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當年說過的話，他還清楚的記得，包括那人微微撇上去的嘴角，和有些別扭的眼神。
    那人說，反正是過一輩子，何必那麼麻煩。
    那一刻，他有種要被幸福溺死的感覺。
    一輩子啊，多美的誘惑。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裏，還有誰能真摯的說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反正是一輩子，一輩子啊……
    他站在湘江的邊上，嘴角輕輕的翹起。
    《紅塵四載》，他幸福的見證。
    如此小心翼翼的守護著那句一輩子的話，數著每一個清晨與黃昏。在這個鮮活卻又是淡漠的世界裏相依為命，每一個夜晚都會抱緊彼此。從不去想未來，因為隻想過好現在。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那麼的珍貴，那麼的美好。
    他還記得曾經談起的死亡。
    當時覺得人生漫長，幾十年的光陰要一日一日的過下去。待到兩人都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的時候，一起坐在搖椅上看夕陽，然後安詳的閉上雙眼，而那手一定要牽在一起。
    想象總是如此美好。
    不過對當時的他來說，死亡卻也是一個最大的威脅。人死燈滅，萬事皆空。他不怕死，但他怕死了後再不能像這樣看著他，和他在一起。
    於是他對那人說：“若你死了，我會陪你，若我死了，你也來陪我吧。”
    當時，那人吻了他一下，沒說話，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現在想起來，那人，應該是不願意的吧。
    是自己一直沒有讀懂那人，還是……現在完全已經絕望的自己，連那人以前對自己的愛，也不相信了的緣故呢？為什麼覺得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世事不過一場幻夢。
    然而，他愛那人，用自己的生命來愛著。那人已經就是他的一切，他的呼吸，他的睡眠，他的眼他的口他的耳他的大腦他的心髒。那人走了，所以他睡不下，吃不下，他看不到未來，也聽不到幸福。他已經沒有餘力去思考和任何東西，家人，朋友，抑或是其他。
    抑鬱症，心病。
    心病需要心藥醫啊……而那人，卻已經結婚，絕然的離開……
    縱然說過自己要等那人到40歲，然而……自己已經沒有一絲的機會。那人走出了他的生命，也就是帶走了他的生命。
    行屍走肉，他已經是沒有靈魂的骨骸，隻是上麵的皮肉還附著而已。
    江水悠悠，映出的，是他和那人往日的點滴，曾經那麼美好。
    於是，他笑了。
    如此痛苦的活著是為了什麼呢？如果說是等待那人回心轉意，可現下，那人已經有了新的愛人比自己能給他的，更多。那人更他新的愛人在一起，比跟自己在一起幸福。
    再看那江水，水中似乎有人在像他招手，仔細看，那不正是那人麼？
    再一看，那人已經消失。
    原來終究不過是一場幻象。
    於是輕輕合上眼。
    也許是風吹過吧，所以，他那已經被自己折磨得無比瘦弱的身軀……落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間將楠慷淹沒。楠慷沒有掙紮，他安靜地睜開眼，任河水包裹住他，如同這個紛亂複雜的社會慢慢的讓他窒息。水強迫地從鼻嘴嗆入，四肢反射性的開始掙紮和抽搐，楠慷的意識漸漸空白……
    說是朦朧，不如說是透明。當一切都是透明的時候，疊加在一起反而會有朦朧的感覺。
    是樹，還是花草？是山，還是河流？是船，還是房屋？
    仿佛在一片全是透明的疊加影像中漂浮，楠慷隻是覺得奇怪，莫非這就是人死後的情形？不是說一死就萬事皆空嗎？為什麼自己還有思維，還有……記憶……
    很莫名的，就一直在這個全部是透明的世界開始漂浮。楠慷發現自己沒有的，是形體和情緒，他現在沒有悲喜，沒有知覺，隻是一個意識在遊蕩。這裏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一切可以瞬間顛倒，視野也沒有遠近。楠慷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隻是無目的的飄著，沒有能與他對話的物體，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色彩。
    這是個地方，寂寞，孤單，灰白，就像楠慷荒蕪的心。
    然而，在不知道多久以後，楠慷看到有隱隱的波動出現在周圍，那些波動漸漸的幻化成水一樣的文字。
    “楠慷，一路走好……”
    “楠慷，願再世遇一人，白首不分離。”
    “楠慷大人，如有來世，一定要幸福……”
    “楠慷，你好傻……為什麼要這樣離開，留下那麼多傷心的人……”
    “楠慷，如果這個世界無法讓你幸福，那就離開吧……但在下一個世界一定要幸福……”
    “楠慷，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願你來生，愛你的人也用生命來愛你……”
    ……
    無數沒有聲音的水色字句，宛若是雨水飄落池塘的漣漪，層層疊疊，起伏不斷。然後那雨是越下得大了一般，那些字句出現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楠慷所在的那個幻境一般的空間佟然掀起一波水色字句的浪潮，將還在詫異的楠慷卷入其中……
    渾身冰冷，頭很疼，渾身上下都是都汗濕了，很難受。
    楠慷漸漸睜開眼睛，眼前，是純白的紗帳。猛地坐起，掀開身上都已經被汗水濡濕的薄被，楠慷急切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擰了一把，為求證這是否為夢境。
    “唔……”，楠慷那使勁的一擰，腿上立即青了一大塊。疼痛剛剛有些緩解，楠慷立即集中精力看周圍的情形。
    這是一間竹屋，擺設不多，但都是竹子或木頭製作的。牆上隨意的掛著幾幅字畫，木桌上有一個蓋著蓋子的小木桶和一個小木杯。
    楠慷掙紮著起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極度的虛脫，像是發著高燒的人，並且他十分的口渴。現在的他，還來不及去想剛剛那場幻夢是怎麼回事情。
    終於挪到小木桶那裏了，楠慷費力地打開小木桶的蓋子，果然他沒有猜錯，裏麵是水。倒了些到杯子裏，楠慷正想喝。
    突然，他想起來了。
    【紅塵四載……】
    【你啊，就不能在文裏把我寫得再好點嗎？】
    【如果早知道，我不會來這個城市，永遠的不要遇見你。】
    【我等你到40歲……】
    突然，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然後楠慷就那麼蹲下來，蜷縮成一團，哭了。
    為什麼，我還活著……我是盼著死的啊，死了就能忘記一切的啊……
    我已經無法在有你生活的世界繼續生活，因為你可以幸福了，我不想去破壞它，因為我是那個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可是你愈是幸福，我就愈是痛苦。那七年的時光已經滲透了我的骨髓，而和你分開的這些年，我已經是神魂俱毀。
    可是，為什麼我還活著？我活著又能幹什麼？繼續過著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嗎？夜夜睜著眼睛看著時鍾到天明，然後在萎靡的在空氣中尋找屬於你，過去的味道？即便知道……找不到……
    楠慷雙手交錯著抱住自己的肩膀，淚水奔湧而出。
    我到底要為你流多少淚水，才是個盡頭……
    就那樣哭著，楠慷眼前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