏時，隻差沒有跳起來。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扯了扯。桐好不容易忍住了，目光卻再也沒有離開過我抓住他的手。我的心刹那間漏跳了一拍。
    許久，真的好象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桐的手腕忽然扭轉了一下，我的手一滑，他順勢抓住。我驚愕地偷看了他一眼，他毫無表情地盯著地麵，隻有那隻手有力地摩挲著我的肌膚。我的身體在燃燒，心頭的仿佛要化掉似的。
    好希望這難熬的時刻快點結束……但是，我又好想就這樣一直被他拉著。如果他鬆開我，我還看得見希望嗎？
    期待也好，不期待也罷。沒有什麼是看不到盡頭的。老班最後屈服在饑餓下，我和桐也就被提前“釋放”了。
    我原以為桐會在離開的時候放開我的手，可他卻固執地一直抓著不放。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我本來就不想說什麼。
    中午的校園很安靜，走在那條回去的路上，隻有斜斜的樹陰落在我們身上。秋風不經意間掃過，一些枯黃的葉子隨著它緩緩飄落。於是前方、後方，以及我們踩著的都是他們的軀體。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墜。紫鞠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雍雍新雁咽寒聲，愁恨年年長相似。
    不自覺地，我又想起那本從通古書店買來的集子上的一首詞。我想那本集子的主人一定是為了心中的某個人才記下這麼多傷心的詩句吧？
    我抬頭看了一眼桐，他默默地走在前方，高大的身影讓我覺得好安心。如果這一瞬間可以成為永恒那該多好？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也不過如此，隻要能和他攜手走過人生，哪怕我們所走的隻是最平凡的道路，我也會覺得幸福！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桐是在到家的時候鬆開我的手的。如意料中的那般，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不過當我意識到這裏在我看來就像家一樣時，我忽然明白了對於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籃球。一直以來，我執著追尋的隻是那個會和我一起在籃球場上跳躍的身影。
    我不能放棄。
    出事的那天我就是這樣對自己說的。如果輸了，那麼將來我和桐重逢的時候我要怎麼麵對他呢？顏有希可以輸掉比賽，可是他不可以輸掉自尊。但是很可笑，我最後不僅沒有保住自己的自尊，還輸掉了比賽。
    “有希……”
    我愕然地望向桐，他站在臥室的門口朝著我招了招手。
    我走了過去，心跳得很厲害。桐溫柔地笑看著我，我幾乎要以為昨天隻是個錯覺。對桐來說，我依然是他最重要的夥伴。沒有曉惠，也沒有那場痛心的對白。
    “等等，先閉上眼睛。”在離房間還有半米的地方，桐忽然伸手擋住我。我愣了一下，乖乖地閉上了眼睛。我不信他，還能信誰呢？
    在他溫暖的手牽引下，我進到了房間，然後桐鬆開了我。我茫然地睜開眼睛，在一片黑色中，我看到了那個跳動著的電腦屏幕。裏麵赫然寫著：歲寒的世界！
    歲寒，那是我用來發表文章的名字。
    “有希，是你最喜歡的黑色哦。”桐走到電腦前，撥動鼠標，頁麵跟著下滑。我看到我的文章安靜地躺在那裏。他們整齊得讓我不敢相信這些是我創造出來的。
    在論壇的最底下，一張帖子寫著：送給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捂著嘴，突然很想大哭一場。昨晚，桐就是為了做這些才會睡得很晚嗎？為了我，為了顏有希，他不在乎遲到，不在乎會被老班“批”……這一切真的隻是為了我嗎？
    “有希，你喜歡嗎？”
    “喜歡，好喜歡。”我的聲音在顫抖，這一刻，無論是什麼樣的語言都顯得單薄。桐，我要如何表達我的感激呢？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不喜歡呢。”桐孩子氣地笑了。我看著他，覺得世界變得很美。
    他走過來把我推到電腦前，要我一定要在版麵上留下一句話。我猶豫了一下，最後在上麵打下：執子之手……
    “有希。”桐驀然按住我停在鼠標上的手，熟悉的溫度又一次蔓延開來。
    “桐，讓我打完後半句話。”我仰著頭笑著對他說。執子之手還不夠，最重要的是那句“與子偕老”吧！
    “你知道嗎，有希？原來女孩子的手很柔軟呢！”
    我的身體倏地一下變得冰冷。桐，他在說什麼。
    “我現在才知道我真的很喜歡曉惠呐。”
    血液仿佛被抽空了似的。我隻覺得這個世界又一次下起了冷冷的雪，而那雪白的世界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哭不出來，連顫抖都沒有辦法繼續。我多麼希望我那貧血的毛病會在此時發作，那樣我就不用聽桐說的話了吧！
    “有希，幫我寫情書好嗎？我想追求曉惠。”
    椅子被拉開，我站了起來。桐後退了一步，期待地看著我。我的喉嚨幹澀得疼痛著，聲音在那裏徘徊。
    “好。”我小聲地答道。
    “太好了，有希。你真夠兄弟！”桐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望著他，在他漆黑的眼睛裏，我看不見自己的身影。
    手背在身後，我悄無聲息地刪除了那句“執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