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麟珈建朝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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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痕遠遠望見神幽出來,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
牽著馬來到跟前,催促道:“殿下,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神幽輕輕“嗯”了一聲,方才的瀟灑快意已不複存在。上了馬,回望遠處的宮城方向,蒼白的臉上驀然又添一絲失落。
踏痕見他目光遊離,不禁有些揪心,猶豫了一下上前道:“殿下若是真的不舍,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神幽癡癡一笑,搖了搖頭。心中明白自己已經無法再有後悔。
一咬牙,勒緊韁繩,揮起馬鞭向城外奔去。
踏痕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歎息了一聲,也策馬跟了上去。
二人來到城外一處空地,轉悠了一圈,沒有看到期望中的人。
神幽的眉頭不由地皺了起來,問道:“悠扶將軍呢?”
踏痕下了馬四下張望了一番,也很是不解:“我在信中和將軍約定是在此處相見的,該不會是將軍沒有收到我的信吧?待我前去查探一番再回來稟報殿下。”
神幽點點頭,踏痕向北跑去。
過了一會,踏痕回來,身後仍是空蕩蕩的,看不見悠扶將軍的人。
“殿下,看來將軍沒有來過。”
神幽緩緩下馬,拍了拍馬背,淡淡道:“不用找了,悠扶不會來了。”
“殿下你說什麼?”踏痕心中一緊,不明白他何故這麼說。
神幽沒有答話,而是轉過身去,挺直脊背對著身後一片漆黑的夜空道:“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出來相見?”
黑暗中一陣靜謐。片刻之後,成千上萬身著鎧甲的麟珈士兵湧現出來,不一會便將二人團團圍住。
正當踏痕驚詫之際,士兵整齊地向兩側靠去,讓出一條極細的道路,一個未著鎧甲的青衣男子駕馬來到中央。
踏痕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威風凜凜之人不是麟珈王阿納柯西,還能是誰?
兩王隔空遙遙相望,目光糾纏、變化,漸漸轉為陌生。
“你究竟是何人?”阿納柯西沉聲問道。
神幽負手挺立,握著自己冰涼的手指,幹澀著嗓音應道:“神幽·巴拉可!”
阿納柯西癡楞了一陣,忽然大笑出聲,聲音在空曠的夜色中糾結得令人心痛。
“好!好!好!好一個神幽·巴拉可,原來自始至終你都在欺騙我……”
話說到一半,竟是再也說不下去,堂堂一國之君就這樣在人前聲音哽咽。
神幽默然抬頭,望著沒有月色的夜空,心在一點一點的冷卻。
阿納柯西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在空中用力一抖,信便展露開來。
“我隻問你一遍,這信是不是你命人寫的?”
神幽淡淡一眼,心中已是十分明白,阿納柯西手中的信一定就是踏痕派人送給悠扶的那封信。
他轉過身去,淺淺一笑,沒有多言,已給出了答案。
阿納柯西驀然心涼,他從他的臉上讀到了篤定。如果先前他還有所期盼,那麼此刻這微弱的希望便被神幽清冷如水的笑意擊了個粉碎。
他點了點頭,神情頗為寒冷。
“很好!神幽,我真的太低估了你。如今我隻想問你,你是否真的決意要走?”
神幽張開清澈的黑眸,瘦弱的身軀在寒風中傲然挺直,薄唇微啟,一字一句道:“神幽生是巴拉可的人,死是巴拉可的鬼!”
阿納柯西身形一震,再也無法抑製寒意侵襲。這樣的結果他其實早已料到,但真的麵對原來還是會有心痛。
身後的卡曼德再也看不下去,驅馬上前,大喝一聲:“將他們拿下!”
士兵立刻集結著向裏靠近幾步。
踏痕一步衝上前去,想以身護主,卻被神幽伸手攔住。
“殿下?”
神幽衝他輕輕搖了搖頭,漂亮的麵孔上浮現出一抹安慰的笑容:“這是我和他的恩怨,讓我來處理。”
他將踏痕推到身後,穩了穩心神,轉過身來,緩緩從腰間抽出踏痕給他的軟劍,握在手中。
那一瞬間他看到眾人眼中的疑惑。
“你還可以再使劍嗎?”
