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情結 第八章 終歸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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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對她又是一番恭維,從她的美貌到她的博學都讚了個遍,聽得青曦差點引以為知己,對他托盤而出,道:“看你這還算老實,那本姑娘就告訴你,免得你說我小氣!想來你也是媧皇之子,對你說這些也不無妨的。”
“恩,那便說說那重明鳥所喂何毒吧!”宿命心道:“敢情這帝子的身份也是有些用處的。”
“那毒名五絕蠱,乃是用毒蛇、毒蜘蛛、蜈蚣、癩蛤蟆、毒蠍子這五種最毒的蟲類放入一個壇子裏麵,任其相互噬咬,最後活的那個我便喂予重明。別說那小小血蝶,就是人沾上,得不到本姑娘我特製的解藥,不出半刻便會全身灼燒難忍,皮膚龜裂,不久化成一堆死灰,哈哈,有趣麼?”
宿命一聽,連連咋舌,心道:“想不到這小妮子看著一臉的無邪,竟是毒辣至此,要是她哪會兒不高興了,直接用點那五毒蠱在我身上…”想到這,他身上已起了一層疙瘩。
青曦並未發現他的異樣,仍繼續賣弄她的博學:“要說那血蝶呢,倒是有其可愛之處,”她眼神癡茫起來,“這些小東西甚是癡情,出入成雙成對,若是有一方死去了,另一方便會從雙翅上沁出血來,那血珠凝成的玉石名為魘靨,是大荒情侶間最為喜愛的贈物,哎,若是將來有哪個男子對我這這般癡情就好了。”她眼角浮出一絲笑意,倏地眼中又閃出寒芒:“倘若他對我變心,我便用那斷腸散伺候他!哼!”
宿命在一旁聽她嘀咕地膽戰心驚,忙岔開道:“那斷腸散又是何物?”
“你呀,真是沒勁,啥都不懂,”說著,用餘光恨恨剜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解釋道:“那斷腸散可是了不得的毒物,當年還要了混沌天神的命的,經過本姑娘千辛萬苦地淬煉之後,要論毒性可能排不上號,嘿嘿…若是沾上一星一點,便會痛不欲生,毒性每日發作三次,令人腹痛如絞,痛苦難當,直到九九八十一日才腸穿肚爛而亡……”
“別說了…”宿命聽她還講得神采飛揚,心中升起一陣厭惡:“你真是個魔女,想不到竟然狠辣至斯,枉我還…”
“枉你還怎麼?哼!本姑娘生來就是魔女,怎麼著?說我狠辣?世上誰人不狠辣?我娘倒是心善,卻落得個……”說著,似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竟“嗚嗚”地伏在宿命肩上大哭起來。
宿命見她抹淚,心中一軟,不敢深問,隻得安慰她道:“青曦姑娘,剛才是我莽撞了!還請原諒則個!”
見他服軟,青曦便馬上不哭了,眼裏噙著淚花嬌叱道:“本小姐可不管你是什麼帝子,要是敢欺負我,保準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宿命連連稱是,惹得她“咯咯”嬌笑起來,又樂不可支地給他講解起一路的奇珍異獸,地理人情,宿命頭點地像啄米一樣,大大地長了一番見識!
狴犴獸雖一路狂奔,到那聖山山腳也已是月出時分了,狴犴也化為人形,隨著宿命二人沿山間而上。不多時來到一片開闊之地,青曦張開口,一顆小珠從口中飛出,盤旋掌中,晶瑩剔透,如秋露一般,散發著絲絲的香氣。
青曦將掌中的珠子推到他眼前,挖苦道:“嬌貴的帝子,服下吧!”
宿命一路上都聽她說的皆是毒蠱之物,擔心道:“我又不曾惹你,不知這顆珠子又是什麼毒物。”
“什麼?我呸!好心當作驢肝肺,好好一顆辟毒珠給你說成了毒藥,真是…等下你被咬成了一具大骷髏可別怨我!”說著憤憤將那辟毒珠往回揣,宿命見狀,忙搶了回去,急急服下,隻覺得一陣清涼舒爽之感流遍全身,腦子頓時清明起來,眼前萬物也變得格外清晰,趕忙稱謝。
“謝什麼?我可沒說要送你,自作多情!哼!”說完,又拿出一個絲質精囊,和方才的有些相像,勾出一團膠狀物往宿命身上塗去,宿命不敢動,雙腿打顫地問道:“這又是什麼?”
