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天，她醒得很早。想看他出門，然後說再見。呆了一會兒，聽見隔壁開門的聲響，接著是腳步聲。紀優下床握著房門的扶手，卻沒有勇氣打開。
    餘睿開門，徑直走向洗手間。紀優站在門後，身體僵硬。手指的關節像被卡住了一樣，轉不動房門的扶手。
    聽見水聲。然後是腳步聲，最後是行李的輪子滑在地上沉悶的響聲。她轉過身靠著門慢慢癱倒在地上，抱著膝埋下臉，弄皺了那件碩大的男式T恤。
    聽見開門的聲音，防盜門的鎖有三圈，他已轉過兩圈。哢噠一聲，門開了。紀優突然站起來打開房門衝去，擋住了他將要關上的門。看見他詫異的目光，那般疲累，定是一夜沒睡。“走、走好，保重。”強壓著胸口的起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好。保重。”他依舊鎮定。沒有說再見。是否是真的不再見。他沒有說想走。可是她拒絕了他。又能怎樣？還是沒有把她抓在手裏，一如很多年前就一直在錯過。籌劃了六年的再見，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優秀，有足夠的自信站在她麵前讓她依靠，她卻依舊因為自己那個致命的漏洞，不願意選擇他。還能怎麼辦呢？他畢竟沒有勇氣，告訴她那個太過殘酷而且在他看來很丟臉的過去。就算是說了，她就會回頭嗎？
    我需要的不是同情。他在心裏重複了好幾遍，轉身要走。“等、等一下！”她攔住將要關上的門。他心口一緊。“領帶歪了。”她伸手幫他扶正。其實不是想說這句。突然間，他放下行李，左手環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胸口一攬。站在門口擁吻。無聲無息，都太過認真。
    “呀——”突然間，門口有女人的尖叫。她一慌，急忙推開他，撇過臉。唇邊有殘留的溫熱。餘睿不自然地鬆開手，拿起行李。
    “哎呀我們家小優連個早安吻也要這麼熱烈，死腦筋終於開化了？有了男人還藏著不讓我看見啊？讓我來看看這究竟是誰？”門口站著個穿著時髦的女人，原來是紀優的高中同學琳媛。說好這幾天要來玩的，可是紀優忘了。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琳媛轉過餘睿的肩，隨即叫出聲：“這、這不是餘睿嗎？哎呀，真的是餘睿啊！還以為看錯了呢。終於把我們小優釣到手了啊，恭喜恭喜。這麼好的事也不通知我們，要請客，別逃啊，喜酒不算。”琳媛存心敲詐。餘睿不說話。站在一邊。像是在等紀優解釋。
    “琳媛你誤會了。不是那麼回事兒。”看著餘睿的表情，心涼了半截。餘睿心一沉，手裏的行李險些落地。“怎麼不是，還想藏著啊。他的事情我們誰不知道，就你最不清楚，還想瞞誰啊……”琳媛說到一半，被餘睿打斷。“我還要趕飛機，失陪了。保重。”神色不對勁。慌忙退出樓道，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要去哪？”琳媛覺得奇怪。見他差不多下了樓走遠了，紀優哇的一聲哭出來，癱倒在地上泣不成聲。“怎麼了，又跟他鬧什麼別扭？你讓著他點啊！”琳媛關了門，扶她到客廳坐好。不會這麼巧碰到他們分手吧。她心想，不過分手還接什麼吻，真是莫名其妙。
    “琳媛，你認識餘睿？”紀優哽咽著問。“怎麼會不認識。他高中不就在我們隔壁班麼。”“怎麼可能！他怎麼沒告訴我！”“他還是什麼都沒說？真是，那小子，愛你愛到頭都昏了。都六年了還瞞著你幹嘛啊。哎，你也不要怪我們都瞞著你，看他當初那樣躺在醫院裏還拚命求我們不要告訴你，誰能不答應他啊。現在講也應該不礙事兒了吧，人都走了。”琳媛看了一眼窗外，繼續：“他的右手用不了力。”“這個我知道。”紀優的意思是要她說重點。“那你知道他的手是為了你被廢掉的嗎？”琳媛一句話，驚得紀優呆在那裏。“他一轉學過來就喜歡你，就是不敢跟你講。他那時候多自閉啊，家裏情況也不好，爸爸那麼大的公司被人詐騙的一分錢都沒了，才躲債躲到我們家鄉那個小城市的。他是香港人，否則怎麼用得著在我們高中念書。”琳姐滿眼羨慕。“記不記得有次江毅要你去聚會？叫了好多人，隔壁班的女生也叫了餘睿出來。江毅那個混蛋沒安好心，結果餘睿就跟他打起來了。江毅打不過他就叫了五六個人楸著他一個人打，餘睿長得好看，成績又好，就是人太高傲，江毅早看不順眼了，誠心要害他，就把他的右手打斷了。之後餘睿硬說是摔的，大家怕追究都不敢說。他是不想連累你。”“什、什麼？”她的記憶裏，就從來沒有過這件事，那天出去的人後來都安全到了家，她喝得爛醉，隻留下了被母親痛罵的記憶。“你說你有多沒良心，他在打架的時候還拚命叫我把你帶出去，也不讓我報警。要是我沒聽他的，他的手也不會這樣……”
