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趕了兩天一夜的路，若離很不舒服，雖然途中迷迷糊糊睡過去，但很快又被聲響和顛簸弄醒。
    於是第二天下午若離說什麼也不再趕路了，找了家客棧直接住進去。
    睡不好，加上精神不好，人的心情自然不好，這個時候處於暴躁邊緣，誰要是不長眼惹了，那決計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若離本就沒什麼胃口，人也渾渾噩噩的，隻想趕緊吃好東西回房休息，卻偏偏有人吵架，若離更是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
    “不許坐！”
    “這桌子人人坐得，付錢吃飯，為何我和尚坐不得？”
    幾個女子氣勢洶洶，眼看就要動手，若離瞄了一眼，這和尚不會武功，又與女子計較不得，鐵定吃虧。
    “大師若不嫌我這酒肉氣熏得慌，不妨移駕同坐，如何？”
    若離兩指輕叩桌麵，本來是不想管的……但，實在討厭，幾個姑娘家欺負個老實和尚！
    和尚好脾氣地笑，“那就叨擾施主了。”
    “姑娘是要管我幻月教之事？”
    幻月教？若離眯了眯眼，“天下事天下人管，我為何管不得？”
    一邊喚來小二，將桌上的酒肉撤去。小白看著被端走的白斬雞，異常不滿。
    倒是旁邊坐的人，本來還想看好戲，一聽幻月教的名頭，不由低下頭去，有幾個甚至直接起身閃人了。
    “你！”
    一個黃裳女子一聽若離的語氣，直接就抓起桌上的劍，伸手拔劍。
    “不可！”
    為首的綠衣女子打量了一下若離，忙按住黃裳女子的手，湊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話。黃裳女子狠狠瞪若離，手上卻還劍入鞘，回身坐定。
    若離收回眼光。
    “大師請。”
    “老衲便不客氣了。”
    和尚目光清澄，隱有精光，臉色紅潤，一看即非一般的出家人。
    一頓飯，無人有心情，吃得沉悶不已，對桌的幾個女子是不是會偶爾偷瞄一下若離他們，但很快便被低聲喝止，最後也隻是安安靜靜地吃飯而已。
    吃過飯，和尚作揖欲行離去，外麵卻突降大雨。
    “看來這是天要留我，一時三刻走不得。”
    幾個女子顯然也沒想到之前好好的天，居然突降暴雨，連忙喚小二，此時已是暮晚時分，若雨不停，隻得留宿。
    “大師若不急於趕路，相遇便是緣，不如到房中小憩？”
    和尚沉吟。
    “大師莫不是怕這男女之嫌？”
    “倒讓施主取笑了，顯得貧僧小肚雞腸。”
    若離與他對坐，細細品茗，屋外雨聲急促，雨點敲打得急，一陣陣撞在窗欞上，雨氣仿佛否順著窗簷透了進來。
    “施主於貧僧有一飯之恩，在此謝過。”
    “大師言重了，我隻不過是見你慧光高照，邀之同坐，哪裏算得上有恩？”
    “施主方才若不出聲，今日貧僧此劫是免不去的。”
    若離笑，不過舉手之勞管了個閑事而已。
    “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
    “大師但說無妨。”
    “姑娘並非此世中人，何苦淌這渾水？”
    “大師果非凡人。”
    若離隻微一愣神，隨即笑開，似不奇怪這和尚知曉並點破自己來曆。
    “未知大師有何賜教？”
    “這世間塵緣，皆有因果，姑娘何苦執著？”
    “有句話叫身不由己。”
    “姑娘此去，貧僧未卜吉凶，但，姑娘悖天地之理，恐怕……”
    “會遭報應？”她的報應早來了，並不是我妄圖以一己之力改變這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的矛頭指向了我。天地之理？恐怕不是她悖它，是它非要找上自己。
    “姑娘也通曉佛理，為何——？”
    拜馬神棍所賜，這些個年來沒少陪著他看佛教、道教那些傳說和教義。
    若離不答，卻是轉了話題。
    “大師何以判定我非此世中人？”
    “任何在世者人頭頂皆有光，得道者，金光；與佛有緣者，黃光；平庸者，青光；為惡者，紅光；非人者，白光；隻有一種人頭頂無光——異世者。”
    “我頭頂沒有。”
    “其實人在世間走一遭，少不得做錯事，多些少些，也少不得，放不開的便是打羅神仙也勉強不得。隻要與心無愧，便足矣。”
    “姑娘此言差矣，一切皆在一心，心念至處，一切空明，焉有執著不得解脫之理？”
    “那依大師之見，我還能離開這裏嗎？”
    “這……”
    “這世間一切皆幻相，為何還有那麼多人庸庸碌碌，不得解脫。若真是一切心靜而空明，大師又何必苦勸？”
    “阿彌陀佛，倒是貧僧起妄心了。”
    說罷，雙手合十，閉目誦經，不再理會，直至雨停。
    這世間一切若都已緣定，掙紮如何？
    他離去時，未再發一言，隻是別有深意地看了小白一眼。
    若離知道，他看出來了，小白不是人，但他到底什麼也沒說，隻是歎一口氣，搖了搖光亮的腦袋，離去了。
    若離看小白，斜吊著眼角，一副不屑。
    其實彼此都是執著的人，他若肯安然居於落玉峰雪頂，也許幾十年後便可飛升成仙。隻是，此刻尾隨她顛簸於這滾滾紅塵，此生怕是終未凡塵所累。
    “喂，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什麼眼神？”
    “就是我快要死掉的眼神。”
    “瞎說！”
    若離翻個白眼，但內心深處，竟是真的蔓延看無邊無際的悲哀。他此生隻能以人身和凡人一樣生老病死，或者變回狐狸，再無修行，幾十年後還是要死去……不管是哪一種都讓她無法釋懷。有時若離甚至覺得如果當時我沒找到冰淩草，該有多好！
    幽月倚在樓梯口，見和尚出門，也並不上前，隻盯著他看。
    和尚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而過，隻是錯身的刹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那下樓的腳步明顯快了很多。
    幽月看著和尚轉瞬即逝的背影，笑得別有深意，嘴裏吐出三個字，“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