“放心,要害你連毒都用不上,直接把你往這深山裏一丟,你不餓死才怪。”她嘿嘿一笑,道:“塗上這辟毒膏,普通的毒物便近不得身了。”完了自己也抹上一些,狴犴獸毛長皮厚,這膏藥是用不上的,而且狴犴的修為還在青曦之上,若不是那符印鎮著,她一個小姑娘哪奈何地了它。
兩人一獸繼續前行,已經依稀聽見“嘩嘩”的流水聲,夜幕不知何時已將天地萬物籠在一片清輝之中。
又是一輪滿月!
老樹盤根,黑影婆娑,颯颯風過,那葉間投下的鬼影般的斑駁如水般輕擺,夜霧飄過,濕氣彌漫。
一路上,蛇鼠蟲豸紛紛辟易,漸行漸近,那空中的白練不覺中已映入眼簾,在夜幕下泛著點點銀光,從數千尺高的絕壁之上飛流而下,重重地擊打在潭底巨石和水麵上,“轟隆”聲回響不絕,地麵都好似顫動起來。
“這便是那蟒神洞前的飛瀑了。”青曦得意道。
“果真不同凡響!”宿命還從未見過如此的氣勢磅礴,情不自禁地歎道。
“臭小子,這死物以後要看有的是機會,先去見過媧皇吧!”
“恩,先去見母皇吧!”宿命心道:“不知母皇長得什麼模樣,哎,我竟連見都不曾見過,可笑,可笑至極啊!”
“這哈巴狗兒也算是水中的靈物,有它在倒是容易地緊,我們且到他巨口中躲上一躲,穿過這瀑布便是那蟒神洞了。”說著便去掰開那狴犴獸的嘴。
狴犴通靈,身軀漲大了數倍,張開血盆大口。宿命一愣:“什麼,要它吃了咱們?”
青曦懶得和他解釋,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狴犴口中一躍,墜入一片濡濕腥臭的柔軟物什上,腳下一滑,手忙腳亂中抓住旁邊的一根尖尖的玉瓷質的大柱子,冷不防一頭撞了上去,疼得“哇哇”大叫起來!
青曦正兀自捂著鼻子,見他揮拳舞爪的,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你這人真是有趣,抱著根哈巴狗兒的犬牙親嘴兒,哈哈~哈哈~笑死啦!”
宿命老臉一紅,忙鬆開手,感覺身形不穩,又靠了上去。
突然眼前一亮,狴犴大嘴一張,兩人出了那巨口,已經是在蟒神腑洞中了。
洞內幾乎一塵不染,觸手清涼。洞中一個巨大的石雕,很是顯眼,人首蛇身,麵目清晰,是個清麗的女子模樣。“這便是那蟒神麼?”宿命心道。
“孩子…”
“誰?誰在叫我?姑姑麼?”宿命往四周一看,洞中除了同來的青曦和狴犴,便隻剩下那座石雕了。
“孩子!是我,是我在叫你,你看到了麼?”那石雕的人首蛇身竟開口說話了。倏地那石雕消失了,旁邊一個素美的女子正溫柔地望著他。
“後輩青曦參見媧皇。”青曦雖未見過女媧,但見她化成的真身便已猜出了八九分,連忙拜倒,以首搶地。
“小獸狴犴見過媧皇,謝當年媧皇不殺之恩!”狴犴也跟著拜倒。
女媧微微頷首,道:“你們先出去吧,我跟帝子還有些話要說。”
一人一獸遵命出了那洞口,女媧才回過頭去,仍是一臉的溫柔:“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額…我…我叫宿命。”宿命一怔,支支唔唔起來。
“宿命…宿命…嗬嗬…”女媧看著洞外的水簾,不斷地重複著念著他的名字,道:“這難道都是天意麼?宿命?你的宿命又將是怎樣?嗬~!”
