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問儒仕,誰人敢去定風波  第八章 出雲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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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出雲
    早春三月,鶯歌燕舞、群芳競豔;兩壁刀削似的山峰拔地而起夾出一條幽靜的山穀;一丈寬的小溪在山穀間迤邐蜿蜒而過,陽光穿透淡薄的青霧將白雲投映在溪中,泛起瀲灩的光澤,遠處隱隱有蒼涼的歌聲傳來。
    “攻書學劍能幾何,爭如沙塞騁僂羅!手執六尋槍似鐵,明月,龍泉三尺斬新磨。堪羨昔時軍伍,謾誇儒士德能康!四塞忽聞狼煙起,問儒仕,誰人敢去定風波!”
    歌聲伴著悠閑的鈴聲漸行漸近,走到近處原來是一匹灰色的矮驢馱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老頭偏倚著灰驢閉目吟唱。唱到興起處歌聲高亢直入雲霄,那聲音漸漸沒有之前的蒼老,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甚至還帶了些女子的腔調。
    那驢子踱一會,就停下啃啃腳邊的草;老頭揚了揚手中的鞭子,“啪!啪!”兩聲,驢子受痛隻得不情不願的又向前踱去。老頭閉著眼嘟嚨了聲“真慢!”就開始打呼嚕。
    “駕,駕!”來處有人駕著馬急弛而來一陣風似的超了過去,不一會又打馬跑回來。馬上那人跳下馬來朝老頭做揖後問道:“老人家,敢問是否看見一個黑衣女子過去?”
    那老頭睜隻眼斜睨那人一眼,手中鞭子一揚朝前指了指,又閉上了眼。那人喜道:“謝老人家,在下告辭!”
    說著就急急上了馬朝前趕去,老頭半睜開眼睛看向那絕塵而去的背影,冷哼一聲,罵了句“蠢貨!”灰驢仍是不緊不慢的朝前踱步。
    這日頭過了正午,老頭的灰驢才從山穀中踱出來。穀口接著官道,路邊搭了個茶水輔子,南來北往的人都會在這歇歇腳,人雖不算頂多但也還熱鬧。
    老頭任驢子自己隨意朝前踱,看到茶鋪也不下來。因正是正午人最多的時候,守茶鋪的小二忙得腳不沾地,也懶得理會這麼個糟老頭子。快要走過茶鋪時,突然一個聲音道:“老人家且下來歇歇腳如何?”
    老頭昏昏欲睡似的眼抬也不抬。
    “老人家,老人家,且慢!”隻見一個黑影帶著風聲閃到了老頭麵前,將老頭從昏昏欲睡中驚醒,老頭驚道:“搶劫了,搶劫了!搶劫了!老頭兒就一頭驢代步了,大人行行好放過老頭子我吧!”
    老頭糊裏糊塗的一頓亂喊驚得茶鋪裏的人紛紛看向這邊。竄出來攔住老頭的那人尷尬道:“老人家!是我。我不搶劫。隻是想請您老人家喝杯茶。”
    聽得此話受驚的眾人才轉頭回去繼續天南海北的瞎扯。老頭這才睜開眼,他笑道:“原來是大小夥子你啊!你小子怎麼還在這?不是追姑娘去了的麼?”
    這人正是上午向老頭問話的那位騎馬人。他道:“小可姓陳名源莨,未敢請教老人家如何稱呼?”
    “呃,”老頭子眼珠兒轉了一周天方才笑道:“老頭兒喜歡你叫我老人家,你就這麼叫吧?你要請我喝茶不是?走吧走吧!”說著老頭也不拉灰驢,隨它去啃草,自己當先一步進茶鋪找了張空座坐下。不等陳源莨坐下,老頭大聲道:“小二,來一壺女兒紅。”
    小二應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你急啥?老頭兒我還沒點菜呢?”老頭怒道。
    小二縮了縮脖子,怯怯的笑道:“老丈人莫火,您且慢慢點。”
    老頭冷哼一聲,許是小二態度還算良好,沒有再為難他。
    “你且先來一碗魚羹,要現做的莫拿過夜的糊弄我;然後,上兩個甜點。鳳梨酥、桃花酥就行了;菜也不要多了,賽螃蟹、珊瑚鴿脯、雪包銀魚……”
    老頭還沒念完,小二臉就白了。“老,老,老丈人!”小二擦著汗說,“您老見諒,咱這小店鋪比不得大地方,怕是掙一年的銀子,也置辦不起您要的這些菜啊!”