    紀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總是笑話他不會用筷，不能寫字，還逼他抗米袋，甚至連每一次他抱她進房間也總是暗地抱怨不夠輕手輕腳，她以為終於抓住了他的漏洞，並樂此不疲地一次次在他麵前證明著“人無完人”這個理論，而他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望著自己微笑一言不發，來掩飾那樣的傷痛！她常常罵他笨蛋，原來在他麵前的自己，才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紀優奪門而出。止不住淚。她飛奔出去，也不知道要向哪裏，隻是知道要去找他。一定要去找他。一定一定，得把他找回來。看不見樓梯看不見紅綠燈看不見斑馬線看不見一輛輛飛馳的汽車，仿佛站在空曠的原野上，隻是到處都不見了自己要找的他。你在哪兒，餘睿。你在哪兒？她心急如焚。突然間一瞥眼，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靠在一家蛋糕店門口伸長著腿。紀優跑過去。飛快的跑過去。在他麵前刹住車，急得喘不過氣。
    “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總是一個人把什麼都瞞著，你以為這樣走了就行了嗎？扔下我一個人在那裏稀裏糊塗的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你要的效果嗎？你真是，真是……”她氣喘籲籲，理不清頭緒說不下去。
    餘睿驚訝。見她穿著睡衣瘋了一樣從馬路對麵跑過來，便明白了一切。到底，到底還是知道了。可是這不是他要的結果。絕對不是。他不要她隻是因為一隻手而想要挽留。他苦笑。這不是愛情。
    她撐著膝蓋大聲喘氣。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在心裏默念了無數次的句子，此刻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在她麵前。淚濺到地上，開出碩大透明的花朵。他轉身要走，裝作沒有看見。乞求愛情換來的卻始終是同情。他已經經不起第二次打擊。“原諒我……”她的聲音因哽咽而變得奇怪。“不需要自責，那不是你的錯。”他沒有停下腳步。“原諒我膽小得不敢說愛你！”她突然提高聲音，帶著些被他誤解的氣憤，跨過一大步緊緊抱住他，臉貼著他的後背，可以感覺到脊椎明顯的凹凸。街上匆忙趕路的人都回頭看他們，眼中有嬉笑曖昧不清的神色。“你以為可以就這麼不負責任的走嗎？你休想！我一個人好好的不相信愛情，你偏要過來瞎攪和，現在相信了，你就一走了之？”他還是不願回頭，卻感覺後背濕了一片。她居然站在大街上抱著他哭。“你能怪我嗎？自己這麼優秀，要我怎麼相信這樣的人會愛我！你說我長得不標致身材不豐滿脾氣不夠好家事也一樣不會，是你自己說的，你怎麼可以怪我……”她拚命蹭著他的襯衣，卻止不住淚。
    啪——餘睿扔下行李，握住紀優的手把她拉到懷裏。“對不起，讓你感到壓力了……”他自責，竟然忘了從高中開始她最害怕的就是壓力。“原諒我。”語氣不容反駁。
    “你要是不走我就原諒你……”紀優抬手揉眼睛，滿手是淚，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真搞不明白到底是誰錯了。
    餘睿淺笑，俯下身去吻她。紀優扯著他的袖子，閉上眼微微踮起腳彌補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距，漸漸抱緊他的腰，不涼不暖溫度剛剛好，身上有淡雅的味道。
    站在大街上擁吻。舌尖滿是淚的澀味，卻吻得肆無忌憚。
    愛情不是備胎。愛情的主題也不是等待，而是希望對方隻看著自己隻愛著自己隻把自己當主角。所以他千裏迢迢過來找她，隻想做她生命裏的主角，也隻願意做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