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
    已見鬆柏摧為薪，更惜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複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須憐半死白頭翁。
    ——節選至劉希夷《白頭吟》
    （一）
    那一日的初見，便是注定了的劫難。
    那一日，天子親臨，滿座衣冠勝雪，都隻為凱旋而歸的他。百官齊聚倒也罷了，而那些談笑間濤生雲滅，個個都擁有著絕色的容貌，睥睨萬物氣勢的皇子鳳女們，竟然也都禦馬而來。一時間，將軍府內錦衣爭秀，香粉襲人。
    然而，就是在那堆氣宇軒昂且絕色無雙的皇子鳳女中，唯獨他那尊貴非凡的眉眼裏透露出月色般的寧靜與清亮，都說桃之夭夭爍爍其華是耀人眼眸的，而他則是月色中的梨花，清麗幽靜，卻又靈動不已。
    所以，獨孤翼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席案上，咣當的聲響驚得全場安靜。
    當所以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獨孤的身上時，他狼狽地收回目光，借著那三分的酒意站起，向那安王的六公子端起一杯酒。
    “素聞周筠驚才絕豔，人稱京城月公子，今日一見，果然人不負其名，在下失禮了，自罰一杯。”
    安王的六公子周筠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極了天邊的明月，“獨孤將軍言重了，將軍僅半年便平定了西南夷兵亂，在下才是敬仰得緊啊，今日一見，定要把酒言歡。”
    話畢，周筠也昂起頭，將那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喝完酒放下酒杯的他們，相視而笑。於是兩人共一席而坐，舉酒言歡。
    （二）
    群山環翠，溪流叮咚，春日之遊，踏花而行。
    周筠一身白衣，發插細柳，卻笑得比他這當將軍的還狂傲。縱馬前馳，狂嘯高歌，他也放開了身份拘束，反正這山間也無人知道他們有過什麼癡狂傻態。昨夜下過小雨，於是兩人的快馬驚落一身的瓊珠，半濕衣衫。
    待到周筠有些累了，他才停下來，在溪流邊的小石灘上坐下，兩人同時打開特意攜來的酒罐，不管兩人一個白衣俊秀，一個紫衣軒昂，兩人皆是提著酒罐仰頭而飲。
    距兩人的初識，已經過了五月有餘，所有王孫公子中最無仕途之心的月公子周筠與被皇帝寵愛但卻被漸漸削去軍權的翼將軍獨孤翼成了至交好友。一個是無官一身輕，一個是悠然不問事，兩人在一起分外合拍，於是金秋望月品桂，策馬賞楓，冬日寒亭觀雪，閑煮梅花，現而下春日山中野桃花盛開，兩人便又相邀前來。
    周筠醉了，他揮起竹扇飄然而舞，以足擊節而歌。
    “春日邀友出東閣，野陌桃溪流紅香；策馬同行經風雨，醉歌共臥看蒼茫；一世紅塵圍錦繡萬載人寰獨彷徨；浮生皆笑癡情苦，誰為我勸飲千觴……”
    浮生皆笑癡情苦，誰為我勸飲千觴……
    他也醉了，所以他會站起來，把周筠拉如自己的懷中，說出了那誓言般的話語。
    “癡情雖苦又何妨，我便願為你飲罷千觴，共醉白頭……”
    周筠半抬著頭，手扶上他肩膀，嗬嗬地笑著，“願得一心人……相倚……共白頭……無奈啊，此身隻愛男子……哈哈哈哈哈哈……誰勸我為飲千觴……”
    捧起周筠的臉，他再說了一次，“我願為你飲罷千觴，共醉白頭……”
    於是風起，亂紅迷了人眼，落得一地絢爛。鳥鳴清脆，驚不醒一雙有情人。
    （三）
    金龍銀鳳，紅紗花轎，他站在喜堂的角落裏，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
    從來是白衣的周筠，原來著這一身紅色也是如此奪人心魂的美麗，那不是女子的妖嬈多姿和陰柔，而是清俊明亮，月下梨花的風骨不改，隻是……那月是紅月罷了。
    看著周筠端著酒杯向他走來，他努力地端起酒杯，露出笑顏。
    “何勞新郎來敬酒，若你是醉了這洞房裏新娘可會委屈的。來，今日由為兄我來替你擋酒！”
    故作的豪情壯語，隻有周筠能聽出那壓抑的痛苦和落寞。
    “好，那就有勞獨孤兄了。”清淺地笑著，周筠垂下眼眸，“這裏賓客上千，飲上千杯定會讓你爛醉如泥，我先提前祝你好夢一場。”
    浮生皆笑癡情苦，誰為我勸飲千觴……他接著一杯又一杯的酒，耳邊卻隻能聽到這句話，伴著那漫天飛舞的桃花，一溪清流，半抹紅雲。
    於是，醉了，醉得酣暢淋漓，醉到在安王六公子成婚宴上拔劍而舞，長嘯而歌。
    “春日邀友出東閣，野陌桃溪流紅香；策馬同行經風雨，醉歌共臥看蒼茫；一世紅塵圍錦繡，萬載人寰獨彷徨；浮生皆笑癡情苦，誰為我勸飲千觴……”
    縱然我願與你共飲千觴，但你卻留我獨醉，我願與你白頭，你卻留我執手為空。
    然後，是一場春夢，夢中周筠月色般的目光淒清哀傷，他被周筠緊緊的抱著，淚水肆意地在他身上流淌。
    “我不想害了你……”
    周筠在他耳邊歎息著，“我不想害了你……”
    然後，夢醒來，他人卻已在自己的將軍府。
    撫頭長笑，這情愛真的是碰不得的……太傷人啊……太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