    此時熱鬧的茶鋪早沒了聲音,各路商客均被這不知哪來的瘋老頭鎮住了。要說他們這些人走南闖北什麼好菜沒吃過沒嚐過?可這老頭說的菜名糕點居然有大半連聽都沒聽過。
    老頭沒注意或者說是刻意忽略了眾人的目光,他拍案而起罵道:“連這點子東西都沒有,還請啥客?”罵完甩了袖子就出門,陳源莨也似沒看到眾人憐憫的眼光,起身道:“老人家且慢,小可不才,這裏正有一包鳳梨酥。”
    老頭停下腳步,表情奇怪的轉身看向陳源莨。陳源莨對他的刻意刁難絲毫不以為怪,反而滿麵溫和的從懷中取出一包上好錦緞包裹的點心呈於老頭麵前。老頭愣著不知在想什麼,麵上淡淡的也不接。陳源莨拉過他的手將點心放在他手中,卻見那光滑細膩的小巧手掌抹了胭脂似的紅潤。
    老頭接過點心往懷中胡亂一塞,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隻恨恨的跺了跺腳奔出茶鋪,爬上灰驢就跑。
    陳源莨也不急,付了茶錢牽了馬才慢悠悠的追去。茶鋪內眾人見二人去得遠了嘰嘰喳喳的議論開來。
    話說陳源莨不緊不慢的追了一盞茶功夫就瞧見老頭正在道邊兒跟那頭貪吃的灰驢置氣呢。他停住下了馬也不說話,就隨著老頭的步子慢慢走著。
    “你怎麼認出我的?”老頭問,卻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陳源莨也不以為怪,道:“追了這許久,一路上就隻看到你一人行走,自然會懷疑你。”
    “你追了我十來日了,我話也說得很清楚了。我自有辦法對付主人,你不必為我操心。”
    “我沒操心,不過是我正好休了大假,四處遊玩遊玩!”
    “你!你!我有自己的事,你跟著我,不方便。”老頭怒目而視,瞧舉止形態卻是一派女子的嬌羞模樣,真是不倫不類。
    陳源莨撓了撓頭,困惑的道:“我不過剛好和你一條路,咱們互相搭個伴如何?”
    老頭瞪著眼看了他半晌,冷哼一聲轉身牽著灰驢就走,也不理他。
    這算是默認了?陳源莨喜得眉開眼笑,拉了馬跟上,他朝她喊道:“姑娘你不如去了易容吧!總這樣傷皮膚的。”
    老頭沒好氣的道:“想得美,你給我多少銀子?”
    “十兩如何?我一個月的奉銀呢!”
    “……”
    “那,那二十兩好不好?”
    “……”
    “五十?”
    “……”
    “一百兩,一年的奉銀了,姑娘你總歸給陳某留條活路如何?”
    “一千兩我也不給你看。”
    “姑娘……”
    兩人的聲音漸漸去得遠了,道旁樺樹上兩隻不知愁的鳥兒互相追逐嬉戲,遁入雲霄。
    向西行數日終於過了大山進入草原。此時那易容成老頭的黑衣女子已換回了女子裝束,她正是被宋軒明收養後改名為宋含煙的小落,十年時光小落已從懵懂的孩童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膚若白雪,發如黑墨,眉似飛柳,眼含秋媚,身形纖瘦小巧,舉止也是一派大家閨秀的高貴模樣,隻是麵容仍掩蓋在白紗之下。
    這兩人雖同行了許多日,但無論陳源莨如何說學逗唱,小落隻是冷冷的不予回應。到最後連姓名也是他死乞白賴之下,才淡淡吐了一個字:“煙。”陳源莨卻沒聽清楚究竟是“燕”還是“鹽”,再問,她半句也不曾回答,隻好含混的喚她“燕兒”。
    “過了這片草原就是涼州府。燕兒你是要去涼州麼?”
    小落冷冷的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休要管我!”
    “是是是,不過,看在同行一場的份上,燕兒你也不必如此無情嘛!”陳源莨悄悄的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小落冷笑道:“我是殺手,殺手怎能有情?是我太過高估你,還是你太過愚笨到出人意料?”
    “哪有哪有!是人就會有情,燕兒你怎麼會無情呢?”
    小落瞟他一眼,緩緩道:“那,你就別把我當人好了!”
    陳源莨愣在原地,見她走得遠了方才追上去。心道:剛才那一眼,可……真冷啊!
    小落與路上的商旅用銀子換了匹快馬,隻兩日就趕到了涼州府。涼州府雖然比不得隴州府的繁華,但因是西出陽關的必經之地,所以商旅甚多。有穿綾羅綢緞說漢話的漢人,有穿皮革草製說胡語的胡人,甚至還有白膚鷹鼻藍眼的來自更遙遠地方的大秦人(古代大秦指古羅馬)。一路行來,各色人種在此觥籌交錯,用半生不熟的漢語你來我往,好一派和樂景象。
    小落和陳源莨入得城後就自動自覺的下馬,沿著主街道往前走。
    “燕兒,這涼州城我還算熟。我帶你去尋個又便宜又幹淨的客棧如何?”
    小落愣愣的望著前方不遠處的一片屋頂發呆。陳源莨走近似乎聽到她喃喃自語道:“原來……這裏掉下來……”
    “燕兒,什麼掉下來?”