“孩子,你知道我是何人麼?”女媧看著眼前的少年,這是自己和伏羲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嗬!她心裏充滿了愧疚,十六年了,他也終於長大成人,自己也將離開,幸好,上天眷顧,她終於在離開之前見到了自己的孩子,當她見到這少年和常人一般無二時,她就真的無憾了。雙頰流下兩行清淚,可以感覺到淚痕淡淡的冷意。
宿命搖搖頭。
“嗬嗬,孩子,你知道女媧麼?”十六年過去了,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十六年裏隻有一座石雕靜靜地立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恩。我早應該猜到的。”宿命想起他來此的目的和方才的一幕幕,點點頭道。
“那…宿兒…我可以這般叫你麼?”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恩,姑姑也是這般叫我。”宿命望著她的獸身,腦中天人交戰,心道:“剛才青曦和狴犴都稱她媧皇,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女媧—我的母親麼?”
“姑姑?嗬嗬,是夢魔那丫頭吧。她可賺得大便宜啦!”她已經感覺到有些力不從心,身體漸漸僵硬起來,“宿兒,我時間不多了,你能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麼?”
宿命眼神一滯,問道:“你說罷,隻要我能辦的到,無有不應。”眼前的這個人給他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很陌生,從來沒有人對他如此溫柔地說話,那麼的親切,像一個冬日裏的一團火,暖暖地將他裹了進去。
“你能…能叫我一聲母親麼?”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頭,輕輕地吻一吻他的額頭,可是她動不了。
“我…”他不知該如何開口,這個他從小便希望喊出口的稱呼,此刻,他卻遲疑起來。
“嗬嗬,罷了罷了,我一無生育之恩,二無撫養之義,是我奢望了!”她眼神黯了下來,忽的又亮了起來:“宿兒,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必夢魔也已經和你說起過大荒的種種,你…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麼?”
“我…若是上山采藥,下河抓魚我還在行,若是要我重振大荒,確實是有心無力。”
“嗬嗬,這又有什麼要緊,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助你,要論本事,沒有誰是與生俱來的,要論身份,天下誰人有宿兒你尊貴,你既是華胥後人,自然天賦異稟,擔起這重振大荒的重任,你更是不二人選,不要老對自己說你不行,男子漢大丈夫,過了今日,你便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重整大荒,舍你其誰!”
“舍我其誰?”
“對!舍你其誰!”她伸出幾乎僵硬的手,托出幾件物什,道:“宿兒,你既是華胥氏的後人,這兒便是幾件華胥氏的祖傳神器。”
“這本是《大荒誌》,記錄大荒地理風情,這本是《八卦令》,是當年伏羲大帝在黃河邊觀“河圖”,苦心孤詣所悟,還有,這,這是紫金陶塤,乃是大荒之主的信物,見此塤這如見神帝媧皇,你切記,萬莫輕易在人前示出此物,你雖然脫得獸身,外人識不得你身份,但這陶塤若用得不當,也是要惹來殺身之禍的!”
宿命一一接過,用心記下女媧所說,又聽她說道:“宿兒,母皇還有一事相告,倘若有一日你重得大荒天帝之位,不論發聲何事,不論你有何了得,萬不可踏入天南之南半步,切記!切記!不必問我為什麼,母皇一番苦心,莫讓我身死都不得心安!”
女媧別過臉去,淚如雨下,忽又想起些這一生中的種種,更是悲愴欲絕,想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心中倒清明起來,歎道:“你走罷!”
宿命聽她如是說,心如刀紮,淚若泉湧,抬頭見她又化成了那座石雕,右手顫顫巍巍地輕觸那石像,那石像嘩的一聲坍塌下來,轉瞬便成了一堆石土。宿命見此,心中愈發悲痛,悔不自勝,抬頭撕心裂肺地大喊:“母親…母親…”
青曦和狴犴在外麵等了許久,不見宿命出來,突然聽得宿命大聲嘶喊,忙又進入那腑洞之中,見宿命一人跪坐在地,淚水不止,女媧已不見蹤影,又見他雙手狠狠插進一堆灰石之中,指尖處已滲出鮮血,他自猶然不覺,雙眼帶滯,口中不停地自語道:“我究竟還是沒能喊她一聲母親,究竟還是沒有啊!沒有啊!沒有……”
青曦心中了然,撿起他丟在一旁的兩本獸皮書和那紫金塤,送到他跟前,歎道:“帝子節哀,媧皇在天有靈,必不願見得帝子如此心傷,死者矣矣!人生幾何,終歸塵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