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木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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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我是一個亡靈。
我活了有些時候,然後突然死掉。
自那時開始,我變得遲鈍。
很遲鈍,像最差勁的鐵偶人,所有關節的地方都被忘記塗抹機油。
遲鈍得,來自身體,也來自心靈。
我穿過一道道牆體。
我的身體變成近乎透明的輕盈。
我最後一眼看了我腐敗的屍體。它是醜陋的,卻被我曾經那麼鍾愛。
蘇小略不知道喜不喜歡這張皮像?
應該不喜歡吧?
不,他沒有喜歡或者比喜歡的情緒。
他一直都是遷就著的。仿佛是沒有內心的。他微笑的時候,沒有生人的氣息。
於是,我曾荒謬地想過,我是不是在和一個死人談戀愛呢?
雖然,說是談戀愛,太過勉強。
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他不是不配合,隻是……
隻是讓人那麼疲憊。
就好像,我其實,其實,隻是……
盡力維係著,他眼中無所謂的羈絆。
一點安全感也沒。
是下一秒就會消失的人,我所結識的那個男人。
蘇,小,略。
——————————
街上人來人往,沒有幾個人能看到我。
有些人看見了,卻沒有反應。
隻有幾條狗,會無趣地朝我吼叫。
我看不見自己長什麼樣子。有沒有變化呢?
任何東西都留不下我的影像。
我隻知道,我穿了死前的那套衣服,白汗衫,牛仔褲。隻有在家裏才會有的簡單打扮。
我想去找蘇小略,沒有來由地。
這個念頭醞釀了很久。我變得遲鈍,這個念頭的形成經過了太久的時間。久到,我忘了我是什麼時候死去的。
但其實,沒有多久。
我看到新聞聯播的準確報時。
離我死去,隻過了一天。
明天,去找蘇小略吧。
如果到明天,鬼差還沒有把我抓走……
那條街道,無數亡靈遊蕩。
我,混跡其中。
————————
天下起了雨。
我現在畏懼水,剝奪我性命的溫柔的液體。
雨水濺落在身,卻難以讓我淋濕。
隻是,發絲裏滲出了水。放佛是我的殘存的意念隨著那些水被擠出了身體。
如果我是一個怨念集合的生命,那麼我的生命正在流逝。
我飛了起來,雙腳離開了陸地。我在風雨中飄動。我覺得我前所未有的快。但是腦子裏一片空白,依舊遲鈍。
車輛、行人、建築……一樣一樣貫穿我的身體。
然後,我找到了蘇小略。
他睡著。被一個噩夢纏繞。
那個噩夢有著形體。它是暗紅的,它甚至有眼睛,一雙怨毒的、沉暗的眼睛。這個夢魘積累了很強的力量。那些力量來自於蘇小略的迷惑與懊悔。
夢魘看著我,害怕地躲閃。
它變得黯淡,漸漸消失。
我想,我在自己難以預料的時候,沒有控製地,吞食了它。
“抱抱就好了。”
蘇小略抱住我,安慰著我。
我哭了,在更早之前。
他的懷抱不溫暖,卻讓我莫名地依賴。
是什麼呢?為什麼呢?
那夢魘的力量在我的身體裏流竄。
我必須離開。
我預感到未來在我麵前展開了一條漆黑的路。
我不想走上它。
可是,卻沒有退路。
我的身後,是蘇小略。而那條路的盡頭也是他。
他孩子氣的模樣、憎恨的模樣、茫然的模樣、麻木的模樣、偽善的模樣、凶狠的模樣……
我記起來,我死前才剛知道,原來他是心遠沒有他外表看起來單純。
甚至他的身體也是髒的。
那個夢魘告訴我,一段灰色的過去。
關於蘇小略。
“你是誰呢?”
“是被蘇小略扼殺的一切生靈吧……”
死在他的欲望麵前的所有他自身的信念。在他自己的世界中被他殘害的一切人命。
“是他隻敢在夢中肖想的罪孽吧?”