沒錯,他已被大夫宣判右手殘疾,終身不能再用劍。或許在這之前,所有的人都以為要將他拿下易如反掌,但他又豈會束手就擒?
霍然一笑,他將劍指向馬上之人道:“有一件事看來你從未想過,那就是廢了右手,但我仍有左手可以使劍。”
“你以為你可以用左手贏我的右手?”阿納柯西淡然看他。
“我左手的劍術也許不如你右手的劍術來的高深,但如今我已沒有退路,唯一可做便是拚盡全力與你一戰。如果我竭盡所能,即使不能贏你,也可與你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阿納柯西久久地回味著這四個字,心像是被人生生撕裂,疼痛起來。
卡曼德望著他僵硬的麵容,低聲進言:“陛下,不要中計。”
阿納柯西聞言嗤笑出聲:“他們已被大軍重重包圍,縱然神幽絕頂聰明,又能耍出什麼陰謀?”
說罷,不顧卡曼德的阻攔,翻身下了馬,從坐騎上取下寶劍。
人群中騷動頓起。阿納柯西猛然抬手,騷動聲戛然而止。
“眾將聽令,今日之戰不論勝敗,你們都不許插手!”
“陛下……”卡曼德低呼一聲,卻是攔不住阿納柯西已向前邁去的腳步。
風聲又起,漆黑的夜空中忽然飄落幾滴雨水,令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寒意。反而早已涼透了心的神幽不為所動,怔怔地望著一步一步走進的阿納柯西。
兩人執劍相對,目光在空氣中相遇糾葛,久久不能分離。發絲隨風而起,纏繞在劍上迎韌即斷。這一刻竟是無比的漫長……
“你有沒有愛過我?”
神幽尋聲望去,思緒忽然變得混沌起來,透過那青衣的男子,他仿佛看見了過往的點滴。這些年的時光被他一一憶了起來,那些曾經的恩愛糾纏近的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也不過轉瞬的時光,一切就變得如此陌生。
他想起童川的那晚,他問他願不願意隨他一起跳入懸崖,他曾對說過終此一生可以與他相依,已是了無遺憾。
眼眶乍然紅了起來,他側過臉悄悄掩飾。
原來,死並不是最難的事情,最難的事是選擇與所愛之人走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阿納柯西在久久的等待中終於無法再有期待,他痛苦地仰起頭不讓那一滴淚水滑落臉頰。
寶劍緩緩出鞘,劍身與劍鞘相磨迸發出刺耳的低鳴。當晶亮的寶劍與手中的軟劍相對的那一刻,神幽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後悔。
空中雷聲大作,暴雨忽然降下。
阿納柯西腳下生出疾風,持劍穿破雨簾快速奔向神幽。
神幽將劍交予左手,沉穩地舉劍相迎。
寶劍斬風落下,“當”的一聲巨響,兩劍相撞迸發出激烈的火花。
然而,明亮的軟劍也隻是輕輕一擋,便順著寶劍極強的氣勢襲向自己的主人。神幽側身避過自己的軟劍,卻是怎樣都躲不開阿納柯西全力的一襲。寶劍生生刺進他的左肩,在白龍傲然之處驀然染上一片鮮紅。
閃電驟然劃破長空。阿納柯西被這突然的變故驚的滯楞當場,直到他望見神幽眼中隱隱的笑意,才恍然明白自己中了他的圈套。
心痛排山倒海而來。他為何不曾想到神幽若是能夠以左手執劍,又如何會在童川圍困之時任人所傷?他根本是在騙他,什麼左手劍法,什麼以死相拚?都是胡話。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要贏他。
手中的劍猛然收了回來,鮮血奔湧而出。神幽腿腳一軟,跪落在地。
阿納柯西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他,可是身體卻僵在原地沒能動彈。
“為什麼?”他癡癡地凝望著那絕美的容顏,禁不住渾身顫抖。
“這不正如你意嗎?”一句話沒有說完,一股血氣湧上心頭,他一張嘴,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阿納柯西頓時一陣心慌,趕緊跪下身查看他的傷勢。與此同時,神幽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劍頂住他的腹部。
明白自己再次上了他的當,阿納柯西憤怒地劈手,將短劍打落在地,屈膝撞向神幽胸口。
神幽來不及躲閃,迎麵接下了這一招,身體頃刻間被撞退幾步。他痛苦的抿住雙唇,卻是抑製不住翻湧而上的血氣,猛然又吐出一大口血來。
踏痕失色,飛奔上來扶住他險些支撐不住的身體。眼見著阿納柯西提劍走近,他慌忙去拾被打落在地的短劍,雙手卻被神幽緊緊按住。
“不要插手,你退下!”