    “呃,沒,沒什麼。走吧!”小落拉著馬有些落寞的樣子跟著陳源莨。陳源莨見她不開心,也隻小心的挑逗樂的事情說給她聽。當年他剛入軍那會發生的糗事,一樁樁一件件說來,小落也不由的脫去那層冷漠有了笑意。
    ……
    “我和尉遲大哥為了條死狗大戰三百回合,你猜最後誰贏了?”陳源莨笑著問。
    小落想了想道:“你說尉遲將軍身高高於你,武功那時也強於你。定是他贏了吧?”
    陳源莨搖著指頭,故做神秘狀道:“非也非也!燕兒太小瞧你陳大哥我了!雖然比蠻力尉遲勝過我,可是,我有這個啊!”說著陳源莨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還朝小落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小落一路上沒怎麼正眼瞧過他,此時心情不好,也想借著他的笑話轉移注意力。於是這才發現陳源莨並不如一般武夫那般粗壯,舉止也不粗魯;脫去戎裝穿著這身平常仕子的青布袍,還有些書生意氣似的。那張臉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的模樣,濃眉漆目,高高的鼻梁下不薄不厚的唇勾著抹頑皮的笑,英氣之餘還帶些討人喜愛的孩子氣。
    小落想到此忍不住笑了,不是冷笑或者嘲諷的笑,是真正的貼心的微笑;那明亮的眼中流光溢彩,陳源莨不禁看癡了。小落鳳眼餘光瞟到一人,忽然愣神。是他?他怎麼會在這?
    不做細想,立馬拉著笑癡了的陳源莨轉身就往回走。陳源莨還愣在她如百花一綻的笑中沒回過神,眼見她變了臉色又走的匆忙,心下生疑。回頭看去,隻看到人群中一個長相粗獷中帶著威儀的胡人在一棟小院前四下張望,他身邊的三個從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眼見他們就要朝這邊看來,陳源莨配合著小落的手轉過頭來,狀若無事的繼續朝前走。直到轉了彎,小落才輕呼出一口氣。
    “他們,你認識?”陳源莨問。
    小落掃了他一眼,眼神中帶了點讚賞的味道。“算是!”
    “他們是什麼人?恐怕……”
    “這不關你的事。”小落急急的打斷他。“你該幹嘛幹嘛,這趟混水你趟不得。”
    “為何?”陳源莨少了開始的溫情,語氣不自覺的帶上了嚴厲。
    小落沉聲道:“你義父為何甘願服毒裝病?他為何又在此時放你的大假?你難道沒想過嗎?”
    陳源莨沒有說話,說他沒有想過,那是不可能的。他雖然不是很確定,卻也知道應該是和長安的政局有關。“難道是因為……”
    “別說,你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
    “可是,可是那有可能是奸細!我如何能不管?或者,你是說……長安有人……”一雙手飛快的捂住他的唇,“不可亂說!”小落壓低聲音怒道。
    一縷屬於女子的體香從小落捂著他嘴的那隻手上傳入陳源莨的鼻子,那白白淨淨的手輕輕的放在他唇上,軟軟的香香的,她與他隔得那麼近,說話時馨香溫熱的氣息一陣一陣的繚繞著他的脖子,他隻覺得心神一蕩,撅著嘴就在那如玉蘭般的手掌中落下一吻。
    他的吻像電流刺入掌心穿過身體震蕩了她的心魂,她木呆呆的愣著不知如何是好,連手也忘記了放下。麵紗下雪白的臉窘得如熟透了的紅蘋果,連那玉蘭的手也成了粉紅的桃花。他突然想,那衣服遮掩之下是不是也紅透了?等意識到自己想的是什麼之時,陳源莨也窘得如煮紅了的蝦子,隻差沒找個地洞鑽下去。
    兩人如此呆愣了半晌,心思千回百轉。終是陳源莨先輕輕道了聲對不起,小落尷尬的放下手,扔下一句“我去找個地方投宿。”跺著腳就跑了。陳源莨趕緊追過去,兩人都有心事再沒有說話。
    小落懊惱的是自己雖不是身經百戰,但也不是一點人事不知的小丫頭,怎麼被他這麼輕輕一碰就迷失了心智,連最無知的丫頭都不如。人家最起碼還知道要甩他一巴掌,可她呢?不僅沒甩巴掌,連罵都沒罵,他說不定還誤會她對他有意思。這怎麼好?
    小落停下腳步看了眼陳源莨,又低頭繼續前行。陳源莨困惑的看著她的背影,他不知道,她剛剛那苦惱的眼神是在考慮是不是要再甩上那遲到的巴掌。隻道是自己忽然的輕浮之舉唐突了佳人,心下更加懊惱。這下子她還會接受他嗎?本來她就不待見他,好不容易把她逗笑了,這下好了,什麼英武形象都全完了。
    兩人就這般沉默不語的找了家店,各自住下。臨入房前陳源莨追上小落想問問明早幾時走,卻被小落先行一步進了房甩給他一個閉門羹。他在小落房前發了會呆,眼見周圍人朝他奇怪的張望,隻得自己回房苦惱的滾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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