————————
我跟著蘇小略,這成為我死後唯一的樂趣。
我有了控製自己靈體的力量。我可以讓人看見我,也可不讓。
蘇小略出入著那家酒吧。
夜夜笙歌,卻不快樂。理所當然的不快樂著。
我能幫他什麼呢?
我看著他和別人翻雲覆雨,那些技巧信手拈來,可他不曾給過我一個帶有情欲的吻。
永遠都是羞澀的、清淺的。
是怕褻瀆了我?
其實我又幹淨得到哪裏去?
我的父親在我身上犯下的罪行。
我身體上原本留有的無數針孔。
我不是不得不依賴毒品才能繼續存活下去嗎?現在,反倒是個解脫。
我拋棄了那具肮髒,殘破的軀殼。
在死後得到了重生。
蘇小略,你也死吧!
死了,就可以解脫了哦。
——————————
凶手在我的麵前。
她依舊那麼賤,那麼無知。
我慢慢浮現出自己的樣子。我隔著玻璃看著她的驚恐。
蘇小略說:“我帶來一個必死的詛咒,我的身軀招來陰司的鬼卒。”
我,是那個鬼卒嗎?
既然如此。
“母親,水很冰呢……”
“我,不想死的……”
我開始寄居在她的眼中。
她永遠都會看到我,看到我腐敗的屍身。我在她的耳邊碎碎念,日日夜夜的咒怨。
誰叫你要殺我呢?
我不是要報仇,隻是要你,無法幸福。
或者,更加不幸。
嗬嗬。
嗬嗬。
這算報仇嗎?我的仇恨不是來自於你。可你必須要負擔我的恨。所以,對不起了。
母親,你可憐嗎?
嗬嗬。
可憐?
————————
蘇小略殺了他生父。
他在酒中下了致幻劑。
致幻劑來源於暮原。
暮原,一直崇拜著蘇小略卻心理畸形的男人。
蘇小略知道他把藥放在了安眠藥的瓶子裏。
他拿了一些,放在了酒裏。他把酒給了蘇言。蘇言喝了,或許隻是喝了加了安眠藥的酒。
但是,我又怎麼會讓他好過?
他的身邊環繞著一個女人的靈魂。
靈魂離開了身體,身體卻還沒有死。
“你是蘇小略的母親?”
她冷漠地看著我,轉身離開。
“我會殺了他。你走了,會後悔的。”
她離開了。
陰司的鬼卒到來,帶走了她,卻對我視而不見。
“小君,不要鬧得太大。”其中一個對我說。
他有著幽深的眼眸,和腐爛的身體。
他們是鬼卒。無法輪回,穿梭在陰陽之間,無始無終。
蘇言走到地鐵旁,蹲下身抽泣起來。
我站在他身邊,我叫他:“小略的爸爸嗎?”
他抬頭看著我。
“畜生嗎?”
他傻笑著看著我。
我隻是輕輕推了他一下。
他的靈魂支離破碎。鬼卒們帶走了他。
那個鬼卒的男人叫我:“小君。”他幽深的眼裏有說不出的悲哀。
我沒有理睬他,我離開了地鐵。
才剛剛子夜。
屬於我的時間還有很多。
————————
“小略?”
“恩,小君。”
蘇小略的靈魂也離開了身體。
太多的致幻劑,卻奪不走他的命。
他和他母親一樣,留給世間一個沒有思想的身體。
“蘇小略,我為了你殺了很多人哦。”
“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你不愛我,但是一個鬼太孤獨,所以以後一起吧?”
……
————————
“小君。”那個鬼卒對我說,“陰間再也容不下你了。”
“原來我也是鬼卒嗎?”
“小君,在和誰說話?”
“小略,記得以後在一起哦。”
即使我們共同背負了上蒼無法寬恕的罪。
即使這都是我死後殘存的無法消磨的幻象。
我活在南柯一夢中,卻仍是活著。
“小略,一起。”
*
“小略,這些不是錯覺哦。”
—END—