“殿下……”
“退下!”眼神不容置疑。踏痕心中一震,雖是不甘,但雙腿已不受心念所控緩緩退下。
阿納柯西揮起寶劍,神幽淺淺笑著閉上雙眼昂頭迎了上去,那一刻,他想起許多往事……在宮中念書習武的歲月,和神影在奇拉亞的草原上第一次見麵的情形,族人背叛之後與神影相守相依的那幾年,以及在寂靜的崖底抱著一顆以為已死的心茫然度日的寂寞……如果沒有遇見阿納柯西,如果不曾愛上他,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他是否便不會再有為難和痛苦?
賽斯的聲音在耳邊回響:真的愛上一個人,便無法在意得失結果,這道理,有一天你會明白。
他淒然一笑,心道:賽斯,如今我終於知道你為何如此的執念,原來愛上一個人,真的無法在意得失結果。即使重新來過,我也依然希望與他相遇!縱然明知會有今日,我也終是不悔!
寶劍自上空落下,帶著斬碎雨滴的清澈聲響極速靠近。神幽不再恐懼,柔美的笑容在夜空中顯得尤為淒美,然而劍鋒卻在離他的脖子隻差分毫的地方忽然停了下來,雨水順著利劍滑落,打濕了他清麗的容顏,並沿著他細長的脖子慢慢落入胸膛,使得他白色的衣衫變得單薄透明。
阿納柯西目光閃爍,持劍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他望見神幽半敞的胸口尚未褪去的吻痕,回憶漸漸浮上腦海。不久之前他還躺在他的懷中與自己溫存,兩人說著海誓山盟的誓言,以為那一刻便是永遠,以為這一段感情在經曆風霜之後再也不會改變,可是為何如今卻要走到這個地步?
真的能夠忘情嗎?真的可以毫不猶豫一劍斬斷情絲嗎?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
身後騷動又起。阿納柯西猛然揮劍斬下,伴隨著幾縷銀色發絲翩翩飄落,劍身直直的插進神幽身旁的泥土之中。
神幽愕然地張開雙眼,半晌之後才慢慢醒了過來:“今日你不殺我,他日定會後悔!”
“你走!從今以後我們恩斷義絕!”
心中陣痛,雨水濺濕了雙眼,神幽的思緒在這一刻變得模糊不清。
阿納柯西一甩衣袖,轉身離去。卻是沒有再回頭望上一眼,暴風雨中唯有那把寶劍仍在風中輕輕搖擺。
大軍漸漸離去,踏痕撲身上前扶住他。
神幽搖晃著站起身來,蒼白著一張臉頹然望向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幾乎無法控製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那一句“恩斷義絕”如同刀芒紮在他的心上,久久不能散去。
“殿下,你若想哭就哭出來吧!”踏痕不忍。
神幽輕輕搖頭,用力吞下心中苦澀,轉過身望向巴拉可的方向。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落一滴眼淚。我將是王,是巴拉可的王!”
踏痕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知為何,心中燃不起一絲的喜悅。
風雲將變,四國之戰在所難免。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意也許也將永遠深埋心中。這是既定的命運,是一個王者不可逃避的宿命……
山河變,潛龍現,
金勒馬疾八千裏,
胭凝枕畔冷鋒劍。
一夜紅顏老,
哪堪再與君絕?
金猊冷,不成眠,
鐵角銅鼓九天徹,
脂滴青案寒月弦。
十年恩情盡,怎恨又和卿見?
——《潛龍謠》
【第二卷麟珈建朝完】
P。S。
“山河變,潛龍現,金勒馬疾八千裏,胭凝枕畔冷鋒劍。一夜紅顏老,哪堪再與君絕?金猊冷,不成眠,鐵角銅鼓九天徹,脂滴青案寒月弦。十年恩情盡,怎恨又和卿見?”這一首名為《潛龍謠》的詞,是我的親親老婆冷胭月為本文所作,在此謝過老婆大人,我會愛你一生一世的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