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離看著三生石上的影像，有什麼急切地欲從胸口湧出，那是一種熟悉混合著悸痛的感覺，一點一點拉扯。
    是間小小的客棧，一名俊眉朗目的男子扶著大腹便便的秀麗女子與很多布衣百姓擦身，最後停在客棧門口，好心的路人拉住小夫妻，一臉的恐懼和神秘，告知這客棧不幹淨，看女子有孕在身，特好心告知，不能住。
    “輕煙，可怕？”
    “有你在，不怕。”
    男子笑得寵溺，小心執了女子的手，緩步走入客棧。
    “你這客棧中的好朋友不喜見方有棱角之物，你隻需將所有方形物件改為圓角，它自然不會滋擾於你。”
    掌櫃一愣一愣地點頭，隨後激動地拉著男子的手，幾乎涕淚縱橫。天知道這客棧鬧鬼已經折騰得他麵如菜色，又無計可施，請了多個道士和尚都沒點用處，自打這夫婦住進來，可是安生了很久。掌櫃哆嗦著手想將手上的銀錢送給男子，男子隻擺擺手，“馬家天師驅魔衛道，豈有收人錢財之禮！這客棧風水甚好，若經營得當，可保三代無憂。”說完便攜女子離去。
    若離輕輕在心裏吐出四個字：無方客棧。
    女子安靜地靠在鋪了軟墊的馬車中，手掌溫柔地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臉上是滿足而恬靜的笑。須臾，男子掀開簾子彎腰跨進車廂，攬過女子擁在懷中。
    “是不是很辛苦？”
    女子搖頭。
    “輕煙，對不起……”
    男子將頭埋在女子頸間，壓抑而小心。
    女子側身用手攬住男子。
    “馬大哥是後悔了麼？”
    男子匆忙抬頭，“不！怎麼會！”
    “別擔心，會來得及的……”
    男子緊緊擁著女子，將手安放在那隆起的腹部，目光深沉而憂傷。
    “對不起，沙家後人世代隻能誕女嬰——不能為你傳續香火……”
    “我喜歡我們的孩子像你。”
    “那就起名慈然，好不好？”
    “慈然？”
    “恩。”
    “輕煙——”
    “你說過的，肇兒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子，也是馬家的下一代傳人，將來我們去拜見小叔子，讓慈然和肇兒結親，肇兒會對慈然好的，對嗎？”
    男子鄭重地點頭。
    肇兒？肇兒！馬天肇？！小叔子……和沙輕煙在一起的，原來是馬天肇他老子的哥哥麼……
    “確定是在這裏麼？”
    “恩。”
    看著熟悉的景色，若離下意識撫了撫鬢間的碎發，神仙穀——
    “綠蕭——”
    一襲青衣的男子回身，若離呆愣，不能言語，那眉，那眼，那淺淡神色…………
    青衣男子看向女子，眼光慢慢聚焦在她的腹部，於是，眉深深簇起。
    “綠使參見聖女——”
    “綠蕭，與我也要這般生分麼？”
    “六個月。”
    女子頷首。
    綠蕭微不可聞地歎息。
    “喝藥吧！”
    女子接過藥碗，六個多月的身孕讓她整個人有些浮腫，眉眼間也有憔悴的痕跡，然而，還是笑得那樣和煦。
    “綠蕭，今年多大了？”
    “十四——”
    “真好，你可以照看慈然長大……”
    女子臉上的母性光輝灼傷了綠蕭的眼，他別開眼，不去看她。
    “真不想她和我有一樣的命運，綠蕭，這件事你能保密嗎？”
    綠蕭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你看我——”
    女子兀自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有教主他老人家和風大哥在，這孩子——又怎麼能……”
    她潔白微腫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青瓷藥碗的邊緣，黑色湯汁蒸騰出的氤氳霧氣在安靜的空間裏升騰，消散。
    “綠蕭，姐姐求你，照顧慈然，直到沒有辦法再照顧她。”
    摩挲的手指停頓在碗沿，女子抬眼定定注視著眼前的少年，認真而篤定。
    綠蕭看著她，許久，終於在門前傳來另一人回來的聲響的時候，點了一下頭。
    女子緩緩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笑容，仰頭將那碗早已涼透的湯藥一飲而盡。
    “啊——啊——”
    淒厲的叫聲回蕩在神仙穀，門外的男子一刻不停地在繞來繞去，焦躁不安。許久之後，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馬大哥，麻煩你替我跑一趟。”
    “可是——”
    抱著粉雕玉琢的女兒，男子有些猶豫。
    “放心，這裏有綠蕭。”
    男子不語。
    “等你回來，我們就回家。”
    男子眼神一亮，“真的？”
    “恩。”
    男子抱著自己的女兒，開心地絮絮叨叨，一會講到天師家族，一會講到自己的兄弟，一會講到長她三歲的堂哥，完全不管她其實根本聽不懂，被巨大的喜悅所掩蓋，他沒能及時發現女子暗淡下去的眼神。
    “你等我。”
    “恩，快去快回，我和慈然在這裏等你。”
    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兩行清淚緩緩地無聲墜落，跌入塵埃。
    她毅然從懷裏掏出一顆螢光珠子，捏開嬰孩下顎，放入她口中，螢光一閃而沒。隨即，她催動咒力在嬰孩額頭畫下符咒，待的一切辦妥，她將孩子交給綠蕭。
    “綠蕭，今日恩情姐姐沒齒難忘。”
    女子臉色蒼白，搖晃間，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綠蕭擔憂地看著她，女子抹掉唇邊的血跡。又將一個盒子遞給綠蕭。
    “這是三生果，一並交與你，他日若慈然無法逃脫她的命運，這可助她一臂之力。”
    綠蕭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綠蕭——謝謝你——”
    撚指吟咒，女子彎腰鞠躬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隻有綠蕭懷裏的嬰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之後哇地一聲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